第30章 第30章

自离了傅府,言心莹总觉得心里闷,她便掀开窗帘透气。

她还是放心不下傅徽之,自觉不该离京,可又没别的办法。

身侧邱淑忽然开口:“那孩子怎么样了?”

言心莹回头:“娘问的是傅徽之?”

“自然。”

“还昏迷着。”

“他也染了难医之病?”

“不是,是心病。”

邱淑点点头:“果然坊间传言不可信。只是心病旁人医不得。”

见言心莹苦恼的模样,邱淑转开话题:“那孩子幼时我见过一回。”

说到这个言心莹便有兴致了。她倒忘了她外祖父与傅家的这层关系,竟从未问过邱淑可曾见过幼时的傅徽之。她问:“他幼时是不是便已惹人怜爱了?有许多女童围着他?”

邱淑道:“长得确实惹人怜爱。但恐怕不会有女童围着他,因为他那时还怕生面人呢。”

“他?怕生?”言心莹怎么也没办法将傅徽之和怕生联系起来。

邱淑缓缓说道:“你外祖父与老赵国公是兄弟。我未嫁与你爹时,老赵国公也还在世,两家走得很近。我见老赵国公长孙知退略多。我嫁你爹时,时文尚未出世。你也知道因我嫁你爹之事,我爹也不大愿见我了,极少回去,自然也与傅家也淡了往来。直到老赵国公辞世,我还是随我爹一同去傅府吊唁了,毕竟老赵国公待我姐弟几个都是极好的。

“那是我第一回见他们兄弟三人都在。知退也大了,我认不出,但还是可以借身量分辨三兄弟。

“算来,那时徽之年方六岁,睁着无辜明亮的眼睛,似是不知发生了何事,还不知道哭呢。但看见吊唁的生面人靠近后,眼中便多了慌乱,总往他二哥背后躲。当然也包括我,他从未见过我。”

言心莹一面听着邱淑说,一面想象着傅徽之那时的模样,心道,好可爱。想着想着不由笑了笑。

邱淑继续道:“上回再见那孩子已大不一样了。这孩子长得很好,英气逼人。我看到他,便想起十岁之前我看见的阿爹。少年将军,不过如此。当然,我爹二十五上战场,算不得少年了。见到徽之,我便能想象出阿爹再年轻一些的模样。”

邱淑也不禁笑笑:“谁知我幼时敬重阿爹这样的将军,长大却喜欢你爹这样的文弱书生。这样看来,你我母女也并无不同。爹是武将,便要嫁书生;爹是文官,便要嫁武生。”

与邱淑这么一说话,心里松快多了。

去金陵的路还长,总不能因为担心傅徽之和阿姐的病一直愁眉不展,叹息哭泣。她也不愿再见邱淑哭了。

但说到傅徽之只会武一事,言心莹还是忍不住反驳:“阿娘,不是的。傅徽之允文允武,不是只会舞枪弄棒。”

邱淑道:“好好好。娘能看出你是真心喜欢他。我也知道阿玉不大愿看见你与他来往。你也别怨阿玉,他是怕你嫁入傅府后,凭你爹的身份没法给你撑腰,教别人欺负了去。”

“我知道的。”

“至于徽之这孩子……”邱淑叹一声,“徽之两岁时阿娘便辞世。他爹在朝为官,而知退是长子,将来要袭爵,想也无甚闲暇。只能是他二哥将他带大的。他们两兄弟的感情远比寻常兄弟深厚。时文这孩子也是可怜,年方弱冠,竟已折摇。我每每想起都觉得心痛,何况他的至亲呢?”

“可这心病啊终究只能靠徽之自己了。”邱淑握住言心莹的手,“不过你也无须太过忧心。他还有父兄,不会就此弃世,会醒转的。”

言心莹轻轻点了点头。

…………

傅徽之昏迷的第七日。

傅卫站在傅时文的棺木前,唉声叹气。

今日也该将傅时文下葬了,可幼子仍昏迷着,他不敢离府。照甄启玄所说,今日傅徽之再不醒,就真的挺不过去了。

傅卫方寸已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子卿啊,子卿。你是舍不得云卿,想带他走么?可他才十六岁……”傅卫痛心地以竹杖点地数下,“才十六岁啊。你忍心、舍得么?”

他一时激愤,气血上涌,又差些仰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壮年失妻,知天命之年先失次子,又将失幼子,纵是这十四岁起就跟着父亲征战的人也不禁涕泪纵横。

“你若泉下有知,救救这个孩子罢。”

白帷微动。

傅卫听见一声呼唤:“阿翊。”像极了阿爹。

他恍惚间转身,看见的不是傅镇,而是燕国公邱平。

傅卫拄杖不便行礼,只弓身唤道:“叔父。”

邱平轻推他的肩:“不必多礼。”看了眼他的竹杖,邱平叹道,“你年未半百,倒和我这个年近七十的人一般拄杖了。贤侄,镇兄只你一子,你可要多保重啊。”

傅卫恨声道:“一子、三子又有何分别?也要活得长久才是!”

邱平沉吟:“云卿那孩子还未醒么?”

“这孩子怕是……”傅卫重重叹一声,说不下去了。

邱平道:“我去看看他。”

“云卿。”

傅徽之听到呼唤声睁眼。可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云卿。”

他第二回听到声音,下意识转身,便看见了傅时文。他问:“二哥,此是何处?”

傅时文没答他,只道:“云卿,我要走了。”

傅时文明明近在眼前,可声音却似远极了。傅徽之有些茫然:“二哥去何处?”

仍是那一贯温柔的声音:“太虚之内,无不可去。”

“我与你同去!”傅徽之急得上前一步,背后一缕长发随着动作散到胸前。

傅时文笑着伸手,又将那一缕长发拨到他背后,而后手停在他肩上:“此次二哥不能带上你。”

傅徽之快急哭了:“为何?”

傅时问收回手:“你还有人事未尽。”

“没有,二哥!”傅徽之扑过去抱住他,“我课业都做完了,二哥大可考问!”

傅时文在他耳边轻笑:“怎么还似稚童一般?你的课业向来不须人操心。人生漫漫,不止有课业。你的前路还长,人事亦多。”

傅徽之眼泪夺眶而出,打湿了傅时文的衣裳。

傅时文叹一声,轻推他的腰:“回去罢……”

傅时文力道很轻,傅徽之自问抱得很用力,可还是轻易被推开了。

平地一瞬间无端而裂,他踏空下坠,甚至看见自己的眼泪洒出去。

傅时文稳立原处,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傅时文越来越远,只有手徒然地伸出去。

渐渐地,坠速越来越快,傅时文就这样在他眼前消失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与身体一同坠入了万丈深渊。

傅徽之用尽最后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喊道:“二哥——”

“云卿。”

“云卿。”

“二哥!”眼前不再是云白之境,傅徽之有些迷茫。

“云卿!”

他循声转头,唤一声二哥。

“认得我么?”

傅徽之这才看清不是傅时文。他唤一声:“大哥。”声音自己都听不清。

傅知退松口气:“你终于醒了。”

清醒了一些,傅徽之急忙问:“大哥,二哥呢?”声音仍旧嘶哑难辨。

傅知退不须听清楚便知他在问什么。他道:“棺木还停在堂中,快要送葬了。”

傅徽之挣扎着要起身。可这几日他只饮了水与羹汤,未吃任何食物,身子哪儿有力气?他连起身都困难。

“你如今这般模样,还能去何处?好歹吃一些。”傅知退转头唤道,“秋芙。”

秋芙还沉浸在傅徽之醒转的喜悦中,闻声终于反应过来,转身往外跑:“我这就去厨下!”

“大哥……”傅徽之伸手抓上傅知退的手腕。

傅知退能感觉到傅徽之的手在隐隐颤抖,不禁看向那苍白细瘦的指节,又抬眼对上傅徽之的眼睛。

傅徽之双眼微红,傅知退看着不是滋味。他自然知道傅徽之未尽之意。

他叹一声,起身将傅徽之扶坐起,又拿来事先备好的麻衣给他穿上。

傅徽之低着头沉默地抚了抚麻衣。

“来。”傅知退左手抓住他左肩,右手自他背后穿过揽上他右肩。

傅徽之借着傅知退的力起身,又被他半扶半抱着往寿堂带,正遇傅卫与邱平。

傅卫远远看见,几乎要扔了竹杖,几步疾行过来:“云卿啊!”

傅徽之微微弓身:“爹,叔祖父。”

邱平道:“醒了就好啊。这是要去何处?”

傅知退道:“云卿想看他二哥。”

邱平没说什么,退了两步。傅卫叹一声,也让开了道。

傅知退继续扶着傅徽之向前走,傅卫与邱平默默跟在后面。

到棺木前,傅徽之再站不住,直跪下去。

“二哥,云卿来晚了……”傅徽之不停地叩拜。数不清有多少回。

傅知退看不下去:“好了云卿,别拜了。起来。”

傅徽之不肯起。

忽有人道:“阿郎,到送葬的时辰了。”

傅卫便上前扶傅徽之:“云卿,起来罢。要送你二哥走了。”

傅徽之抓住傅卫的手:“爹,我也去。”

傅知退忍不住开口:“你如今这般模样,如何去送你二哥?他向来疼你,不会与你计较这些。便留在家里,听话。”

傅徽之又跪求道:“爹,大哥,让我去罢。”

傅知退微怒,上前拽他:“你起来!”

傅卫却忽然开口:“让他去!”

“爹!”

“你看他这样子,不让他去,他便是爬也要爬过去的。到时候再出什么事。不如我们带着他。”

傅知退叹口气,松手妥协:“云卿,你先吃一些我便允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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