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忽闻一声马嘶。下一刻,紫衣人闷哼一声,松了一瞬的劲。
只一瞬便已足够。傅徽之立时抬脚踹他小腹,借力滑出一丈再跃起。
紫衣人已和一黑衣女子缠斗起来。
想起前夜的事,傅徽之觉得此人大概是南宫雪,虽然此次她不用黑巾而是以帷帽遮面。又瞥见地上的剑鞘,便明白方才紫衣人大概是被黑衣女子的剑鞘击中背脊,才松了一瞬的劲。
他迅速上前助战,与黑衣女子合力击敌。没过几招,紫衣人便落了下风。
前夜傅徽之便知南宫雪武艺出众,观此人剑法,若她不是南宫雪,也十有**与南宫雪同出一门。但若她就是南宫雪,那她今日的状态似乎也不是特别好,否则恐怕不须他出手,五招内便能拿下这紫衣人。
最后黑衣女子逼得紫衣人弃剑的瞬间,傅徽之也已将剑横他颈上。
紫衣人不服,气愤道:“两个打一个,算什么?”
黑衣女子道:“我没来之前,你看不到他病着么?你又算什么?”
傅徽之不在意,只问:“谁雇你来的?”
紫衣人道:“我不知。”
黑衣女子抬剑拍了拍紫衣人的手腕,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先废你一只手再说。”
紫衣人急道:“我当真不知!来寻我的人也如他们一般。”他微微偏头看了眼地上那些白衣人,意有所指,“只不过当时是黑夜,那人以黑巾蒙面,不说是谁要雇人,只带了黄金来。我与这些人也是在城外会合的。”
傅徽之对那些白衣人没有下重手,在他们与紫衣人交手时,已逃了大半,眼下只余四五人。
黑衣女子立刻剑指一正在爬起的白衣人,喝道:“那你说!”
不防听见身后傅徽之的声音砸来:“别逼他——”
黑衣女子下意识回头去看傅徽之,只见他收剑过来,她便默契地转将剑对着紫衣人。
方才被逼问的白衣人身子已经开始蜷缩,喉间溢出痛苦的嘶叫,不出片刻,便不动了。
见傅徽之伸手探他鼻息,黑衣女子怪问:“他怎么了?”
傅徽之移开手:“死了。我与他们交过手,只要逼问背后之人,他们登时服毒自尽。”
黑衣女子眸色暗了暗:“对不住,我不知。”
“怨不得你。”傅徽之这才留意到他们身上带的不是弓,而是弩。
他起身,看向紫衣人:“本朝律,弩为禁兵器,私家不合有,满五张便是死罪。”
紫衣人忙道:“我可没用弩啊。”
傅徽之问:“你可有看见他们从何处取的弩?”
“没有。我见到他们时,已弩箭在手。”
傅徽之看向自己的剑,问:“你杀过多少人?”
紫衣人似乎感受到他的杀意,急忙解释:“没杀过无辜啊。”他又看了黑衣女子一眼,道,“这位娘子看起来是游侠,我之前也是啊。遇到不平事,就算没有赏金,也是要杀人的。所杀皆是该死之人。足下也是官府追捕之人,不至于反将我送至官府罢?”
黑衣女子忍不住插话:“何须如此麻烦?直接杀了你,为民除害。似你这种拿钱办事的人,会没杀过无辜?我看你方才那架势,是要置他于死地!”
“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们相信我。”紫衣人忽然低声,“何况他也算不得无辜,他是……”他忽地惊叫出声。
黑衣女子猛地偏了下剑,几乎要划破紫衣人脖颈的肌肤。她道:“你身着紫衣,紫衣价高,本朝三品以上官员服紫,你倒是比高官更显贵。”
“你们也看见了,我武艺不差。平日接官府悬赏或私家雇佣,区区紫衣,怎会无钱买?我也只是近日沉溺博戏,失了不少钱,正愁时,遇上他们。他们出手大方,我一念之差,便应下了。绝不会有下回了。”
傅徽之又问:“若我死,你如何向他们复命?”
紫衣人道:“他们连尸首都不要,只教我在城西近大道槐树上挂红巾。若是你想教我仍去挂上红巾,骗过他们,我看不行。方才你未将那些人全杀了,他们与背后之人定还有其他暗中通信的办法,瞒不住。”
“不须。”傅徽之本想着若他们约在某处见面,可将人捉了。来人纵不是主使者,也与主使者有脱不开的干系,却不想主使者是如此谨慎。
他又转对黑衣女子道:“放他走罢。”
黑衣女子似是不愿,但还是收了剑。
紫衣人松了口气,忙对二人道谢。
黑衣女子道:“下回再见你作恶,定杀了你。”
紫衣人道:“不敢不敢。”
傅徽之道:“‘善游者溺,善骑者堕’(《淮南子》),好自为之。”
紫衣人愣了愣,问:“此话何意?”
黑衣女子不耐烦:“让你回家多读书。快滚。”
“好好,我滚。”紫衣人忙拾起剑,狼狈而逃。
生死较量过后,天地重归沉寂。只余一具尸首、几柄剑、数十枝乱箭与满地凌乱足印。
去褒城不是非得走这条路。傅徽之本可以走大路,但这小道更快,也少有人走。
这背后之人似乎对他颇为了解,竟料到他会先去褒城而不是东都,也料到他会走小道,事先埋伏于此。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在每条道上都埋伏了人。若是那样,他们豢养的死士未免太多了。
见紫衣人逃远,傅徽之对黑衣女子执剑一礼:“多谢女郎相救。敢问女郎是?”
黑衣女子笑了一声,俯身拾起剑鞘:“你不认得我了?不想公子年纪不大,记性却如此差。前夜刚见便忘。”
傅徽之道:“南宫女郎?你的声音……”虽然前夜与南宫雪前后没说几句话,记不清她的声音,但似乎声音没现在这么沉。这声音中又透露出一丝熟悉感,他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
南宫雪不答,忽然一剑横扫。
傅徽之尚未起身,仍是执剑行礼的动作,见状,双手分开,右手握剑稍用力格上扫来的剑。他猜此次南宫雪左手剑鞘会从右手剑下击出,便先行探出左手,果然抓到了剑鞘。
南宫雪没有进一步变招,只问:“此招眼熟么?”
傅徽之叹气:“此地乱局还须收拾,女郎勿再玩笑。”
南宫雪闻言松劲收手。
傅徽之从她身旁走过,俯身将那死去的白衣人抱起来往林中走。
南宫雪跟在他身后,问:“你要将他埋了?你还真是心善。”
傅徽之淡淡回道:“倒不是心善,京城出了人命案,追查下来,你我都不好过。能拖一时是一时罢。”他回头看了一眼,“劳驾女郎将地上乱箭拾起来,趁还没有行人过。”
南宫雪没说什么,转身去拾了,送来林中。
傅徽之从中挑了把剑开始掘坑。南宫雪看了一会儿,也去帮忙。
最后傅徽之将白衣人尸首抱入坑中。南宫雪也捧起数十枝箭,准备一齐放入坑中,却被傅徽之拦下。他道:“‘兵者,不祥之器’(《道德经》),另埋一处罢。”
南宫雪便问:“埋他不是因为心善,那将兵器与他分埋呢?”
傅徽之不再答她,只做自己的事。
一切处理好后,傅徽之直接背靠树滑坐在雪地里。
南宫雪沉默地抱臂倚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树上,似乎在透着帷帽看他。倏忽,她两步上前,蹲在他面前问:“身子不适?我学过些医术,为你诊脉如何?”说着伸手要去拿他腕子,“放心,不收你诊金。”
傅徽之却将手臂背到身后:“不敢劳烦女郎。”他慢慢站起来,轻拂身上的雪,“时候不早了,某还要赶路,就此分别。女郎救命之恩容日后再报。”
南宫雪在他背后问:“你没有马么?就这样走?”话音未落,便听一声唿哨。片刻后,便闻马蹄践雪声越来越近。
不多时,一匹通体棕黄的马便在眼前。傅徽之伸手抱住马首,轻抚它的鬃毛。
南宫雪见他真要走的样子,赶忙上前:“等等。其实你得带上我。”
傅徽之一只脚都踩上马镫了,又放下来,转头问:“为何?”
南宫雪道:“我受燕国公之托,一路护你。”
“你怎知我是谁?”
“前夜救你之前,我一直在林中,你们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那位京兆尹不是说了,捉拿叛贼傅修。你不是?”
“你说受燕国公之托,何以为凭?”
南宫雪自怀中掏出一物,抛给傅徽之。傅徽之轻易接住,仔细辨认。
南宫雪问:“这白玉佩你不会不认得罢?”
这白玉佩是他叔祖父佩了很多年的,傅徽之如何不识。“七年来,我每年都会与燕国公见面,他从不会雇人来助我。为何今岁不同?”
“此事傅公子该去问燕国公。不过燕国公曾说起你前夜槐林中遇险之事,虽不知他如何知晓,但依我推测,前些年公子未在京城遇险罢?老人家不放心,我看他是更想用亲信人的,可惜亲信人一旦被捉,他便脱不了干系。你不在江湖或许不知,我名声一向很好,就算我被捉了,宁死也不会供出雇佣者。大抵是因为这个燕国公才愿将此事托付于我。”
“女郎既是游侠,如何结识燕国公?”
“早年燕国公长子在京城外遇强盗,我恰巧路过,出手相救。”
“今岁因何去燕国公府?”
“去问消息。”
“是何消息?”
“再问便无礼了罢?”
“恕罪。”傅徽之又将玉佩递回来,“还请女郎回去转告燕国公,谢他好意,只我一人足矣,不须人护。”
“要推却你自己去推却。”
“女郎却是为难我。眼下上元已过,城门戒严,京城中认得我的人不少,我去是自投罗网。”
“你自投罗网干我何事?燕国公他老人家也快八十了罢?我可不忍拂老者好意。再说了,你这是断我财路,我也不愿去。”
傅徽之低首沉默,指腹轻抚白玉。
南宫雪道:“到底如何,请开尊口。我看公子还不如女子爽朗。”
傅徽之忽然抬头望过来。
南宫雪似乎微微偏头躲了一下,问:“怎么?”
傅徽之道:“女郎前夜还只黑巾遮面,今日为何戴帷帽?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你不也遮面?”
“我遮面是怕吓到别人。女郎想看,我可揭巾。”
“不必了。我师门有规矩,只以真面目示未来夫君。”
“是某冒犯了。”
南宫雪忽然道:“你若无妻,我不介意与你试试。”
傅徽之怔了怔:“女郎说笑了。”
“我没说笑。”
“女郎既知我家事,也当知我心思不在此事上。”
“若你一世查不到真相,难道一世就这样独自一人?”此话颇有些伤人,南宫雪问出口就后悔了,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希望你能尽快查明真相的。”
“无妨。或许最关要处在于我心里一直放不下一个人。”
“何人?”
傅徽之又不答了,转身上了马。
南宫雪略略高了声音:“你这人怎么拒人千里?”
傅徽之调转了马头:“女郎要跟,便跟上。”
“去何处?”
傅徽之的声音渐远:“褒城。”
帷帽之下,南宫雪嘴角轻扬。她回头上了自己的马,加鞭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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