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有二人在林中歇马。他们的视线时不时投向不远处同在路旁歇息的马车。
忽然,一人抬头望了望日头,怨声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另一人叹道:“是啊。主人要你我跟着那女人,说或许能寻到傅修。可若那女人寻十年寻不到,你我岂不是也要跟十年?”
“不止如此,那女人还十分警惕,时不时往马车后望。这些日子你我二人轮着跟车,可相貌还是都被瞧见过一回。若有第二回,她们怕是又要想法子逃了。到时你我更不好交代。”
“谁说不是啊。前些日子她们夜宿客舍,竟趁半夜逃出。另几个跟着的人便被她们摆脱了。若不是我恰好起来如厕,你我也要跟丢了。”
“我看另几人是护卫她们的。她们竟摆脱了护卫之人。”他忽然凑近另一人耳边,低声道,“不如将那女人杀了,回去报说她路遇盗贼,死了。”
另一人担忧地问:“她爹是京兆尹,你我会不会有麻烦?”
那人望了望远处。“此处道路僻静,看着一时也寻不到宿处。天黑便动手,谁知道是你我二人呢?”
白日西匿,继以朗月。
为便夜行,马车悬挂着两盏笼灯,其光昏黄。
道路也僻静。纵是如此,驾车的老汉还是不敢将车赶得太快。
马车缓缓行着,笼灯摇晃。寂静的夜里只有风声伴着马蹄与车轮滚动之声。
忽然,老汉微微侧首,对车中人说道:“娘子,天色已晚,一时怕是寻不到人家借宿了。是继续赶路?还是今夜便在道旁歇息?”
不一时,车帘被掀开。言心莹略略高声道:“老丈,再趁夜赶会儿路罢。寻个遮风挡雨处总比露宿荒野要好。”
“好。”老汉又挥了一回马鞭。
马车行了段路后,老汉忽闻远处有隐隐的蹄声。
老汉虽心奇如此僻静道路竟还有行人,却不甚在意。
马蹄声急促,老汉很快辨出有两骑,转眼便离得近了。
那两骑在越过马车后不久,其中一骑便偏了偏方向驰骋在马车之前。
老汉心道还好自己驾车慢,否则岂不是容易撞上。
谁知便在这思忖间前方马上的人蓦地勒马。老汉大惊,亦扯紧马勒。
骏马长嘶一声,急急停了步子。
面前马上二人已调转马头。
老汉正待要骂,但见面前二人身着黑衣,又以黑巾蒙面,料不是常人,便将骂词生生咽了下去。而后又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二位何人?因何拦车?”
老汉忽然勒马,车内言心莹与梅英也惊慌了一瞬。缓过之后言心莹正欲问怎么回事,便听老汉如此问。方才那阵急促的马蹄声她也听见了,如何还不知是越车之人拦路了。
言心莹伸手轻轻将车帘撩开两指宽的缝隙,偷偷向车外瞧去,便见马上的黑衣人抽刀指来,喝道:“交钱不杀!”
强盗!这太平盛世竟真有强盗。
身侧梅英遽然探头出窗,大喊道:“救命啊!”
言心莹一惊,此处偏僻,怕是喊不来人。纵能喊来人,惹怒了强盗,她们必先被灭口。待救人者来了,强盗早杀人夺财,溜之大吉了。
她即刻伸手将梅英拽了回来。
下一刻,一声闷响,是刀砍木车之声。窗帘随之断裂,却未被完全砍断,半挂在车身上轻轻拂动着。
透过再掩不住的车窗,言心莹看见车外赶来的黑衣人正眯着眼笑,那笑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阴森。他慢慢举起刀,道:“再敢动作,当心你们的脑袋。”
她方才若是晚一点,被割断的怕就是梅英的咽喉了。言心莹强自镇定,道:“壮士息怒,我等交钱,交钱。”
“快交!”黑衣人舞了下刀,“劝你等知趣些,若交后在你等身上搜出半文,休怪我等刀下无情!”
“不敢不敢。”言心莹说着便将手伸进袖中摸索着。
见梅英没动,言心莹赶紧朝她使了个眼色。
梅英便也动作起来,她假作无意中凑近言心莹,小声问:“娘子,真交么?”
“当然交!钱没了还会有,命没了便没了!”
她们将身上的钱袋、簪饰、佩玉都取下了,又在包裹中翻值钱的衣裳时,车后又传来马蹄声。
梅英大喜,正待要喊救命,不防被言心莹扯了下。她立时抿唇。
黑衣人远望一眼,回头用刀尖指过车内二人,警告道:“若敢出声,割了你们的舌头。”
见车中二人点过头,他方往车前走去。
言心莹看着他的身影离开车窗,又扯了下梅英。
梅英回头,看见言心莹尽量控制着不让唇齿动得太明显,说道:“你别出声。我看着能喊时,自会喊。”梅英低声应了。
车前另一黑衣人也下了马,刀指老汉警告了一番,而后对走来的同伴说道:“背过身,坐下。看是何人。”
他们便归刀入鞘,坐在马旁,装作是在此处歇马的。甚至教人看了会误以为马车上的人也是他们的同伴。
老汉自是一动不敢动。言心莹隔着车帘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教他待会儿不要喊。他也轻声应了。
如果此人没有停下,直接纵马越过,言心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喊了。
她与梅英换了位置,决定先看看来人。若是个精壮的大汉,喊了或许还有用。若看起来便是个瘦弱书生,还是不要拉人下水了。
蹄声同样很急促。蹄声越近,她心跳得越快。
忽然,在言心莹觉得蹄声便在耳边时,马蹄慢下来了!
很快,一人自窗外缓辔而过。
看身形竟是一女子,言心莹有些沮丧。
不仅如此,此女亦着黑衣黑巾,言心莹不禁怀疑此人是否与强盗是一伙的。
言心莹微微拨开车帘,向外看去。
黑衣女子在马车左前方立马,看了眼老汉后,又直直看向坐在地上的两名黑衣人。
那二人自然感受到了黑衣女子的目光,齐齐回头。
一人不耐地问:“看什么?”
“二位在此做什么?”黑衣女子的声音比寻常女子要低沉些,无端一股慑人的气势。
“歇马,看不见?”
黑衣女子又看了老汉一眼,老汉不敢动,更不敢说话。她回头:“我怎么看二位更像是强盗?”
那急躁的蒙面男子骤然抽刀起身,几步上前,举着刀在那女子面前晃了晃。“想死是不是?”
黑衣女子冷笑一声偏过头,刀锋离自己不远了都不在意,只是不愿正视那男子。“两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竟做此等勾当,还不以为耻,当真是不知羞。”
那男子大怒:“找死!”说着一刀朝黑衣女子的腿劈下。
黑衣女子飞踢一足,长刀脱出人手。随即收腿,同时以手撑马背,竟便在马上转了一圈,转回去一脚正踹中另一持刀砍来的男子的胸口。
这样大的动作其实破绽极大,但黑衣女子的动作很快,在第一名男子去拾刀、第二名男子的刀砍下前,正正踹中了他的胸口。
言心莹见了忍不住在心里暗赞,好漂亮的身手!
第一名男子方拾起刀,见另一男子倒地,连忙去扶他。
二人相看一眼,自觉胜此女不过,便互相搀扶着上马而去。又不时回头望一眼,发觉并无人来追。
见二人远去,黑衣女子又回头看了老汉和车帘一眼,而后双腿微微一夹,马便缓缓前行。
不防身后一女子声音唤道:“恩人,恩人!”她勒马,回头见一身披白裘的女子跳下马车,向着她疾行而来。
“多谢恩人相救。”言心莹对黑衣女子郑重一礼,而后又问,“敢问恩人姓名?”
“姓名何足道?我以黑巾遮面,也是不想有人记住我的容貌。”黑衣女子回头望向前方,慢慢松开缰绳,“你我萍水相逢,未必有再见之日。就此告辞。”
“恩人!”言心莹拉过她手中的缰绳,“恩人恕我无礼,我有个不情之请,恩人可否听我说完。”
黑夜里,她的脸色晦暗不明,辨不出情绪。沉默片刻,黑衣女子道:“你说。”
言心莹松开缰绳,走到马前下跪拜道:“请恩人收我为徒,授我武艺。”
如此大礼,黑衣女子自然不愿受。她不得不下马去扶言心莹。
言心莹自不肯起。
黑衣女子松手,退后两步,看着她问:“我看起来有那么老么?已须弟子来传承衣钵?”
言心莹抬头,诚恳地说道:“自不是恩人年老,是我有求于恩人。我不得已离家,是有要事,须学武以自保并护他人。”
“临渊羡鱼,遂退而结网?我若是救一人,便要教一人武艺,那我岂不是要累死?”黑衣女子顿了顿,又道,“你若真有心,雇一个师傅教你并不难。”
“‘择师不可不慎也’。”
“你我萍水相逢。你不知我是何人,不知我家住何处,便要拜我为师,这便是你的慎重?”
言心莹怔了怔,她确实莽撞了。她一时心折于恩人的风姿,竟忘了她是要去寻傅徽之的,若恩人没有闲暇跟着她,她如何学武?
但她想学武这一点并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因为方才被吓到了。她自可以雇人护卫,但寻到傅徽之以后呢?要时时躲避追捕,她若不会武,岂不成了傅徽之的累赘?她想帮他,而不是害他。
她便抛开所有,一心只想说服面前这人。“‘凡学之道,严师为难。’我在心里敬重恩人,恩人便是我最好的师傅。”
黑衣女子笑了笑:“你别与我说这些书卷中的道理。”
“我只问你一件事。”她在言心莹面前蹲下,问道,“你不得已离家是要去做什么?”
言心莹忽然想起来,若她的恩人认识傅徽之,或是根本也想捉他该如何是好?
“不愿说?我早说过你我萍水相逢,你不信我。拜师……”黑衣女子又站起身,理理衣裳,“便免了罢。”
她说罢便转身欲上马,衣角却忽然被人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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