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瑜回神,轻叹一声,缓缓地道:“是阿娘……的身体。
阿娘自阿爷走后,身体每况愈下,我放心不下,也不忍阿娘在病中还要挂念我的安危。”
太子听着怀瑜刻意的停顿,心下好笑,故作委屈:“修瑾怎的还打趣上我了,到枉费我一片好心。
我当修瑾是好友,是知己,更是兄弟。
不管是谁,若有人为难你,我是定要为你出头的。
若真是姨母不许你去,我便是跪下求她,也要帮你求得准许。”
说完,见怀瑜脸上郁色不减,担忧之意愈浓,太子心中猛的一跳,头脑霎时空白了一瞬。
脸上慌乱一闪而过,伸手端起酒杯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努力镇定下来。
温声安慰:“对于姨母的身体你也不要太过担忧,待我回宫便请郑太医来给姨母诊治。
郑太医是太医令,医术高超,姨母一定会好起来的。
或者多叫几位太医一同会诊,总会有法子治好姨母的。
待姨母身体康健,修瑾自可实现心中抱负。”
怀瑜脸上的红润褪去,眼中含着担忧,勉强勾起嘴角笑了笑。
“好,既如此我也不推辞了,我在此敬泰清一杯,以谢泰清好意。也借泰清吉言,若阿娘身体好转,我定当设宴报答泰清。”
边说,怀瑜边拿起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端起一杯敬酒示意后将其尽数饮下。
然后将另一杯递给太子。
然而,太子在怀瑜拿起酒杯喝下时就楞住了。
方才太子在慌乱时,喝完酒把杯子放在了怀瑜杯子的附近。
而怀瑜方才许是神思恍惚,斟完酒后没注意错拿了太子的杯子。
现下给太子敬酒的这杯,是怀瑜原先饮用的。
“泰清?”怀瑜面色微白,目光担忧中含着疑问,强笑着轻唤太子。
双手举着那杯酒示意。
太子的目光从那杯酒挪到怀瑜的脸上,心下忽的一片柔软。
不过是一杯酒罢了,不过是……错拿了酒杯。
同修瑾用同一个杯子,也没什么吧。
对,修瑾同我是好友知己,哪怕用同一双筷子,睡一张床榻也是应该的。
太子一瞬间在脑海中转过数个念头,随即笑着从怀瑜手中接过酒杯喝下。
抬眼看着怀瑜的眼睛,笑得更加灿烂了。
心神松懈下来,太子就想到了禅房中林氏对他的称呼,问起怀瑜。
“方才,我听姨母说起我阿娘给她去信,好似信中说起,我的小名是贝贝?这是我阿娘给我取的?”
怀瑜含笑颔首:“是,我的小名也是温姨起的,我阿娘说当初她还怀着我时,温姨便把我们的小名都定下了。”
太子一愣,心跳蓦地加快了一拍。
“修瑾的小名?这么说,我们的小名是一对?你的小名是什么?”
怀瑜脸上笑容一僵,渐渐消失,抿了抿唇。
“这不重要,没什么好知道的。”
太子见他异样,不甘心地追问:“我想知道,你都知道我的小名,却不告诉我你的,这不公平,告诉我吧,修瑾?”
怀瑜拗不过他,羞红了脸颊,微微染红了那双桃花眼的眼尾,闭了闭眼睛,破罐子破摔。
“是宝宝,阿娘说温姨当初的意思是我和你一个是宝宝,一个是贝贝,合起来就是宝贝,是她们的宝贝。”
太子神情微顿,眼中水意微漾,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这名字……宝宝别羞,我,我不笑就是了。”
太子在怀瑜愈发危险的眼神中努力收敛自己的笑声,却还是偶尔泄露出来一丝半点的。
“这名字挺好的,正合了我们,如今我们相遇,也不算辜负了阿娘当初的心意,你我如今是朋友,配这名字刚刚好,任谁看都是至交。”
忽地,太子笑容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
有些紧张的看着怀瑜,试着发出邀请。
“修瑾,下月初五可有空?
那日的端午佳节是京都历来最热闹的节日之一,修瑾若有空闲,不妨去瞧瞧。
姨母与妹妹也可以游玩一番,散散心。”
说完顿了顿,小心打量了一下怀瑜的神色,见他有些意动的神情。
微微放下心,继续发出邀请。
“其实,端午节赛龙舟是历来的习俗了。
今年端午节,我也打算参加龙舟赛,未免拘束,还添了彩头,能赢过我的队伍更是都有赏,以示与民同乐之意。
但愿我不要输得太惨吧,可别赔得我连饭都吃不起了。
修瑾,那日可愿来为我加油助威?”
听他说的真挚,怀瑜十分意动,心下应许。
“端午这种节日,阿娘许是不想凑热闹,但阿舒只怕是想去瞧瞧的。”
“我们初到京都,若只她一人出门,阿娘必然放心不下。”
怀瑜嘴里一边说着,一边又低头将酒杯斟满。
放下酒壶,怀瑜抬头看向太子,见他仍是眼含期待,身体略有些紧张僵硬的样子,心下微微叹息。
“这人怎么听不出我已经答应了呀。”
怀瑜一面无奈地想着,一面认真注视着太子温声笑着说。
“泰清既以我为好友,那友人参赛,我又岂有不到之理?
泰清相邀,我自是会来的,那日我一定为你呐喊助威。”
太子听着慢慢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听到最后竟忍不住的嘴角上扬,目光闪闪发亮。
执起面前的酒杯,垂眸避开怀瑜的视线,悄悄红了耳尖。
微微抿了一口,咽下,酒液入喉。
太子动作顿住了,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心里顿时被惊艳占满。
将剩下的酒液一口喝下,抬起更加闪亮的双眼看着怀瑜说道。
“修瑾手艺可真好,这酒入口绵柔,蜜香清雅,甜而不腻,回味畅怡,只觉满口清香。
这酒虽不是烈酒,却很合我的口味。这酒是怎么酿的?不知可有修瑾可有多的,可否送我两坛?”
怀瑜看着太子的眼睛,却是有些冒犯地想起了小时候在别人家见过的一条小黑狗。
那狗皮毛顺滑发亮,也有一双清澈的黑亮亮的眼睛。
怀瑜吃饭时,那条小狗就在怀瑜脚边徘徊,用头软软地蹭着怀瑜的小腿,亮亮的眼睛就委委屈屈地、湿漉漉地时不时看着怀瑜,惹得怀瑜不禁将自己碗里的饭食投喂给它。
怀瑜一边想着,一边轻咳一声,温声回答。
“这酒原是我阿耶的独家秘方。
边城寒冷,阿娘的身体不能饮烈酒,阿耶便捣鼓出了这酒,阿娘闲时也喜欢小酌暖身。
阿耶便每年都会带着我亲手酿些。
如今,阿娘虽碰不得酒了,但阿舒还是喜欢喝的。
所以,这酒还是每年都会酿些,现下倒是还剩的有。
泰清既然想要,我便多送你几坛。”
顿了顿,又劝诫道。
“酗酒伤身,醉酒误事,泰清偶尔小酌两杯便罢,不宜多饮。”
太子不自觉的略带着点讨好地对着怀瑜笑了笑说。
“修瑾放心就是,我向来自持,不是贪杯之人。
修瑾的话我记下了,必不辜负修瑾好意。”
怀瑜也对着太子笑了笑。
二人相视而笑,和煦的阳光透过轩窗,倾泻在两人身上。
窗外桃花蹁跹,光影摇曳。
窗内两人谈古说今,偶饮畅聊,不拘话题,好不痛快。
有风土人情,四时美景;也有古史今情,民生朝局;还有抱负理想,期待向往。
及至太阳西斜,二人仍意犹未尽,恋恋不舍。
待辞别林氏,怀瑜同怀舒送太子到寺外,早已有下人将太子的马匹牵来。
“泰清,正值暮春时节,白日虽然已有热意,但傍晚山风寒凉,还是加一件斗篷,不要着凉了。”
“时辰不早了,回去一路小心。”
怀瑜殷殷叮嘱着,将手上斗篷递给太子。
太子接过斗篷披上,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汤圆儿也从下人手中接过斗篷披上,安置好桃花酒。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修瑾不用担心。”
太子骑在马上朝怀瑜摆了摆手,向着山下离去,不忘回头嘱咐怀瑜。
“我这就走了,有些起风了,修瑾和妹妹也快些回去罢。”
见太子辞别离去,汤圆儿也急忙上马跟上。
夕阳映照着主仆二人骑马离去的身影,二人具是频频回头,直到看不见那寺前送别的人。
太阳逐渐西偏,那影子也向着山寺的方向被逐渐拉长延伸,好似离人留恋不舍的心。
下山路上并无行人与马车,两匹马儿自开始的散步,到后来的小跑,及至山下一路疾驰而去。
——
寺前,待太子主仆彻底离去之后。
郑怀舒看着兄长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目光看似仍旧看向太子离开方向。
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怀瑜的视线已然放空,是在思考着什么。
只是不知为何,兄长好似有些落寞。
结识好友,不该高兴吗……方才的笑容明明是真心的。
郑怀舒有些不解的想着,轻轻开口,却并未询问。
“阿兄,阿娘说之前你给她的蜜饯吃完了,问你还有没有,若有就送些过去,若没了就再做些。”
怀瑜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离去,不在看那已没了人影的地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