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遮用握着斧头砍柴的姿势写的字。几笔写完,她自觉十分满意,举起本子吹干墨迹,拍到闻道矣面前:“给你改了几笔,你瞧着看如何?”
喝着酒的闻道矣脸都绿了,几乎要把酒杯捏碎。但是不对美人动怒,是他的职业素养,只好干笑几声。
无遮这时忽然记起一事,坐在闻道矣对面:
“你刚说你是春雨楼的人?”
闻道矣收拾好心情,拿起架子来:“是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春雨楼八卦堂堂主闻道矣。”
无遮:“你刚刚不是介绍过一遍了么。”
闻道矣心说,你知道?我看你不知道。我刚不都说我是春雨楼的人了么,怎敢如此造次。
无遮则想到大师兄水无痕。
大师兄自接了春雨楼的任务后,每隔一段时间便差八仙山的秃鹰传书。这段时间以来却断了联系。
思及此,她道:“我问你,你有没有听说过八仙教的水无痕?”
闻道矣目露疑惑,一双桃花眼不着痕迹地再次打量了下面前的女子,瞬间心眼儿转了八百下。
“八仙教……你说魔教?”
无遮点头。对,中原都叫魔教。
闻道矣问:“那水无痕和你什么关系?你打听他做什么。”
无遮听他这语气应当是听说过大师兄的,也是,大师兄武功盖世,行走江湖臭名昭著,不可能没听说过。更何况闻道矣说他是春雨楼的。
她脑筋再不好使,也不可能直接上来自报家门。
无遮说道:“我师父师弟失踪,我要寻水无痕。” 倒也不算是说谎。
闻道矣自顾自理解了,恍然大悟:“噢,美人是要寻仇。”
说道:“这水无痕是魔教中人,这些年一直接我春雨楼的红叶令……”
所谓红叶令,级别没有梧桐令那般高,但是片片红叶的背后都是暗杀任务。
“还魔教出来的呢,我都怀疑水无痕穷疯了。这人在江湖上武功倒还在其次,主要那名声,啧啧。”
无遮静静听他讲自己的大师兄。
“给钱才会动手,没钱没利的事他不会掺合,小钱小利的事他没兴趣,美人你确定你那师父师弟失踪和他有关?你是哪个门派的,一定很有钱吧,不然水无痕也不可能对你们门派下手。”
无遮很笃定地点头:“总之我是要找他!”
“这样啊。”
闻道矣双手枕在脑袋后,仰面朝天悠闲自得。
“也算是巧,有人赶在你前面报了仇。”
无遮有些不明所以。
闻道矣眼波流转,笑的像只狐狸:“你进城时没看门口告示么。”
说着,他环顾一圈,找到酒家内柱子上贴着的一张纸:“喏,这里就有一张。”
“全城张贴着呢,这大魔头水无痕被枯叶城少城主抓了,此时此刻应当就在那府里某处关押着。”
他下巴一努,示意街对面的枯叶城主府。
“都说枯叶城主仁慈宽厚,但府内也有地牢八十间。正邪不两立,不知这水无痕落到地牢里会是什么下场。”
他话没说完,一旁的无遮已经移到木柱下仰头看那告示。
这张纸的确满城都是,却因告示上面画工实在粗糙,无遮又不耐读字,以致进城时忽略了。
此时她站在告示前细细看来。
画上那人与水无痕并不十分相像,可是有两处细节不得不让她相信,大师兄水无痕的确落入了枯叶城主府之手!
第一处细节便是这画中男人左眼下面有一颗痣。大师兄当年伤重难治,左眼瞎了之后常年用布盖住,因此这颗痣也从不会示人。
还有就是他佩剑上的一颗兔尾毛球。如闻道矣所说,水无痕的确神龙见首不见尾,接的任务不是跑去荒山杀人,就是跑去野岛越货,见过他的人可能大多被杀了。
若不是与他交过手,如何见过他佩剑剑穗呢?若不是将他捉了,如何能见到他眼底的痣呢?
看来大师兄真的被那贼人叶参抓住了。
想到这里,山无遮不禁攥紧了手。
师父曾说过,八仙教不需要上下团结一心。要像一盘散沙,师兄妹们各牛各的。
谁要是遇了难,就说明谁是菜鸡,而八仙教不能让菜鸡坏了名声,所以不需要去救,死了最好!
师父还说,我无遮徒儿脑筋不好使,此次下山要泽无邪帮忙参谋,如今无邪不在身边,只能靠自己。
无遮对叶参的实力有些迷茫。闻道矣把他排在了英雄榜最末,而自己的大师兄却被他抓了。
水无痕都打不过的人,她自然正面也很难打得过。
但是她不能见死不救。
八仙教按资排辈,大师兄武功仅次于师父,江湖经验又如此丰富,能捉住他的人必然有些本事。
无遮虽然心里不服别人,也不服闻道矣那个英雄榜,但是她服大师兄,大师兄如父如母,她的轻功都是大师兄在莽莽雪原上教的。
她起身去到窗前,望着城主府,心里生出许多担心。
大师兄,是不是就在这屋宇中的某一间呢?
但往好处想,本来想着去寻师兄那便是山高水长,无处下手。
如今师兄就在眼前,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竟有这等好事!
可若是救人,自然不可能这样堂而皇之的走进去救人,那么……
山无遮转头去看闻道矣:“明日城内有节庆?”
闻道矣说:“是了,每年春日的花灯节,无聊的很。无非是为男子寻女子,女子寻男子找个由头。不过姑娘从中原外来,可曾见过烟花?若是没见过,还是值得一看的。”
无遮哪有心情理会那烟花。
皱着眉头又问:“店小二刚还说,每逢年节少城主会在城楼上主持庆典?”
闻道矣说:“你若是好奇那叶参长相,大可不必存这个心思。城楼那么高,底下百姓拥挤,天黑烟花灿烂,别说人的面孔了,猪羊狗鸡都分不清。”
无遮本来就不喜欢动脑子,想事情非常慢,可是听闻道矣这么说,思路还是被打了岔。
她咦了一声:“你既说看不清,这英雄榜上又是如何画出叶参长相呢?”
无遮刚刚还假模假式地随着城里人的习惯喊少城主,如今知道大师兄被擒,对这梧桐令上的“新郎官儿”再无尊重,直呼其名。
闻道矣支支吾吾:“哎就是,这个,那个……”
无遮思路瞬间清明,指着他说:“我知道了,你与他有仇!你讨厌他!”
此声极大,一时惹得下面的食客们停顿片刻八卦武林盟独女容貌,支着耳朵去听这楼上的话。
闻道矣有些慌张,掰弯无遮指着他的食指,将无遮的手紧紧锁起来:“我与他无仇无怨,美人何来此言呢。”
无遮当然不相信。
她遥望枯叶城主府。如小二所说,城主府朴素,矮门矮户的在闹市里并不起眼。只是面积还算宽广,大门后屋宇重重,就算她潜进去,难道要她一间一间的找?
想着想着,她回过神,笑意嫣然冲闻道矣。
“虽然你那英雄榜在我看来是狗屁,但是你想不想让叶参的排名再下降点?”
闻道矣兀自嘴硬:“姑娘在说什么……我向来公平公正。给他排一百,是因为他只配第一百,才不是什么私人恩怨。”
无遮拍拍他:“不用解释了,我明白,现在咱们是一个立场的。”
她说:“明晚花灯节,我们便在此处见,看你也会点功夫,如此正好,我需要你帮我放风。要是我能把大师……那大魔头水无痕劫出来,你可要把我放在这英雄榜上。”
闻道矣眼珠都要蹦出来,再不管风度了,小本子往宽袖中一塞,坐直身体,压低声音道:“姑娘不是和水无痕有仇?怎的还要救他?”
无遮心想,在这地界上肯定不能说自己也是魔教的,不然麻烦多多。
在八仙教十几年没什么人夸过她,她也不善用自己容貌。此时为了拉闻道矣入伙,也只能投其所好。只见她笑意盈盈地托腮:
“正是因为有仇,才要自己报。别人报了算是怎么回事?”
“哼,那叶参把我的‘大仇人’抢走,害我报不得仇,岂不是这仇更大!如今我可是知道你也看不爽那叶参,不如就助我一臂之力!”
说话时她刻意保持笑容,并没有意识到说出的话继承了几分师父天无缺的风采,面若桃花,却邪气逼人。
寻常人听来一定觉得这人脑子有病。此话在闻道矣听来却是霸气十足,他不禁竖起拇指,称呼的话也从姑娘变成了女侠。
“有趣有趣!可枯叶府内有枯石流火两位护府老仆,武功莫测高深,如今流火被派去别院守卫枯叶城未过门的新娘,就算是只留一位枯石老人,也不是寻常人能打得过的……敢问女侠可是有了绝妙计策?”
无遮此时听到楼下有响动,低头瞧见换了一身粉色长衫来到酒家一楼的小凤,便欲下楼。
她哪有什么绝妙计策,不过是想着花灯节人多,城主府要去主持庆典,府内没人罢了。如今又听闻道矣说到枯石流火什么的,心里也是惴惴。
可是这人,她不得不劫。那可是大师兄啊。
无遮脑子一僵,顿了半晌说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有人脉,可乔装入府。”
闻道矣半信半疑,但想着自己答应了似乎也没什么损失。
于是说道:“要是女侠能在叶家眼皮子底下把水无痕偷出来,我这英雄榜第一位就是你的了!”
无遮觉得不太妙,歪头问:“等等,原本这第一位是怎么来的?”
闻道矣指了指自己这身华服,得意:“现在英雄榜第一是服装铺的老板,他免费送了我这一身衣服,我便把他写成了第一名。”
无遮:……
如此说定,她赶快翻身下窗,落在小凤跟前:“你怎么换了身衣服?这粉色好艳!”
男子抬起仙飘飘的薄纱袖子,掩嘴笑的风情万种:“哥哥姐姐们也很想我,我又回清风楼了。”
无遮疑惑:“我师父不是刚给你赎了身?你怎么又回去了?”
小凤撇嘴:“教主大人和清风楼做这桩生意本就是强买强卖,清风楼不愿卖,我也不愿走,奈何大人坚持要我,我便随她去了圣教。”
他目露惆怅看向远方,喃喃自语:“其实我对教主大人还是有几分钦慕的,除了她,再没谁有这般英姿了……”
山无遮不懂他这什么心理,师父对男子向来没有好脸色,遇到脸蛋漂亮的也顶多是玩玩,心情不顺了就踢就骂。
小凤现在却怀念起师父,只念她的好,真是搞不懂。
这是无遮想不明白的事,就不去想了,当下有几件要紧事。
她随他往前走:“那你回去以后,清风楼那边怎么说?”
小凤道:“我可不敢直接给他们看女侠您的坐骑。所以这事就自己做主了,楼后有一处枯井,我把女侠的大鲵乖乖安顿在那井下面,平时有口剩饭剩菜的往里一倒,虽是有点委屈,可也别无他法。”
无遮打了个哆嗦。这小凤说什么都娇娇滴滴,连那黑突突的大鲵都要起个别名叫乖乖。
她点头,也好。
“中原气候宜人,不热也不冷,有阴凉地方待,有饭吃,我再捶它一拳,让它在那边踏实睡觉。”
小凤又说:“我还给楼里推荐了女侠,她们问你长得如何,有没有兴趣学曲儿跳舞。我说你力大无比,还会些拳脚功夫,会唱歌跳舞的人多了去了,但是一身好功夫的没有几个,楼里又总有醉酒的武林莽汉闹事,不如就让你暂且当个楼里护卫。”
无遮好奇:“那是护卫赚钱多,还是唱曲儿跳舞赚得多?”
小凤无奈笑说:“女侠您就不要去想这唱曲儿跳舞的事儿了,我们从小的童子功,当年我被招进清风楼,可是从一百零一人里选拔出来的呢。而且赚的都是辛苦钱。您就算是会唱歌会跳舞,但您不会哄人,您总说些打啊杀啊的话,会把客人都吓跑的。”
无遮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隔行如隔山,不是那么容易的。
“小凤,我再问你件事。”
她不自觉压低声音:“……你有没有方法,把我明晚送进枯叶城主府?”
小凤花容失色:“女侠你这是要干嘛?”
无遮摆手,自作轻松:“我想进去溜达溜达看看城主府长什么样子,看看有我八仙山好么。”
这理由简直闻所未闻。
但是小凤想到自己在八仙教见到的几个人个个脾气乖张,这无遮女侠是里面正常的了,可是比起普通人,也还是要脑子不正常的多,不能以寻常人去揣测。
于是他实话实说:“我在这枯叶城许多年,知道城主府家规甚严,从未见过城主府内子弟来我清风楼,更别提有什么交往了。”
无遮问:“你不是说,你们楼是好去处,大家都想去逍遥么,难不成城主府的人不需要逍遥快活?”
她可不信,是人都需要找点乐子。她在山上时还会和泽无邪打赌,谁往神鹰脑顶上丢到的石子多,谁便能多吃一碗饭!
小凤有些无语,他觉得无遮女侠并不确切知道这逍遥快活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说:“不过似乎有个法子……女侠可听说这枯叶城主的长子叶瑄?”
无遮有些茫然,怎么姓叶的这么多人?
小凤说:“这段渊源我之后会和你说,不过你要真想进城主府……每年花灯节,叶世子腿脚不便,从不去城楼那里凑热闹,只是每逢庆典,都会召我与几人进府抚琴。”
“世子人温和少语,不会为难我们,有时候还会赏我们好吃的茶点,许我们在府中花园转转看看。你若真想进去,可以扮作随行侍女。”
小凤有些不放心:“不过女侠可得答应我,你只是进去看看,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不可连累了清风楼。
无遮心底明白,她拍拍他肩膀:“放心,若真出了什么事,我武功这么高,说是挟持你们的,也定会和你们撇清关系!”
小凤就知道她有些什么计划,苦着一张脸道:“听您这话,我很难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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