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兄友弟恭

如今演武场中央便只余下了二人。

“来吧,‘切磋’一下。”君枕弦开口。

解远楼转头看他一眼,“别了吧,师兄给你赔罪,别动手了啊。”他讪笑道。

“行,那你就等着大半夜房顶被掀开吧。”

他倒不是因为气没消,更多地是试探,他想看看现在的他和解远楼之间的差距。

“难办,看来今天不打一架无法收场了。”解远楼心道,随后认命,“拔剑吧。”

话音刚落,一道剑风劈来,如同高山上的冰雪气,直面而来。他抬刀格挡,玉山倾被激出剑意,剑身泛起淡淡蓝光。解远楼腕上发力,将人带剑推出去几步,随后剑风又席卷来,二人缠斗在一起。

刀光剑影,灵力涌动,转眼间已过了几十招,剑出得愈发地快。

而解远楼却仍是防守,君枕弦前刺,他躲,君枕弦横劈,他挡,君枕弦进,他便退……如此下来,几十招内全是君枕弦在出招,而解远楼却了无战意,一味格挡。

君枕弦心中烦躁更甚,“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消遣我?”于是出招更见急骤凌厉,解远楼不断后退,君枕弦步步紧逼,解远楼足尖轻点,运作轻功,后退飞身上树,君枕弦紧跟其后。

“还是这样打起来就不惜命,大病初愈就敢这样拼,如此下去,三百招内即使我不仍出手,他的内丹也必碎个干净。”解远楼心中暗道不妙

“他们怎么打起来了?”稍远处的钟林瞥了一眼后惊道。

常远摇摇头。

卿溟面露忧色,“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别打了!”

又过了几十招,君枕弦脸色白了下来,额上沁出薄薄冷汗,脚步发虚。

“戾气怎么这么重?”解远楼心中嘀咕,他心念电转,一道剑气划过,解远楼本可堪堪躲过,却不知为何偏了毫厘,白刃割开皮肉,顿时一道血迹飞溅,解远楼吃痛,倒吸一口凉气,蹙眉道:“长珏,别打了,何必如此呢?”

君枕弦瞳孔猛地一缩,那人即使穿着玄色衣袍,左臂上也俨然可见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恍然幻视前世,满天阴云,威压之下劫雷阵阵,以一剑贯穿那人心口……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出招慢了三分。

就这瞬间,解远楼侧身躲过前刺,握住对方手腕稍一用力,玉山倾脱手,而君枕弦脚下不稳向前摔去,连带着扑了解远楼满怀。二人一同摔下树去。

“嗵——”

君枕弦摔得头晕眼花。

解远楼长长地呼出一口,而后低声道:“收手罢,今日之事是我的不是,师兄错了,我是再给你砍两剑也无妨,可你若是经脉尽碎,以后剑都提不动又该如何是好?”

贴得太近,这低语像在他耳边吹气,又像无可奈何地哄人,君枕弦觉得耳朵痒痒的,

有些懵地嗯了一声,目光聚焦后才发觉他竟是整个人压在了解远楼身上!

双臂还搂着解远楼的脖子!

没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惊恐了!即便是天裂了也不能!

君枕弦心下一惊,急忙抽出胳膊想起身,却被背上一股劲儿却在抵抗,他这才惊觉解远楼那条受伤的胳膊压在他背上。他顿时停下了动作,双手略弯曲撑在解远楼头两侧,讶然又疑惑地看他。

解远楼见他睁大双眼,原来讶异的神色也会在那张冷冷的面庞上出现,登时觉得新奇又好笑。

解远楼无辜地眨眨眼。

“放手。”君枕弦尽量平静道

“不放,放了一会儿你又打我怎么办?”那人理所当然。

“不打了。”

“真的?”

“真的!??”君枕弦急道。

下一秒背上的压力减去,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翻身坐于一旁。

一时无言。

不对,那样平平无奇的招式,解远楼怎么可能躲不过?

“你使诈?”君枕弦质问,很显然是中了解远楼的苦肉计。

对方目光转了转,对上君枕弦满含怒意的眸子,也坐了起来,挑眉笑道“兵不厌诈嘛。”

“你……!”

“哎哟我这胳膊怎么这么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有道很大的口子……”

君枕弦的话被卡在喉咙里,转眼却见自己雪白的衣袍上沾了对方的血迹,毕竟伤是真伤了,只能咽下这口气,就此作罢。

远处三人终于赶到,一起来的还有忙完回来的玉清真人。

“怎么回事?我才出去片刻,你们就打起来了?”玉清真人问道。

二人站起来,君枕弦心虚地目光转移,却发现演武场本就破损的石砖被他们打斗时汇出的灵力砸出了一个大坑……

“师叔,是我的错。虽然君师弟与我素来不睦,但,今日若不是我先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师弟也不会贸然出手。”解远楼行礼谢罪,诚恳道。

君枕弦站在一旁,闻声侧过头,眼中藏不住难以置信。

怎么有人能这样先发制人地将自己摘干净同时倒打一耙?!

怎么在自己师父面前张牙舞爪的解远楼到了别人师父面前就这么乖顺了?!

“你呢长珏?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君枕弦自觉理亏,垂眸摇了摇头。

装货。

君枕弦暗骂道,这回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解远楼话语里的混淆视听之意了。

温和如玉清真人,如今却也拧着眉,面露不悦,他长叹一声,道:“好了,行舟,切磋倒不至于负伤的。”顿了顿后道:“真是好一个兄友弟恭阿,成天给我惹事,至于惩处……”

在场众人都紧张起来,倒不是说玉清真人罚得重,而是实在是罚得精,总能罚些不愿干的,实在是阴招。

“既然你们二人这般相看两厌,那就罚你们二人一同去藏书阁整理书册半月吧。”

二人猛地一惊,君枕弦如遭晴天霹雳。

和谁?和解远楼?!半月?!

“真的不怕藏书阁也被炸了吗……”二人默契地同时想。

“你们不必多言,好自为之罢。”玉清真人语罢,拂袖而去。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

————

午后,君枕弦来到了听竹亭

听竹亭并非一座亭子,而是一间置身于林海中的小茅屋,也就是玉清真人的居所。

“长珏来啦!长珏来啦!”甫一推门,玉清真人养的那只鹦鹉便叫了起来,它叫八哥。

“行了八哥!别叫了!”玉清真人在里屋喊道,随后从门内探出个脑袋,“进屋吧。”

进屋后才发现玉清真人又在捣鼓些机关术,此刻灰头土脸,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入正厅。

二人坐下。

“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君枕弦犹豫一下,开口道:“今日之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不该对同门大打出手,弟子知错。”

玉清真人点点头,“不过是小事一桩,为师虽罚了你,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可是师父,让我们二人一同去整理书籍实为不妥,万一再把藏书阁砸了该如何是好?所以还请师父……三思。”他斟酌着开口。

“原来是为了这事,”玉清真人呵呵地笑了起来,端起茶杯啜了口。

“长珏啊,你觉得行舟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从前不着调、吊儿郎当,将来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但是……君枕弦实际上也说不上来,不过当年变故初生时,他也确实不相信解远楼会干出这些事。

见君枕弦不语,玉清真人继续道:“看见了吧,‘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是朝夕相对也未必能即刻答出这个问题。你和行舟都不是什么恶劣的性子,可就是合不来,你可知是为何?”

君枕弦思索,而后摇头,“因为脾性不同?”

玉清真人微笑,“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道如此,人亦如此。你如何笃定你之所见都为他人本性呢?或许无解。”

君枕弦沉思。

“以目视者,尽物之形;以心视者,尽物之情。目之所欺,实在太多,你要问这里——”他指了指胸膛,“心。”

君枕弦颔首,“弟子明白了。”于是告辞。

门外竹海葳蕤,一碧万顷间,一袭白衣似雪,君枕弦漫步其间。

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到底是什么能让赤子之心化为冰冷的骨血,他不知,也许他真的太不了解解远楼了……

1.“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出自《道德经》

2.“以目视者,尽物之形;以心视者,尽物之情。”出自《论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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