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么,可太多了。
倒也不一定要知道这楼里是不是真死过人,是否闹鬼就更不用说。故事谁都可以编,编得多了就真了。小董刚加入勇哥灵异探险工作室的时候,勇哥就这么告诉他的。顺便在某次喝酒撸串的时候揽住他的肩膀,悄莫声传授了做这行的三条铁律:房子找荒郊野岭的,手电筒用惨白光的,鞋子要穿干的。
其实前两条听起来都很平常,只是说第三条的时候勇哥稍顿了一下,被酒精熏红的眼皮耷拉下来,堆在眼角。小董一开始并没有听明白,疑惑道难道有人会在直播的时候故意穿湿的鞋子吗?勇哥却不继续说了,转而又抿了一口酒,眉头紧锁,端着酒杯对他摆了摆手。
不可说。勇哥很少再做这样的动作,直到最近一次直播。工作室其他人有事来不了,只有他俩作伴。小董给勇哥当司机,面包车开上土坡,狭窄的一条水泥路,不知道是早多少年修的,坑坑洼洼,把两人肚子里的隔夜泡面都要颠出来。七拐八拐,终于到了地方。
一栋平平无奇的烂尾楼,门前空地上的空心砖和干柴分成两堆,摞得有半人高。从城里往农村开的路上多的是这样的两层独栋,占了房子一整个侧面的巨幅广告已经斑驳掉色,印上去的明星人像也失真,廉价塑料划开的口子就像二楼拆了门的门洞。手电筒打过去,门洞里漆黑一片,仿佛深不见底。
小董刚关上车门就被勇哥狠拍了下脑袋。他有些吃痛地揉揉头,把鸭舌帽扶正,看见勇哥朝他摊开手,是要烟。小董赶紧递烟过去,打火机一点,在烟雾弥漫和勇哥抱怨着“钱难挣屎难吃还没一样顺心事”的骂声中走进了楼里。
此时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了。小董跟在勇哥后面一阶一阶地爬楼梯。尽管这不是他第一次出外勤,但瞄着手电筒灯光照不到的暗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发毛。勇哥却已经扔了烟,熟练地在直播间感谢起水友的礼物、求赞求推荐。小董听他可劲地吹这栋楼有多么古怪惊悚,又是几代冤案,又是鬼手惊魂。他心想自己还有的练,鬼故事编的这么溜,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楼梯拐角,勇哥故意把手电往下打,摇晃两下,想在这里制造一个恐怖爆点。小董意会,正要找个机会扔东西下去,突然听见楼上传来“咚”的一声响。
是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接着是断续而尖细的叫声,但很微弱,分辨不清。小董以为是野猫在叫,下意识朝楼上望去,却又被勇哥拍了下脑袋。
小董这回是真的有点懵了,有些不解地抬头,看见勇哥对他摆了摆手。
——“‘鞋子’要穿干的。”小董又想起勇哥说过的话。
但这个声音不止他俩听见了,直播间的观众也都听见了。很快弹幕刷了起来,催他赶紧上楼去看,不要装怂。
勇哥还在强装镇定地插科打诨,说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让直播间的水友记得帮他报警。小董却看见他后颈那坨富贵包已经在往外冒汗。眼看着糊弄不过去,勇哥趁机捞了几个火箭,然后瞥了一眼小董,示意他走前面。
小董咬紧了后槽牙,勇哥又剜他一眼,催促他快走。小董的手伸进裤兜里,那里装着他刚入行时去寺庙求的符,又在心里念了几遍南无阿弥陀佛,才弓身往二楼走去。
勇哥手电筒的光照在他身后。为了直播效果,他不好再另外开手机照明,眼底乌乌杂杂地泛起雪花点。他到了二楼才发现楼梯还能往上延伸,那里的逼仄空间用来堆放杂物。勇哥先用手电筒照了照那堆东西,没什么异常,又给小董比划,让他进二楼的门洞。
一口唾液咽进肚子里。小董身子弯的很低,双腿发虚,手在墙壁上摸了一手灰,但这样才能让自己不会倒下去。他往里走了两步。右边没有全封闭,还有几丝月光透进来,没有楼道那么黑了。先探头看了看左边,确认只有蒙了一层布的沙发,小董算是暂时舒了一口气,可心脏这时已经快跳到喉咙眼。
他再一转头,看向右边。只一眼,就看到几条穿着黑裤子的腿,正慢慢逼近。
小董吓了一大跳,直接往后摔了一个屁股跤。这时头顶上传来说话声:“你们是谁啊?”
再一看,原来走过来的是几个男生,身上都穿着校服,应该是高中生。勇哥踢了他一脚,还在直播间里打着哈哈:“原来是碰见贪玩的小朋友了,这也太巧了吧。”
“搞什么?你做恐怖直播的啊?”
那几个男孩就和勇哥聊起来了。小董回魂得慢,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他还感慨着现在的高中生营养也太好,一个个长这么高,可再往他们身后看时,却隐约还看见了什么东西,在地上躺着。小董眯了眯眼,想从男生们的腿缝间看清楚,视线再聚焦时,一对玻璃珠似的眼睛就这样撞进他的视野中。月色惨白,颜色似乎都被扭曲了,都很亮,这双眼睛尤其亮,像海湾的水淋过的琥珀,亮得人心里莫名发慌。两秒,剔透的眼珠转过来,盯着他。
这回小董吓得叫出了声。
所幸没叫太大声,小董赶紧捂住了嘴巴,抬头又对上勇哥的目光。勇哥当然也看清了男生背后的是什么,他把摄像头转了个方向,嘴上打圆场:“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爸爸妈妈该担心了吧?明天还要上学呢,你们都回家吧,快点啊。”
男生们嬉笑得没个正形,互相推搡着。有人在摆弄着裤腰带,还有人说着什么“没够呢”“得教那个单腿蹦走路”之类的话。小董今天被狠狠吓了两次,已经什么都说不出也什么都不想做了。看勇哥终于关了直播,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终于可以走了。
他像个蔫了的豆芽菜一样踉跄着站起来。这回勇哥没拍他脑袋,而是意味不明地朝门口指了指:“去。”
“啊?勇哥,你还不走啊?”
手电筒的光熄掉了,勇哥的脸和那几个男生一样陷入诡谲的夜色里,但还是能看清脸上的横肉,一道一道的肉纹。勇哥朝他使了个眼色:“你先去守着,等会换你。”
小董有一瞬间想丢下勇哥直接跑掉,面包车也开走。但他最终没有。他又一次听了勇哥的话,走到二楼门洞站好——几分钟前,他还在这里瘫软得差点趴下。小董扫视过依旧黑漆漆的楼道,这时他对所谓“干鞋子”已经不再感兴趣。他只想回家了,哪怕是那个脏乱的出租屋。
眼睛好像已经习惯了黑暗,眼球里乌乌杂杂的感觉却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耳朵。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小董觉得自己的听力似乎已经消退,甚至自己也好像在往上漂浮。他抬脚踩了踩,企图找到一点踩在地面上的实感,却觉得脚尖传来一些湿意,很粘稠。
再抬头时,他看见一个倒吊着的白衣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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