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日子,嘉卉记得还是徐太太两月前领着惠娘,去玉泉寺找大师算的。
说是难得一见的良辰吉日。
只见天色晴朗,万里无云,日头照在人身上有和煦暖意。
嘉卉头戴帷帽,身穿银红色缕金百蝶裙,被一众婢女仆妇簇拥着上了船。除了赵妈妈和一个从前管着徐太太陪嫁田庄的付妈妈,其余人都是新买进来的。
她们从未见过惠娘,也不知道府上的变故,只当嘉卉就是真正的徐府大小姐。
船是徐家早早定好包下的,舱房精心收拾过。似乎还真应了良辰吉日的说法,一行人在水路上漂了数日,竟然从无遇见过大风大浪,平稳得很。
嘉卉只在懵懂稚童时坐过船,前几日都晕船不适。缓过来后,就开始把惠娘遇害后发生的桩桩件件,都有略有详地写了下来。
她的双手被徐太太从外头请来的婆子仔细修剪过,除去了所有的老茧死皮。如今一握笔都觉得手指生疼。
不仅如此,徐太太还日日让婢女服侍她香汤沐浴,口含香丸。
船行至富贵风流的淮州时,徐太太又命人靠岸,打发几个婆子去买了上好的胭脂水粉给她。
嘉卉心头不解。俗话说娶妻娶贤,她要嫁的又是国公府长子。为何徐太太一门心思把她打扮往娇柔风情里打扮?
这日,嘉卉正要回房,就听见走道旁的舱房里隐约传来徐太太的声音,话语里夹带了镇国公府。她忙矮下身子,见四周无人,竖耳偷听。
“.......晚上你去寻她,把这些图册交给那丫头,务必让她学会了!”
“太太放一万个心。”
“你也对她恭敬些。这丫头容色逼人,卫家大爷虽然爱宠无数,怕是也没见过这般美人。切记,一定要让她笼络住卫家大爷......”
嘉卉闻言,先没觉得羞耻。她许久不长个子,又面嫩,勉强说是十五六岁,倒也不算什么。但这未来“夫君”既然游遍花丛,她要如何混过去?
脚步声阵阵,似乎有人要从舱房中出来。嘉卉急忙快步离开,只觉自己走的这条路真是万难。
可她认定了杀害惠娘的人是为了这桩婚事,真凶极有可就在京城。无论如何,她都是要亲自去一探究竟的。只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回到自己的舱房后,嘉卉一颗心仍是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她才坐定没一会儿,赵妈妈就来了。二人先前闹过一场。嘉卉是懒得再计较,赵妈妈是听了吩咐,又挂着殷勤的笑容唤了声小姐。
嘉卉知道她的来意,实在不想听一个无亲无故的婆子教导人伦之事。见她拿出图册就道:“妈妈放下吧,我母亲从前也教过我。”
赵妈妈顿了顿,陪笑站在她身侧,一副要监督她翻阅学习的样子。
这套图册精美非凡,笔触细腻,栩栩如生。嘉卉挨着烛火,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感叹徐太太真是下足了功夫。
见她脸上毫无羞耻之态,赵妈妈心中不免鄙夷。
这丫头本是她相中的儿媳妇,如果却要嫁到镇国公府去了。这样不害臊的丫头,幸好没有娶回家。
嘉卉全然不知她心中怎么想,看完后就推说自己累了要歇息,把婢女仆妇都打发了出去。
船虽行得平稳,床榻仍是微微摇晃,汤汤水声不绝于耳。她推算着日子,约摸着还有十日才能到京城。徐府早已差人在京中置办宅子仆从,上京后安顿几日,定了五月初五端午的好日子成婚。
这桩赐婚来得莫名。徐家从这代才真正发家,当家的老爷太太都是世代在江夏经营,从未带女儿上京过。
也不知宫中是怎么想的,点了徐惠娘和卫岐的鸳鸯谱。
她这般琢磨着,便也慢慢睡着了。
*
京城码头热闹非凡,船来船往。码头上叫卖的,卸货的或是接人的,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繁华盛世,便是如此了。
嘉卉下了船,见身侧两个婢女都是惊喜万分的模样,轻声叮嘱了二人不要乱走动。
徐家早先打发上京的邬管事,已经备好了马车在码头等了好几日。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一直张望着。见到徐太太和嘉卉一行人,连忙迎了上来。
徐太太转头大声吩咐道:“先扶小姐上车。”
一艘大船靠岸,下来的又是一群衣着不凡的女子。早有行人在指指点点,听了徐太太的话,更是议论起这是哪家的女眷。
听说是江夏节度使府上的,便有人津津乐道起和镇国公府的婚事。
邬管事面露诧异,却没说什么,指挥着仆妇小厮搬箱笼。一箱一箱皆是此次行李,至于惠娘的嫁妆,徐家另请了镖局护送进京。
徐太太不耐在码头等候,携了嘉卉先坐上马车回府邸。这原是个京中富户的宅子,因着子孙不肖才沦落到变卖家业。
嘉卉听徐太太提过一嘴,很是嫌弃这来历。只是东家着急出手,价格实在低廉,又和镇国公府离得不远不近,还是买下了。
灶上的婆子还在造饭,徐太太便打发人去给镇国公府送上拜贴,想领着嘉卉先去见卫府女眷一面。
照理说,两家婚期在即,国公府很该派仆从在码头等候迎接。
可见镇国公府对这婚事不以为然,嘉卉嚼着一块金丝党梅,想道。
没一会儿,跑腿的小厮就回来了。徐太太饭也不等了,忙命婢女给嘉卉梳洗打扮。
要送的礼是早在江夏就准备好的。嘉卉并不在意未来婆婆如何看她,任由婢女给她簪珠戴玉。见实在是太隆重了,才哭笑不得地拔下几根簪子。
收拾妥当后,一行人又坐上马车前去镇国公府。等马车停在了镇国公府的门口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嘉卉紧紧跟在徐太太何氏的身后。镇国公府邸原是前朝王府,历经数代的扩建和修缮,如今的规模可谓是去天五尺的威威赫赫。
嘉卉仅仅看了个巍峨大门,就觉得气象非凡。徐家在江夏的宅子虽也极大,却是远不能及。
她跟着何氏,被偏门处等候的仆妇引路,穿过了垂花门。只见亭台楼阁疏朗大气。夏始春余,园中草木生发,稚绿娇红,鲜妍一片。往来的丫鬟仆妇见了嘉卉一行人都远远行礼,并不出声。
走到额头微汗,才到了国公府平常女眷见客用的花厅。嘉卉一进去,就被一个妇人握住双手,夸赞道:“好俊俏姑娘!”
坐在上首的夫人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弟妹莫要吓着徐家小姐了!”
嘉卉闻言,不动声色地打量二人。握住她手的夫人个头有些娇小,一身穿着显然是为了见客精心打扮过的。而坐着的那位,自然便是她便宜婆婆,只穿着家常衣裳,见客来了也不曾起身。
程夫人见嘉卉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问道:“徐小姐怎么这般看着我?”
嘉卉这才收回视线,笑道:“虽是头回给夫人请安,却觉得很是亲切。”
旁人听了都笑着打趣起来,程夫人也只当小姑娘讨好自己,并不放在心上。
嘉卉却是真的有些怔住了。程夫人生得很像她幼年时在她家附近庄子暂住过的一位夫人。不过二人虽很是相像,那位夫人却是死了有十几年了。
这么一打岔,徐太太原本预备下的一箩筐寒暄问好都没用上。只好讪讪地拉过嘉卉让她又行了礼,口中说道:“她小孩子不懂事,以后还要亲家太太多多管教。”
程夫人只客气道:“徐小姐很是伶俐。”
几人都落座后,程夫人便不再开口。倒是二房的太太查氏,拉着徐太太和嘉卉不停问话,显得嘉卉是她未来儿媳妇似的。
她们自水路来,坐了约摸二十天的船。徐太太不善言辞,嘉卉是未过门的儿媳妇要矜持。徐太太就推了付妈妈绘声绘色说起一路见闻来。其实她们路上平稳得很,被付妈妈说得却是妙趣纷呈,连路上似是见到河神的故事都编了出来。
怪不得徐太太特意把她从田庄上调回来,带着上京。嘉卉垂头,只在查夫人问到她时才点头微笑。
听完了这精彩故事,程夫人才开口道:“徐太太下午若无事,再在府上坐一会儿吧。”
徐太太正要笑着答话,就见程夫人向一个高挑的美貌婢女招手道:“春燕,带着徐小姐去园子里逛逛。”
嘉卉闻言起身,程夫人冲她一笑,道:“春燕是大爷房里人,往后你们也总要在一块儿的。”
这算什么?通房丫鬟先给未来正房太太请安吗?她见徐太太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晦色,嘉卉含笑道:“如此便劳动春燕姑娘了。”
一时间屋内众人眉眼官司打得热闹。查夫人笑盈盈地看看春燕又看看嘉卉,摇着手中扇子。
嘉卉觉得好笑,程夫人把看不起她看不起徐家是摆在明面上了。她朝着徐太太示意,便跟着春燕出去了。
国公府的园子自然风光无限。二人一路无话,嘉卉也觉得有尴尬。不知程夫人要和徐太太要说些什么,特意把她支了出来......
她不由有些后悔。若是方才她表现得粗鲁无礼些,说不准眼高于顶的程夫人能拼着去退了这门亲。如此惠娘的死因能好好调查,她也不用委身给纨绔膏粱。
至于国公府,也可另聘高门贵女。
这念头只是一瞬,嘉卉就知道绝无可能。
那可是圣旨赐婚。
回到陆地不过半日便来了国公府请安,嘉卉早已疲乏不堪。引路的春燕却是频频回头,嘉卉见她似是有话要说,便主动问道:“何事?”
春燕打量四周,扑通一声跪下,仰着脸看嘉卉:“徐小姐,奴婢从未被大爷收用过。还请小姐饶过奴婢,不要打发奴婢出去。”
嘉卉有些诧异道:“无事,你起来吧。”
没有春燕,也有夏燕秋燕。卫歧又不是她自己中意的夫君,嘉卉巴不得他多收些内宠,免得还要应付他。
嘉卉在园中寻了个亭子坐下,天边渐渐落日熔金,金霞散绮。才有仆妇来寻她回去。
程夫人并没有留她们用饭的意思。嘉卉又给她行了礼,收了国公府两房夫人厚厚的见面礼,便跟着徐太太告辞了。
徐太太一脸喜色,上了车后迫不及待道:“好姑娘,我果然没看错你!”
“太太这是何意?”
“方才程夫人主动对我说,你嫁过来后大爷屋里随你处置,她是一句话都没有的。明日啊,她要亲自带我去拜会全福夫人!”
嘉卉慢慢道:“那夫人明天能否允我出去逛逛?”
闻言,徐太太立刻拉下了脸。嘉卉暗叹一声,徐太太实在是沉不住气,方才在国公府时的神色,简直是随着程夫人的话一句一变,喜怒哀乐尽数摆在脸上。
不像公府的两位夫人,一位始终笑语盈盈,一位始终含着浅笑。连眉毛都不曾抬过。
不过,徐太太这般的人,也好对付。嘉卉解释道:“我从未来过京城,也该去见见世面,免得嫁进公府后被人笑话。”
徐太太这才点头。
下章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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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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