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瑾完全没法往尹无宗靠近一点,反而被陡然增强的气劲一扫,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搅碎,心脏直接被一种毫无来由的力量攫住,提在半空中。
那是一种贴近死亡的窒息感。
与当年裕安城鬼墓一行,地府一探时给人的阴寒何其相似?
甚至更加凌厉,更加霸道,更加令人心寒。
韩瑾被扫开十几米,正好飞到了拔舌相那边,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他登时吐出一口凌霄血,眼前发黑,缓了好久才慢慢恢复了清明。他仰起头看了一眼拔舌相,发现后者也不好捱,此刻面色铁青,身上已经被划出了几道血口。
但他却哈哈大笑,说:“殷肆鸥不在这里,我看谁能镇得住他!哈哈哈哈!今日,便是你无宗的死期!”
什么?!
韩瑾先是一愣,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尹无宗总是给人一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威压与气势,导致人们常常忘了一点——他是一个凡人。
既然是凡人,哪怕万相无相,有道无道,怎么能够硬抗住这样毫无收敛的力量?
更何况他现在分明就是神志不清,迟早要把自己耗到死!
怎么办?
先前口嗨巴不得尹无宗赶紧灰飞烟灭就此消失,如今尹无宗真的要死了,他却开始焦急,可真是有点神经。
大概还是年纪太轻,心还太软,发现那个人人喊打的大魔头原来也不是那么的生来就坏,原来也有那样深重痛苦的苦衷,不由有些遗憾。
安知这世间向来如此,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说到底,那些红尘恩怨,哪里理得清呢?
不过当时的韩瑾并没有闲暇去想这些矫情的东西。他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若是让尹无宗再这么疯下去,第一个死的绝对是他韩瑾。至于拔舌相和尹无宗鹿死谁手,那就真的是鬼才知道。
若是现在想办法把尹无宗给弄晕过去,然后让他对付拔舌相。嗯,打得过那可真就来鬼了。
毕竟在尹无宗这么强悍的气劲之下,韩瑾基本快要经脉俱断血脉逆行爆体而亡了。而拔舌相虽然也很狼狈,至少还能好好的站在那里。
他打得过拔舌相吗?
呵呵。
不过韩瑾蓦地想起了自己的右手——那里被他自己给封上了,省得不自觉的把手张开,手心里是尹无宗画给他的阵盘。
有了这个阵盘,这个杀招,还能打得过吗?
但尹无宗又要怎么打晕啊?!!
他虽然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想了一堆,却也不过是一刹那的时间。尹无宗在十几米之外,靠近他的地方几乎没有完整的东西了,就连地面上都已经有了一层一层的裂纹,被厚厚的冰层所封。
尹无宗从先前张牙舞爪的站在那里,变成了跪坐于地。他身上毫发无损,已经是这里最完整的东西。他的哀嚎声已经慢慢的低下去了。拔舌相哈哈大笑,以为他终于要慢慢的承受不住了。
他一步一步,艰难但又兴奋的走到尹无宗身边,说:“哈哈哈哈!是我的了!主上啊,你该到尽头了!”
“哈哈哈哈!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掌管你打下的江山的!哈哈哈哈!”
他看到尹无宗没忍住这极寒打了个瑟缩——虽然他自己也打了无数个寒战,基本是全身颤抖着走过来的,此刻却仿佛得了天大的胜利,先前吞云吐雾的样子终于再次显现出来了。
很难说是他的面容更扭曲还是尹无宗的面容更扭曲。但他那样笑着的时候,确实是令人厌恶之至的。
他走到了尹无宗身前,微弓下身子,看尹无宗还在轻微又细密的颤抖着,笑声一声比一声阴险而癫狂。他说:“主上啊,你怎么了?”
手中渐渐有魔息凝成,是暗金色的丝丝缕缕,缠绕在他的手指间,猛然向尹无宗袭去。
那一刻本该是没有声音的,但尹无宗却听见了一阵轰然的破风声,凌厉,凶猛,迎面扑来。
是一丝游龙轻盈,也是一片鹏翼汹涌。
悄然而至,却又如同排山倒海。
拔舌相的眼里慢慢的闪烁起危险的精光,紧紧的盯着尹无宗,如同一匹饿狼,盯着觊觎已久的猎物。
一切变故都只发生在那一瞬间,他看着那些魔息即将触及尹无宗的衣角,要将他素白如雪的袂染上颜色。
猎物忽然从喉间发出一声嘶哑的嗤嘲,声音十分低沉,语速又急快,仿佛只是他沉在梦中的呢喃。
拔舌相的血液却在那一刻陡然静止下来,那种感觉,比先前那冰封几里的极寒气劲更盛!
他说:“病猫。”
你以为你是饿狼吗?你只是一只绵软无力的病猫罢了。
先前毫无规则往外溃散的气劲此刻突然变了一种感觉,如同漫天的霜雪突然静止。那不是瑞雪将终的天相,而是凝聚成一个再细微不过的点,而后轰然落下,带来更加浩大的雪暴。
只要那一个点,甚至小到如同丹青上不慎溅了墨,在沁开的墨迹远处,最边缘的那一个点。
便足矣。
穿越了拔舌相蓄满了全力的一击。
穿透了变得坚硬又静止的空气。
穿越了大梦,有穿越了眼前。
映在拔舌相掩不住骇然的眸子里,而后,落在了他的心口。
明明是那么恐怖的一击,偏偏没有了由小及大的威压,只剩由大而小的纯澈。
如同天边悄然落下的茫茫细雪没有任何的区别。它在拔舌相的胸口绽开了一朵六瓣霜花,用这世间最本初的东西,去净化最本能的肮脏。
白衣的仙人没有看他一眼,而是转向了韩瑾,看着他浑身是血,撑着剑才没有倒在地上。
而谪仙跪坐于茫茫天地间,充斥在这一片茫茫中的则是他的浩瀚风雪。
风重新动起来,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凛冽的气息,扑向韩瑾身后更宽更远的人世间。
他眨了眨眼,泪水还在流淌。他轻声说:“下雪了。”
尹灵儿在大灵蝠间闭关二十一年,直到全身灵力已经所剩无几,才被家族从血室里放出来。
没有成千上万根如琴弦一般的丝线贯穿全身,源源不断的引着自己的鲜血流出去再流回来,居然让他生出了一些不适应。
但他还是怕冷。在大灵蝠间的时候他没日没夜就感受着那种全身鲜血被抽走的冷意,似乎冰霜已经蔓延在了自己的每一根骨骼上。
哪怕走到了大灵蝠间外,他依然是极冷的。但十分不巧,他出关的那日,正是冬至。
那是一个干干净净的清晨,没有艳阳高照,但整个世界都还是清亮的,不想身后的血室,长年都是黑暗。两个齐阳尹氏的长老在身边为他引路,他的娘亲已经早早地在外面等了。
他眯了一下眼睛,随后冲那个女人一笑,女人眼都不眨的望着他,满脸都是欣喜的笑容。
“灵儿!”她呼唤着他的名字,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那个女人总是十分优雅的,哪怕是快步行走与欣喜若狂,也没有一丁点的失态。她将他搂在怀里,红着眼说:“灵儿,太好了。”
他反手抱住女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说:“娘亲,带我回家看看吧。”
女人擦了擦眼角,似乎是揩掉那还没有成型的泪水。她温柔的笑着,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儿子,牵住了他的手。
他的脸色在这艳阳之下显得更加苍白,那是常年不曾接触阳光导致的。二十一岁,正是利落飒爽的时候,他的身板挺拔,如同一棵新生的树,却还是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劲瘦。
蓬勃朝气与沉沉病态,都在她儿子身上了。女人看的眼睛发酸,却还是不愿意移开目光,慢慢的往前迈着步子,头还一直偏向他。
她说他的父亲在家里等他,为他准备了几个懂事的佣人,让他回去看看顺不顺眼。
父亲已经成了齐阳尹氏宗堂里的三长老,有着卓然的地位。而他就是门内的真传弟子,以后要协助宗门繁荣昌盛。
她又说到他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门中像他这么大的弟子,父母恐怕连孙子都抱上了。那个女人笑着说他的父亲已经为他找了许多的女弟子,都是知书达理,如花似玉的窈窕淑女。说完,她又补充道,她并不急着尹灵儿成家,一辈子的事,自然是要慢慢来。
“等你那一天有了心悦之人,再来告诉为娘,到也不迟。” 她这么说道。
“为娘的只希望你一生都要潇洒恣意。”
他笑着点了点头,说:“放心,一定。”
女人还讲了很多很多,他开始以为是回家的路长,边在心里期盼它能再长一点,希望可以和娘亲一直这么悠闲的走下去,舒适的聊聊天。
后来发现,女人分明是打算带他把整个尹氏绕个遍。她带他去看弟子堂,长老堂,还有七星殿,照星台,一片不知名的树林。
书卷上看到的东西,终于有一天有了真正的样子。他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好奇的望着整个世界。
不知什么时候,他突然感觉脖颈有一点清凉,反手摸了摸,摸到了一点儿水渍,很快就蒸发了。他再抬头时,就看到了满天的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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