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已经下意识的伸出手画了一道符,将这个屋子与外界隔绝了。
殷江云吐出几个字,声音虽轻,但如同平地一声雷般轰然炸响。
“大灵蝠妖。”
大灵蝠妖。这个称呼,想来世间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不会陌生。
世上四只业障之首,东山灵蝠!
而尹灵儿蓦地想起生辰宴上一句托辞:
“我侄儿将要出生时,弟媳妇不慎被一只妖邪侵入,妖气冲撞了胎气。后来侄儿出生,便天生身体虚弱。”
“这……当时我们家族衰微,碰到那样的妖物,也捉不住……只是隐约感觉是一只大灵蝠妖。”
为什么要提到大灵蝠妖?
当年花明也说,他身上似有妖气,是什么妖?
由于尹灵儿并不在意修为如何,被族人当做家族灵泉关了二十多年,抽去了浩如烟海的磅礴灵力,对他来说,也就是路上偶遇疯狗,不慎被蹭破了一点皮。虽说没有滔天恨意,但也算是倒了个大霉,再也不想回首去想了。是以这两年里,他从未多想,甚至如果不是殷江云今日提起,他都以为自己是要忘干净了。
但正是如今殷江云一语点破,当年的一切蛛丝马迹,此刻都已经畅连起来,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原来他还是一直记得的。他本不是圣人。
尹灵儿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千言万语卡在喉间,他最先问出口的却是:“你怎么会知道?!”
而后他便想起殷江云说她做了一个梦,于是下一句话脱口而出:“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殷江云愣了一下,看着他出乎意料的反应,突然醍醐灌顶。她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是因为难以置信,也是因为不敢相信。
“你……你早就知道?”
尹灵儿闭了嘴,他看着殷江云的神情,一时间有点心疼,便安慰道:“我以前只是有点疑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听了再常见不过的四个字,就拿到了生死簿看了红尘事了?
殷江云的声音这时终于才泄出了天崩地坼的崩溃,心疼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你又是何时开始知道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若是要问尹灵儿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又是怎么慢慢的确定,那可真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了。
最开始察觉到隐隐的不对时,他才多大?八岁?九岁?
反正还是寻常孩童懵懂无知戳鸟窝玩泥巴的年纪。那时的他,总是垂眸看着贯穿全身的血线。
很不舒服,但那时的他就已经开始学会了怎么不让人担心。
当然,会担心他的其实也只有那一个人罢了。
他儿时话少的可怜,但看到了娘亲,总还是会你来我往的交流。他和这世间所有寻常的小孩一样,总是喜欢重复的问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不过,寻常小孩喜欢问:“鸟为什么能飞?”“我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那你有为什么会生下我?”
尹灵儿就只问过一个:“这些线是做什么的?”
这一个问题,从牙牙学语时开始,问了六七年。因为真的太冷太疼,所以满脑子只有它。
我为什么要被这些线贯穿全身,丝毫不得移动,冷到极致,又痛到极致。
最后只归于一句平平无奇的:“它们是作什么的?”
有那些血线在,长久的黑暗,辽阔的寂静,似乎都算不得什么了,只有眼中映着的血色精光一直耀眼。
他能够感觉得到,那所谓“洗经伐髓”的血线,抽取的分明是他的灵力,以及生气。
所以他才从小就要服各种各样的灵药丹方,所以他从小气虚体弱。
但为什么不说呢?
就算他说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温婉女人,又能做的了什么?
但尹灵儿望着殷江云含情含痛含悲含恨的一双眼,只是轻轻的笑了一声,说:“我开始……没想到是这样。”
他侧身躺着,轻轻的拍了拍殷江云的手背,说:“娘亲,那你又为什么会知道?”
说到这里,他眸中目光已经变冷,还带着一些隐在深处的凶险。
是谁想让殷江云知道这些?齐阳尹氏?
应该不大可能。毕竟虽然他们把他当做家族灵泉,但确实没有想过要弄死他。他再怎么灵根受损,那也是齐阳尹氏这一辈的“佼佼者”。
但如果他脱离了控制,不再为他们所用呢?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拿不准了。尹灵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搭着棉被,那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
殷江云握住了他的手,眼中带了些责备的神色,或许是这件事情令她太过生气,比起平日的温婉,她添了几分厉色,说:“到了现在,你还打算瞒着为娘不成?”
尹灵儿:“……”
怪他平日里满嘴跑马口若悬河,到了纸包不住火的时候,已经毫无信誉而言了。他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是在想,是谁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娘亲,又是居心何在。若是齐阳尹氏的人,怕不是一个诈。”
殷江云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说:“告诉我这些事情的……不会有诈。”
只不过是一场她注定过不了的天道考验罢了。
尹灵儿还是有些不放心,殷江云抬手打断了他,说:“好了,此时不必多说。大灵蝠妖所做之事早已引得天怒人怨。昔日他们遭修仙界围攻,有一支不为常人所知的力量重创了他们。再过些日子,为娘带你去找他们。”
尹灵儿问:“他们是谁?”
“上陵古城,谢氏隐宗。”
尹灵儿皱了皱眉,心道:“谢氏隐宗?这倒是从未听说过。”
隐宗不愧是隐宗,便是一个大门都藏的十分隐匿。尹灵儿按着殷江云所说的,试了几个方法,始终不得入内。
那年暮春时节,殷江云凭着恢复的记忆,终于带着尹灵儿找到了崇山附近的上陵古都,寻觅到了千年隐宗上陵谢氏的仙府。
那时的谢氏暮山还没有后面见到的那么萧条又凋敝,云雾缭绕,树影招摇。若是能看的更深一点,还能见到它的紫气东来,显然是分了亨通的国运。
明明是隐者,他们穿的家族袍服却都是紫色的大袍,有隐者飘逸之风,也有皇室独尊之气。
他们带着清朗的笑意,将两位不速之客迎进了正殿议事厅。家主就坐在上面,约摸三十来岁,从眉眼间都可以看出他的俊朗,只是久居高位,多了一些威压与震慑。
他看着并不算老,说话时却已经有了长者的风范。他听殷江云诉说了齐阳尹氏——或者说大灵蝠妖的罪行。最后看着殷江云将要拜下一身长礼,恳求道:“崇山与暮山相邻,当年余孽未清,也算是贵门与之的纠葛。民女恳求数位仙君能够替天行道,入世锄奸。”时,召来了一阵风,点在殷江云的额头上,让她那一个长礼并没有拜成。
他说:“修者拱手抱拳即可,何须要此长礼相拜?”
说完,他便有些出神的念道:“入世……”
他思索了一下,说:“我隐宗一派,自门派建立起始,便立下了门规,不得随意插手凡间恩怨。你若是希望本宗倾门派之力,剿除大灵蝠妖,本宗不能答应你。”
“但是齐阳尹氏以无辜小儿之灵力,作为家族灵泉,封入密室引血抽灵二十一年,此举确实丧尽天良。无辜小儿遭此劫难,灵根已损,天资已尽,确实令人惋惜。”
他垂眸望着纤细温婉的女人和挺拔俊俏的青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夫人见谅,并非是本宗不愿帮你。”
他沉吟片刻,说:“不如本宗遣人送你去邻城的云安花氏,他们一门为人十分仗义,想来应该愿意祝你们一臂之力。”
云安花氏,这个名声,殷江云是听说过的。甚而自建派至今,已有四位大能一朝得道,飞升成仙了。他们一派以剑道闻名天下,素来侠肝义胆,想来齐阳尹氏这桩闲事,他们必然不会推诿,定会尽力而为。
而尹灵儿心里却突然想到了当年生辰宴上见到的那个“青年”,险些一语道破齐阳尹氏深藏二十多年的暗秘,也不怕惹火上身,还要查探他的灵根,想替他探明此事。
当时他就觉得那人十分有意思,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这样的缘分,还是要有求于他。
尹灵儿听着他们言简意赅的商讨此事,不由得微微眯起眸子,狭长的眼尾显得温柔又俊秀。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们来到暮山,里面都是些不问红尘事的隐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宵小之辈,也就没有拦着去防有心人。
大概那一日,连谢氏家主谢瓒自己也没有想到,殿中会有一位“有心人”吧。
上陵谢氏乃是隐宗,虽说也是一个门派,却也与寻常门派多有不同。众人行事都是潇洒随意,断然没有拦着谁说他资格不够不能进正殿议事厅的说法。
是以那一日,上陵谢氏几十年前收养的那只小狼妖正在殿中插花,突然就听到了一个字眼——“大灵蝠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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