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吴公子也不敌他,料我一无能的妇人,也难为相公报得此仇。”女人满眼是泪,却并不淌下脸颊。
她说:“我女儿前两个月难产而死,女婿与邻家争吵一番后早不见了踪影。如今相公也死,我已下定了决心,要随他去了。”
“民妇恳求二位恩公,在我死之后能帮助料理丧事,也不必办的有多隆重,只需找六尺黄土,将我与相公合葬,便是大恩!”
吴世归道:“何必如此!夫人若是就此殉节,让那至今还未满半岁的幼子怎么办?”
女人道:“正是这事,民妇求吴公子能够带瑾儿离开,行走江湖,学习武艺仙法,希图有一日能为他外祖报仇!相公昨日多次提起吴公子武艺超群,为人正直。求见在我家相公的面子上,答应民妇这一冒昧的请求。”
“若是吴公子想,大可给瑾儿改姓,算是过继给吴公子。只要能杀得奸人,报得家仇,民妇与相公九泉之下,也要为公子祈福!”
“布包里共计八十一两银子,二位恩公请拿去分了吧。吴公子所托事大,分七十两银子,跛子哥拿十一两。”说着,她转向跛子,双手合十,羞愧的说:“勿怪。”
跛子见了连连摆手。
而此刻,吴世归心里正翻起惊涛骇浪。
什么让我养小孩夫人你怕不是太盲目信任我了吧!
况且我也打不过那狗日的倪次霭呀我教出来的真的能帮你报仇吗?!
但吴世归见她神色坚定,不好多劝。他只得点头,说:“若是夫人心意已决,我定当全力以赴。”
“只是……我不过是个云游客,温饱难安。江湖道远,此去,必然艰险。”
女人含泪一笑,说:“他是穷苦人家出身,要怕什么艰险?多得磨砺,方可有成。”
吴世归素衣长礼躬身一拜:“夫人大义。”
女人磕了三个头,又向跛子磕了三个头,说:“以后的事,就劳烦二位恩公了。”便起身走到老韩尸首边。
吴世归忽然叫住她,说:“还有一事。”
“孩子我可收为徒弟,冠以韩姓。成人之后,还来替你们修坟扫墓。”
女人只是微微一笑。她抚过老韩骇人的脸庞,满眼柔情。
“你看看我,穿上这身裙子,可还入眼?”
一把剪刀刺在胸口,溅出鲜血。
二人并不知道老韩夫妇有什么亲朋好友,便没有请人,丧事办得一切从简。二人自己在千枫山刨了坑,将韩氏夫妻下了葬。看着隆起的土丘,二人又伤感了一次。
跛子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碑!碑上怎么刻字?”
这倒是一个好问题。他们都不知老韩名讳。若是直接刻“韩秀才之墓”,天下姓韩的秀才那么多,怎么能单做老韩的窠臼呢?
吴世归沉吟片刻,砍来了一块木碑。也没刻字,就打算插在土丘之上。跛子是个市井人,脑子里有一堆奇怪的民间规矩。见吴世归如此草率,他连忙拦住他,要抢他手里的碑,一面说:“这样万万不可!”
“得要怎样的孤魂野鬼,才敢立一块无名碑?老韩和嫂子刚死,魂魄飘散,不写名找不到坟,要怎么在阴间团聚?”
吴世归轻轻地挡住了他的手,说:“无妨。”
他恭敬的将木碑插入土丘,拜了三拜,吟唱到: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鸳鸯窠前无名姓,空有一曲愿彻天。”
“天涯海角寻所爱,还在此穴用结牵。”
“聚得同往黄泉走,来世犹把红豆拈。”
死后魂聚,情定三生,这该是凡人最朴素又最迷离的一场美梦了吧。
如果世间真的有轮回,希望你们来生相逢相爱相厮守。
跛子还是头一次见到送葬时这样的架势,觉得十分高级。尽管简单,但依旧庄严肃穆。
他看着老韩夫妻的坟墓,再俯身一拜,笑着说:“有吴公子这样的高人为你们唱道场,老韩,夫人,你们一路好走!”
吴世归看他拜毕,说:“跛子哥,我们走吧。”
不想跛子却摇了摇头,说:“小吴啊,我要走了,要去下一个地方流浪了。”
吴世归眉梢轻挑,但并没有太震惊。都是一群四海流浪的人,总有那么一日,是要分道扬镳的。
他只是浅笑了一下,问:“不再回去看看老韩哥的宝贝外孙了?”
跛子说:“现在,也是小吴你的宝贝徒弟了。若是有幸再碰到,记得让那小子叫我跛子叔!”
“那那些银子?”
“给你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一家吃饱全家不饿的,要那么多银子作什么?倒是你,你要好好带着老韩的小孩。”
吴世归点了点头:“那你此去,一路保重。”他看着跛子,微笑着送别。
跛子望着他,也说:“一路保重。”转头慢慢往前走。
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似乎想要回头,但还是忍住,没有转过身来。
他只是问:“小吴,你觉得,人心还可信吗?”
“你说,那个谁,惯会玩弄人心。那这世间,谁可信,谁不可信?”
“我如何知道,一个人对我好,是真的还是假的?会不会一直以为是兄弟,却一不留神就被兄弟捅了一刀?”
他是个粗笨人,辩不清,此刻也不敢再信人心。
吴世归不答反问:“昨日那群做工的兄弟们,明明话都没怎么说过,却都来拍拍我们,说节哀,他们如何?”
“他们是好人吧。”
“今日那位衣店老板,与老韩只有一面之缘,却能为老韩动容,给嫂子送了一件裙子,他如何?”
“他也是个好人吧。”
“你有哪一年没有碰到过好人?”
“……我不记得……”
“碰到过几个倪次霭?”
“这么狠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吴世归轻轻一笑,说:“那不就得了。”
跛子一愣,听见吴世归温柔的说:“不要为了一个一辈子难遇的恶人,毁掉好人用几十年创造的东西。”
跛子想了很久,笑着回头了。
他相信,回头,不会有刀捅进他的心口。
跛子说:“你说得对。小吴,你们读过书的人真的很不一样。”
“我这辈子能碰见你,也算是好运了。”
他又调侃的说:“你刚刚那话,要是被那谁听到了,肯定要气死!”
吴世归淡淡的说:“或许吧,但我不打算把他气死。”
此等大恶,必须手刃。
跛子大笑,挥了挥手,说:“那这回,真的是要保重了!”
吴世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目送他远去。他醒后的第一群兄弟,一个是骗子。
还有两个,一个身前,一个身后;一个生离,一个死别。
吴世归心说:“保重。”
他下山的时候,山间突然有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两条大道。往两个方向延伸的足迹隐入泥泞之中,转眼不见。
吴世归回了小屋,看着屋里的小孩。小孩忽然开始哇哇大哭。吴世归有些愕然的说:“你也知道了吗?”
不然为何哭得如此悲伤?
突然,他灵光一闪,拍了拍脑门,说:“宝贝儿,你是不是饿了?”
想到这里,他先于反应的低头一看。
看也没用!第一我是男的第二我没有生孩子第三我没有奶!
这孩子半岁了到底还要不要吃奶?!!
吴世归叹了口气,抱起小孩摇了摇,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在这倒还越哭越大声了。”
他想唱个什么歌安慰一下小孩,但记忆全无,什么歌都不会。他在脑中呐喊:“尹公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叫你尹灵儿了!”
“你可以给我出来吗!唱支歌儿给娃听!!!”
可惜,那个神秘的自己似乎真死了。
给自己看了段苦逼记忆,什么也没解释,就这么死了!
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生活如此凄惨!为什么我又菜(与记忆中相比)又傻(失忆)还要带球跑!
可任他心中怎么呜呼哀哉,总是敌不过孩子大哭。吴世归只能一边晃,一边摸,等小孩哭累了,收拾了一下银两,便离开了。
关门时,他在心中说:“等韩瑾替你们报得家仇,会再回到这里的。”
可惜夫人忘记了给他钥匙,韩瑾归家时,就只能破门而入了。
在离开裕安城前,吴世归先去了茶楼一趟。那个老板娘在门前招揽客人,远远望见了吴世归,脸上堆满笑容,挥了挥帕子。
看帅哥走到面前,老板娘笑着说:“公子,几个月没见,你怎么就多了个娃?”
边上行人纷纷侧目,吴世归一张脸红到了耳尖。他揉了揉太阳穴,干笑着说:“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老板娘点头,说:“请进。小二,给这位公子上菜!”
小二吆喝了声:“好嘞!”飞也似的冲过来,把毛巾往肩上一甩,问:“客官,来点什么?”
又看到这熟悉的一幕,他不禁心里有些感概。他说:“一盘青菜,一碟花生米,顺便请问一下,有什么能给半岁的小孩子吃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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