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没有死过,没有同感,不予置评。
沉默了一会儿,老人又问了一次:“所以你为什么会突然还魂?”
老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说:“这不是我完整的魂魄。”
“这只是附在那副字中的一缕残魂,今日得后辈祭拜,得以显形。”
执念深重之物,能附生魂死魄,但往往只有零星一点。
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是自己在思忖:“可是……为什么我可以显形?”
虽说他做了一辈子凡人,不懂鬼魂之法,但自己做了鬼,总也清楚一二了。
老人乍然惊呼道:“你的身体为什么越来越透?”
老韩猜测:“大概是瑾儿祭拜,就只撑得了一会儿吧。我刚醒的时候,还努力想挣扎出那副字呢。”
他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毕竟人已身死,不可强留。但他隔空点了点老人,说:“那房子是我要留给我外孙的,你不许和他抢。”
老人回嘴道:“你外孙离家那么多年,想来就是个不念家的货色,他不念,自有人想要。我不过是找了个无主的屋子,有什么问题?”
不等老韩反驳,他又继续说:“况且,你看你外孙,在看你兄弟,还有那个……小冰坨,哪个不是穿的……嘶……衣冠楚楚!看着就是有钱人,还要这么间小破屋作甚?我既然无处可去,何不当个人情送给我?”
老韩扶额,一脸无语,看着老人理直气壮,“当个人情送给我”说的好像“你们从哪来滚哪去”。
老韩“啧”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那些县太爷啊,城主大人啊,哪个不比我兄弟有钱?你怎么不让城主大人把裕安城那座行府送给你做个人情呢?”
“况且,”老韩也学着老人刚刚的语气,说:“非你财物,不可擅自取用,否则为盗贼。你不经允许直接入住是为贼,冷脸对待该房主人是为盗,我兄弟他们若是不愿将房子让与你,那就没有人情可做。”
老人再次理亏,无话可说。
老人对白缁韩瑾谢暮山,一对三巅峰对决,老人落败。
老人对老韩,一对一巅峰对决,老人再次落败。
老人一时心灰意冷,不想再说话。
老韩“嘿嘿”地笑了,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再和我兄弟与外孙抢房子了。那可是我老丈人当年给我与我夫人翻盖的,破是破了些,上好的地段!”
老人不屑的哼了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你觉得好地段,现在就像乞丐窝!”
老韩不满的说:“那是我祖业,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老人又哼笑了一声。忽然听到老韩意味不明的轻轻“啊”了一下。
老人还未开口问,就已经睁眼醒来了,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破屋子。油灯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正常,昏黄的灯火跳动着,不甚明亮。
而桌上趴着的恶鬼早已不见了踪影。老人奇怪的说:“人呢?”
随后又自己改了口:“鬼呢?”
他揉了揉眼睛,又努力睁大四处看,一番功夫后确定了,不论是人还是鬼,都已经消失不见。
他拍了拍胸口,忽然就不是很能确定,方才那些恶鬼也好,书生也罢,会不会都只是一场梦。
“邪门了……”他嘟囔着,鬼使神差的拿着油灯靠近了那副字,仔细看了看。
这幅字在这里挂了这么多年,他从没去管过,没人看得上,他也不曾去丢。在他眼里,这几个字与那些江湖骗子的鬼画符,也没有什么区别。
反正他也不识字。
即使现在,他也不能知晓,那个韩书生到底是写了什么,又是以怎样的心境写下了这些。
但经历了那似真似幻的一场梦后,饶他是个无知的做工人,竟也生出了一些纵跨几十年的……
很微妙的感觉。
他对着那副字,俯身拜了三拜,说:“你不能出来乱吓人了吧。”
自然没人回答他。他继续自顾自的低语道:“我也是无可奈何,我总要有个房子,是不是?”
“你们读书人……不是总爱讲什么仁义道德吗,你就当行桩好事吧,也算给你外孙积德了。”
“你不要再来找我,也别怪我。”他脸色有些狠意,咬牙道:“要怪……要怪……就怪这个世道吧!”
那副字似乎总有些灵气,看得他全身发毛。他取下字来,拿着仔细看了看,忽然发现那副字背后有一张符,像是人血草草所绘,粗犷又肃穆。
第二日清晨,天一亮韩瑾就迫不及待的从临时客栈里爬起来,搞完了洗漱就去敲响隔壁的房门。
白缁被他摇醒来,有些哭笑不得,说:“天都才刚刚亮呢,你现在去找那位老人家,他还不一定起来了呢。”
韩瑾满不在意的说:“那我把他摇醒来不就得了!”
白缁扶额无语:“……你有屋子的钥匙吗?”
韩瑾更是不在意:“直接破门就行了,我家的屋子,还不许我进了?”
白缁:“……”
谢暮山说:“动静不宜太大,不要惊扰左邻右舍。”
白缁心道:“是的,正是如此,瑾儿你能不能学学!”
韩瑾瞪了谢暮山一眼:“有你什么事吗?要你在这里多嘴!”
谢暮山:“……”
白缁:“……”
行,又吞炸药了,全对着无辜的小暮山开火。
白缁不知原委,小暮山却是对他所想一清二楚,理都没理这二傻子,继续闷着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明日的约定,不必了。”
韩瑾急了:“你敢!”
谢暮山抬起眼皮掠了他一眼,云淡风轻的说:“我为什么不敢?”
韩瑾又斩钉截铁的说:“不行!”
谢暮山更精简了:“理由。”
二傻子韩瑾在那里憋的满脸通红,最后憋出一句:“因为明天是我生辰!”
白缁睡得正香被他喊醒,本就不爽,此刻毫无负担地坑徒弟:“哦?是啊,明日是你生辰。”
他抬起头,一张脸笑得温柔可亲,说:“那你今日去找哪位老人家,限他今日必须搬离那间小屋,因为明日是你生辰。正好也省了你谢……弟弟一番口舌之苦。”
多好啊,讽刺了韩瑾,撒了起床气,还能帮小暮山找回场子。白缁笑意愈深,非常满意。
韩瑾:“……”
他大概没想到自家师尊为何突然飘飘然去了敌方阵营,千般情丝万种委屈交错盘虬,最后化作无言的泪水。
……但是不得不提的是,谢暮山无声哭起来的时候是梨花带雨,韩瑾那叫鬼哭狼嚎。
静音后的。
白缁无可奈何的说:“好好好,多大人了,还为这么点小事在哭。我和小暮山说,帮你把祖宅要回来,行吧?”
谁知韩瑾狠狠抹了抹眼睛,摇头说:“师尊养育我,照顾我,十四年恩重如山。现在瑾儿已经十五岁,面临的是第一件家族大事,就让瑾儿自己去处理,师尊在边上看着就好。”
我一个做师尊的只要在边上看着就行?
又做爹又做妈这么多年,乍然听到二傻子这么一句话,其实有点不习惯。
这种一个小孩天天粘着你给你添堵,有一天突然发现他已经快有你这么高,可以独当一面了,于是从身后走到身前的感觉,想一根细细的针,蓦地扎在心里。
哪怕知道这样是对他好,哪怕其实也很欣慰,但始终拔不出那根小针。
但白缁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说:“好啊,那就要看韩公子怎么发挥了。”
韩瑾重重的点了点头,带着两人下了楼,往家中赶去。
白缁本来是在他后面半步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就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随后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是不是走错路了?”
是小暮山的传音。
这岂止是好像,简直是南辕北辙。
但白缁冲小暮山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说出口。韩瑾那二傻子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不太认路,摸了摸后脑勺,无助的喊:“师尊……”
白缁又摆出了一脸温柔,问:“怎么了?”
韩瑾有点尴尬的说:“我是不是走错路了?”
白缁装作是才发现一般左右望望,说:“没有。”
面对第一次走在前面结果一不小心认错路的小大人,能够直接告诉他真想吗?
显然不能。白缁只是笑问:“不记得接下来怎么走了?”
韩瑾点了点头:“……只走过一次,还不太熟。”
白缁毫不在意的说:“正常,这里的路挺绕的。你走过这条街,再往东转,先走走看。”
韩瑾点点头,继续在前面带路。后面的路就都由白缁来指了。
白缁在认路方面怕是个天才,一座城,十几条街纵横交错,他不过昨天走了一次,就把接下来的街道店铺都记住了大半。即便是绕一个圈再到老韩家,依旧毫不迟疑。
美中不足的是韩瑾哪怕有人指路,依旧能走的眼花缭乱偏离导航。
最初白缁还会提醒他转错了方向,提醒了三次后,实在看不得小瑾儿委屈惭愧又尴尬的表情,下定决心任他走,自己负责不断重新规划路线。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