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岸生向死,一岸死向生

老头讪讪的笑笑,说:“仙君……这位小仙君,能把我脖子上的剑撤了吗?这么架着我,我有点抖得慌啊……”

白缁依旧冷冷的望着他,谢暮山代他说:“别废话,让你回答。”

老头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剧痛,连忙说:“我说!饶命!我说!我每回进去,只要等鬼气耗完,就能出阵!”

白缁狐疑道:“就这样?”

“就这样!只要没有被里面逃出的恶鬼缠上,很快就能脱身。我每回都带了鬼令牌嘛,只要上面鬼气没了,鬼墓就对我开了。”

其实说起来也有道理,但实际情况是很难行事的。毕竟一阵之内,只要有出口,就很容易被里面的东西破开。

鬼阵溃散,阴间恶鬼出世,那可真的不是闹着玩的。那个术士费这么大劲摆阵,驱邪镇鬼,当真如此随意?

白缁持怀疑态度。老头看他不信,连忙说:“是真的!没有别的什么玄机!只要鬼气一散,出路就有!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进去!”

但白缁自然不会真的让他一起进去。毕竟他们此去,是要破阵的,难免有什么不测,多一个人多一份危险。

白缁只是盯着他看了许久,随后对谢暮山使了个眼色。谢暮山了然,五指并拢作手刀,砍在老头后颈。

老头向后昏倒过去。其余八个人看他突然发难,连忙跪在了地上。

谢暮山丢出九张符纸,在每个人背上贴了一张,确保他们短时间内不会醒来,便对白缁微一颔首。

他收剑时,白缁往他这边扫了一眼,随后收回了目光。

谢暮山解开锁灵囊,鬼气瞬间化作黑雾汩出来。白缁往鬼雾的范围里靠了一步。

谢暮山与他并肩进入阵中,感到一阵晕眩。迷离之间,他听到身边的人淡淡的说了一句:“很好的剑。”

还来不及听清或者问出口什么,他就像坠入万尺高空,不断向下。

当终于感觉到脚下触到实地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阵里了。

谢暮山怔愣的望着眼前的景象,视野尽处熊熊烈火,贫瘠之地,寸草不生。

也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至少这里所有的光全都来自烈火。

白缁却拍了拍他,指了指他们的头顶。

方才有错。漆黑的天穹之上,有两个诡异的血色图形,一个圆,一个缺,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只是轮廓参差不齐,像是在一件毫无修饰的缁衣上溅了两滴血。

还未渗透。

眼前景色太过瘆人,甚至感觉有千钧之力压在心头,沉重不堪。谢暮山喃喃道:“这是阴间吗?”

白缁说:“应该是的吧。”

既然是被鬼阵镇压,永世不得超生的恶鬼,自然应在十八层地狱。而鬼阵的入口,显然在第一层。

或者说,冥界的大门。

只是不知道,要不要过鬼兵鬼将那一关?如若这样,倒还有些麻烦。

二人慢慢往前走。谢暮山忽然问:“你的伤。”

“嗯?”

谢暮山说:“你的伤,怎么样?”

白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满身血迹,说:“无妨。”

他看了眼谢暮山的腰间,锁灵囊还在源源不断的往外冒鬼气。他问了一句:“够撑多久?”

他们要下到低层地狱,总还是要拖久一些。

谢暮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锁灵囊的鬼气,说:“半个时辰应该没问题。”

但半个时辰也很紧了。白缁沉默了一会,“嗯”了一声。

他又说:“用完了没事,我还有。”

行走江湖十四年,锁灵囊里的鬼气总比谢暮山的多吧。

他又道:“放出来的恶鬼,就都留在地狱里了。”

谢暮山说:“我知道。现在没下去,我用的是无祟的鬼魂,就当是送行了吧。”

他又补充道:“到时候会换的。”

白缁没有在讲话。他的神色一直是恹恹的,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感。

一直往外放冷气的谢暮山此刻要被白缁折服了。

二人不知走了多远,路上已经不再是寸草不生了。地上坑坑洼洼,到处有刀枪剑戟留下的深痕,甚至还有一些残骸。走个几步,就能看到几瓣稀疏的血色花朵。

彼岸花。

看来,是快到奈何桥了。

谢暮山说:“你是不是没有兵器?”

白缁说:“我不用兵器。”

这话不假,他通物堪称一绝,万物皆可控。人生十多年,他手里腰间还没有配过兵器,甚至连一把平时附庸风雅的折扇也无。

原因无他,他平日里遇人藏锋,没有让人一眼识出身份或地位的习惯。

他的骨气,大概完全无需用外物衬托。有也风雅,无也大儒。

但谢暮山铁了心让他多说几句话,最好能笑一句。他顶着那张稍有松动的冰山脸,说:“那你可以在这里挑拣挑拣,找把趁手的当兵器了。”

白缁没回话,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脚步丝毫不凝滞,继续稳稳的往前走。

谢暮山:“……”

他又说:“韩瑾的鬼气耗尽之后,就该从哪来回哪去了。到时候回到了阵门,指不定要发疯。”

这确实有可能,人还没找到呢,就莫名奇妙被传说“可入不可出”的阵给送出去了。

白缁也不在,大概真的会疯。

不过这孩子挑话题哄人的功夫,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谁教的不知道,反正不是白缁。

白缁依旧没理他。谢暮山心累了,实在无话可说。二人就一路沉默的走到了奈何桥。

白缁忽然就动了一下手指,指向奈何桥对岸。

“你看。”

彼岸花开,彼岸繁盛。不再是这一边的稀疏模样了,而是一簇一簇,一捧一捧,没有叶子,都是纯粹的血色,散发着幽幽的光华。

前方不再有烈火,只是一路花开,愈来愈盛,绮丽诡谲。

一岸生魂化鬼,一岸死魂往生。

白缁拉着他的手,上了奈何桥,轻声说:“看着那些花。每一朵花,都承载着无数的魂魄。”

古往今来,岁月漫长。

“哪怕离开了这里,也总是会留下点什么的。”

人间遗忘了他们,冥界的彼岸花却永不枯萎。

“所爱,所恨,所悲,所喜。”

哪怕人们自己都忘了,也有人给他们记着。

“或许现在,你的父母,你的亲人,就藏在哪朵花里。待会的路,你要好好走。”

让他们看见你的样子。瑾儿义无反顾的闯进这里,不也就是想要见见自己的外祖吗?哪怕化为恶鬼,也还是要来见见的。

“或许你待会儿会听到有人在叫你,那是爱你的人一直想念着你。”

“可事实上,他们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或许已经投生,现在和我差不多年纪。”谢暮山说:“他们还想不想我,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还不待白缁说什么,谢暮山抢先道:“我觉得活着的人更重要。”

“我不会为了他们将自己置于某个险地,让还活着,真真正正付出他的一切担心我的人难过。”

“也不会为了他们决定自己这一生要怎么怎么样。我喜欢谁就跟着他,我讨厌谁就疏远他,我恨谁就杀了他,本来就是这样。”

“只要他还是活着的,不论爱恨,我总会重视。”

“而死了的,我不会为之神伤,不会为之左右一生。”

他的神色忽然就变得乖巧又温和,但声音依旧是坚定的:“就像此刻,我走在黄泉路上,也是与活着的人并肩,而不是去寻找死人的思念。”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在思念我了,只有我在思念着他们。

仅此而已。

白缁微微一愣,忽然就偏头笑了。那么漫长的奈何桥,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走完了。

白缁往谢暮山那里看了一眼,似乎最开始,目光是落在了谢暮山的身后。

但随即就是看着他的了,与他对视,脸上虽然还是疲惫的,却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谢暮山没理他,先猛的回头忘了眼身后。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看起来随时都要断掉的奈何桥。他这时才看到,桥底下是无数毒蛇,有很多条几乎快要触碰到桥。

他没有低头,所以没有发觉。

白缁和他说“看着那些花”。

还有“待会的路,一定要好好走”。

好像一直在提醒他前方的路。

谢暮山微微怔住,随后回头,露出一个笑容:“你方才是怕我低头看到那些毒蛇,吓得掉下去吧。”

白缁不置可否,只是说:“肺腑之言,不全算哄你。”

毕竟还是很想让你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只是方才听你饱经沧桑般的一席话,突然觉得白瞎我的好心,彻底没救了。

鹤发童颜吗?

呵呵。

谢暮山一边走,一边说:“是我……母亲讲的。”

许久不说这个词,实在有些生疏。

但是……

“母亲?”白缁的心里微微一惊,不动声色的问:“你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谢暮山看了他一眼,忽然说:“你的肩背崩得很紧。”

白缁:“……”

他的肩背绷得更紧了。他说:“你骗我。”

谢暮山沉默了一下,说:“以前的事,我确实都不记得了。这一段是前几日做梦梦见的。”

白缁问:“梦见的什么?”

谢暮山似乎是回忆了一下,说:“梦见我像只鬼一样在地上爬。但是黑漆漆一片,不知是不是记忆受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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