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面头陀愣了一下,随后道:“属下不知!”
尹无宗莞尔,但是没再说话。善面头陀不过一个没有开过智的低阶魔物,哪怕实力强一点,也指望不了他能给出什么答案。
是以尹无宗只是阖上了眸子,拎着梅枝,在冰封的地面上叩了三下。
一个诡异的阵盘出现在梅枝下,阵盘巨大,看不到边。随后晶蓝色的光闪烁起来。
善面头陀能够感受到,自己多了很多双眼睛,看到更多的地方。那是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向尹无宗磕了三个头,说:“多谢主上!”
梅枝在他额头上一挑,善面头陀被挑飞了十几米,最后蹲身摁地,止住了退势。
而那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已经来了。与“悄然而至”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看起来想是想把尹无宗吓死。
……不过尹无宗自然也不是鼠胆,是以被吓得撅过去的只有几个不经事的草民罢了。
尹无宗不想听他们废话,便先开了口,说:“虞城是本君的了。你们要来阻拦本君?”
一个年轻的小弟子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我呸!你一个凡人,也敢在修真界称王称霸?虞城是你的,可听你管?!”
在他边上,另一个小弟子说:“师弟,何必与他废话!魔头!今日你的爪牙不在,你还敢猖狂!我们不是来阻拦你——”
“我们是来杀你!”
“替天行道!”
“除暴安良!”
“似你这样的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尹无宗抬起一侧眉毛,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替天行道?!”
他的眼睛通红,虽是凡人,却比十八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更加恐怖。
“天道尚且奈何不了我,你又能替他作甚?!”
一声暴喝,满城哀嚎,近千如鬼哭!
灵识一扫,所有献祭者的眼珠都滚落在地,淌出两行痛苦的血泪。
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白丁。
身上的酸痛一阵强过一阵,白缁像是在梦境里被人拽着在空中甩了几圈,随后直接被粗暴的扔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好……难受……”他迷迷糊糊的想,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谢暮山焦急的脸。
他想伸出手拍拍他的头,问他什么事,能让清冷的雪娃娃有这样的神情。但他浑身实在没有力气。
他想,我生病了。
这实在是很不常见,而病成这样,在床上躺着动弹不得,浑身疼痛,更是十几年都没有遇到过。
谢暮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说:“你可算知道要醒来了!”
白缁嗓子很干,完全讲不出话来。由于实在太累,他索性阖上了眸子。只是睫毛轻轻在颤,象征着他还醒着。
如果没有猜错,他一定是浑身烫的厉害。但白缁所感觉到的,只有透进骨子里的冷。是因为凡人受不住的极寒气劲,也是因为久未发作的陈年旧伤。哪怕如今醒了,他依然忍不住细细颤抖着。
谢暮山看着他的可怜模样,转身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床锦被,却在准备放到床上时听到了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呢喃。
像是错觉。但谢暮山还是看了一眼白缁,发现他半睁着眼,正望着自己。
终于卸下了一身锋锐的羽毛,柔软得像是一只任人玩弄的雏鸟。他的嘴唇微微的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
谢暮山俯下身子凑到他的唇边,听见那人气音里还带着沙哑的“嘶嘶”声。
那人说:“别堆了……你打算把我压死在这里吗?”
谢暮山静默片刻,说:“大概是你想把自己冻死在这里。”
白缁没忍住,轻笑了一声,而后开始闷声咳嗽,听的人心里发怵。
谢暮山没好气的说:“你就给我少说两句吧。”
白缁还在咳嗽,却还抓住了谢暮山的手,在上面画了几笔。
写的是:“你也少逗我笑啊。”
由于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他的字也写得歪歪扭扭。谢暮山不禁扶额,心说你这人脸皮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当厚则厚。
他没搭理白缁这种无聊的抱怨,待白缁终于慢慢缓过劲来,他才开口说:“你以凡人之躯强行催动极寒气劲,现在是遭了反噬。”
白缁想挑眉,结果连把眸子完全睁开也做不到。他心中无奈,又用气音说:“我都好久没有生过病了。”
谢暮山有点奇怪的望着他。
白缁又说:“上一次下地狱……破阵,伤的那么重,也没见我发烧啊。”
这回谢暮山的目光变成了**裸的嘲讽。
白缁:“怎么?”
谢暮山说:“你错了,上次从地狱里出来,你昏迷了三天,一直在发热。”
白缁:“…………”
“???”
谢暮山继续说:“而这一次,由于你自讨苦吃,你昏迷了七天,醒来之后还在发烧。”
白缁:“…………”
他有些讶异,失声道:“七天?”
他只不过和自己昔日的手下切磋了一下,连人头都没有拿下,居然转头就病成了这样?
昔日威风凛凛的无宗主上,今日久卧榻上的病秧子。
说出去,怕是任谁都不敢信吧。
谢暮山问:“你做梦了?”
“嗯?”白缁愣了一下,才说:“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你怎么知道?”
说完,他突然心中一动,原本因卧病卸下的锋芒顷刻间重新竖起尖刺。
谢暮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淡声说:“你基本每一天都要骂一遍:‘我要杀了你!’。我比较好奇,到底是做了怎样的梦,能让你如此失态。”
白缁松了一口气,但神情却厌烦了许多,说:“一些往事而已,不足挂齿。”
谢暮山问:“你有很恨的人吗?”
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那种让你恨的牙痒痒,觉得此生必须杀死的仇人。”
白缁静默了许久,明显是不欲多说,但谢暮山静静地望着他,执拗的等着他的一个答案。
白缁用指尖在床沿点了点,表示肯定。他闭上了眼睛,轻轻的转过了头。
这就是很坚决的态度了。谢暮山看他如此,还想说点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还不是时候。
白缁这次生病,断断续续的发了半个月的热。稍微好点的时候,他就踱步到客栈不远处的书店去,一看就是两三个时辰。
谢暮山每回都会气极,磨了磨后槽牙,说:“我看你真是不把自己当凡人,怎么,以为自己是什么不饮不食的宗师呢?”
每到这时,白缁就会带着歉意的笑笑,戳一戳他的肩膀,说:“我正要回去找你呢。”
白缁确实状态不太对。以往他也会偶尔做梦,梦到一些令他咬牙切齿的事情,每每起来,则会阴鸷无比,喜怒无常。
而这一次,他在人前几乎一直都是那样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的笑容,挑不出一点异样。而在没人的时候,他又会习惯性的垂下眸子,睫羽轻颤,十分晦涩。
谢暮山有点儿生气,但是无处发泄,就只能不停的找白缁的茬。对方却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卸去他所有的不满与试探。
正如此时,他把书放回书架上,还下意识的用身体挡住了谢暮山往外瞟的目光,温声说:“走吧,我有点饿。”
但这一次,或许是病又重了一些,白缁感到头晕眼花,迈步时平衡不稳,扶住了书架。没留神撞下了一本书,破破烂烂的,封面上依稀可辨的是三个字——《心魔录》。
谢暮山先扶稳了白缁,随后看向了地上躺着的那本书,一时陷入了沉默。
最后,他说:“你每天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些?”
白缁勉强扯了扯嘴角,说:“我既然是个凡人,多了解一点各种修士术法,灵力用处,致命弱点,倒也是极好的。”
这确实是一个好理由,白缁能够领悟那么多骇人的术法,必然是博览群书,学识渊博之辈。但谢暮山只是哼笑了一声,说:“那你不妨看看反噬要怎么办。”
白缁没说话。他轻轻拂开了谢暮山扶着他的手,说:“嗯。走吧。”
谢暮山在路上走着,忽然问:“你想斩杀心魔吗?”
白缁愣了一下,笑着说:“我哪来什么心魔?”
谢暮山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静默了半晌,他说:“那最好是这样。”
白缁彻底把病养好的时候,已经是孟夏四月了。彼时,白缁在客房里的八仙桌上坐着,正烫着一杯茶。空隙时,他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窗台上停了两只春燕,正轻巧的蹦跶着。
谢暮山就在他的对面,冷冷清清的坐着。白缁忽然轻笑一声,将茶水倒进杯盏里,推向了谢暮山。
温度刚刚好,温烫的,透过杯盏传到手指上,连着心脏。白缁泡茶的技艺还是十分厉害的,整个屋子里都飘散着浓郁的茶香。
谢暮山看了那盏茶许久,随后说:“谢谢。”
白缁毫不在意的收回手,又给自己斟了半盏,戏谑的说:“弹指一挥,就是四月了。”
他问:“雪娃娃能融化了吗?”
谢暮山顿了一下,说:“恐怕不行。白仙君亲制,千年不化的寒冰雕所雕,哪能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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