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我没疯，陆之煦。”

姜瑜此时的声音沙哑而轻缓，好像每一个字都在颤抖，“我并非生来就是个坏人，如果可以，我宁愿死的是我，这样……我就不用被夹在中间，因为迷茫而痛苦了。”

陆之煦没有继续说话，他粗沉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耳畔，可是在听完她的话之后，他还是冷漠无情地推开了姜瑜，他猛得起身，但大概是他们刚刚的动静太频繁，这床有些不堪其扰，在陆之煦下床的时候发出了“吱呀——”的刺耳声响。

漫长的沉默过后，姜瑜注意到陆之煦的身影似乎在昏暗的光影下走到了一旁窄小的沙发上。

如果是姜瑜这个纤瘦的身材去睡那沙发，蜷缩着身体勉强还能凑合一晚，但对于身材高大健硕的陆之煦而言，便显得非常局促了。

姜瑜没有说话，她仗着昏暗的光线，肆意而无声的笑，将这视作是自己的初步胜利。

能让一向高高在上的陆家大少爷因为她而逃到沙发上睡，说明姜瑜的剖析一定是起了一些作用。

于是，她继续自顾自地开口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记忆逐渐变得模糊，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阳台的边缘，在微风的吹拂下，整个身体摇摇欲坠，在感受到身后的动静之后，转过头与怯懦的少女四目相对。

小姜瑜见陆之煦竟然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瞬间变了脸色，向后退了一步，扶着阳台里面的落地窗，差点就吓得坐到了地上。

‘小哥哥，你坐那里干什么……’

陆之煦淡漠地收回目光，继续背对着姜瑜，目视前方，‘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我恐高……你快上来吧，这里危险！’

年少的姜瑜当时还不知道姜家的家破人亡是拜陆家所赐，她甚至对于眼前那个少年的身份也不甚了解，仅凭着发自内心的善良。

她再也不愿意见到有人在自己的眼前离开这个世界了。

当然，现在回过头来看，这腔热血真是滑稽得可笑。

那个时候，姜瑜小心翼翼地朝他的后背靠近，生怕刺激到对方，反而促使了意外发生。

而她在即将走到陆之煦身后的时候，突然伸出手，死死地握住他的手臂，将他一把往回拉，年幼又瘦弱的身体几乎使了全身的力气，生怕对方丧命。

比她高大年少的少年被猝不及防地向后拉扯，自然是不受控制地倒在姜瑜的身上，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上半身疼到麻木，一时竟站不起来。

阳光刺眼，她艰难地眯了眯眼睛，下一秒，光线被遮挡，却见少年陆之煦撑着手臂起身，居高临下地低下头看着自己。

‘恐高就别当什么救世主。’

他冷漠地转头离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管家叔叔发现自己不见了，才终于将疼到冒汗的自己从地上扶了起来。

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姜瑜本以为这段记忆早就已经被埋藏在记忆深处，却没想到当周遭的所有认知都出乎了姜瑜的意料之时，那份记忆竟然还能被记起来。

有时候，忘记反而是一种恩赐。

那在幽深之地不断翻涌地毒液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但姜瑜脸上的表情却很是真诚，她笑得眯起了眼睛，双眸中无情地沾染上伪装的悔意，无人能察觉出其中夹杂着的杀意与恨。

“幸好你阻止了我，或许在潜意识里，我也一直希望有什么能够阻止恐高的我。”

几年过去，陆之煦终究还是那个讨厌的陆之煦，他依旧没有说话。

可是现在，姜瑜还是不得不扯出以前的话题和他叙旧，刻意摆出自己恐高的事实，即便现在的她恨不得陆之煦去死。

姜瑜原本的计划就是打算和陆佩珍去爬山，之所以会选择制定这样的计划，当然是有缘由的。

当年沈冬离世的赔偿金不少，重金砸下去，姜修明后来病情其实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了。

但当他得知沈冬的死讯之后，姜修明在某个平常的凌晨，在姜瑜打瞌睡的时候，拉开了窗户，笑着和惊醒的她告别。

他说，他很爱姜瑜，然后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如一个风筝、一片影子、一场噩梦，骤然消失在了小姜瑜的视野里。

她疯了一般地跑到窗边，半个身体探出窗外，用湿漉漉的双眸看着地面血红色的一片模糊，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无尽的空白。

所以当年的姜瑜才会恐高，才会如此执拗地要将陆之煦从阳台边缘拉回来——虽然，后面姜瑜从别人这里知道，陆之煦只是喜欢坐在高处看远处的风景而已。

像他这样的有钱人，连爱好都是如此与众不同。

如今的姜瑜仍旧恐高，但她希望陆佩珍用这种方式偿还对沈冬和姜修明犯下的罪孽，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陆之煦竟然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知晓了一切。

“我没有义务同情一个即将实施罪行的罪犯。”

她说了那么多软话，又装了好久的可怜，听到陆之煦此时说的话，姜瑜皱了皱眉头，然后艰难地从床上直起身体，朝陆之煦所在的方向看去。

男人靠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双眸轻阖，他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对姜瑜说得所有的话都并不在意。

她始终不明白陆之煦为什么会如此提防她，明明姜瑜已经在竭尽全力地伪装自己了。

究竟是因为陆之煦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冷心肠的人，还是因为姜瑜太急了？

“对……你说得对。”

姜瑜惨淡一笑，自嘲道，“这确实是对我们彼此最好的结果了。”

“陆之煦，我只有一个请求。”

陆之煦抬起漆黑的眼眸，朝艰难靠在床头的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反正在你的规划里，我永远都回不来了、既然如此，我希望你能别把我说得那么不堪，至少……至少让我在陆阿姨的心里，别变得那么糟糕，好不好？”

沉默良久，陆之煦终于打破了沉默。

“早点睡吧。”

语毕，他翻过身，沉默地用脊背面对姜瑜，似乎不愿再多说些什么。

怒火如火焰般点燃了姜瑜的内心，但此刻，被绑在床头的她却又是如此地无能为力。

姜瑜突然开始难以克制地恐慌，害怕陆之煦真的会对自己的表演无动于衷。

她不怕自己可能会遭遇的任何报应、代价，或者其他什么的，姜瑜甚至不怕死。

但她唯独害怕她就这样像个失败者坠入深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陆家安安稳稳地过着他们蒸蒸日上的璀璨人生。

——凭什么呀？

加害者逍遥法外，而受害者却痛苦不可终日。

但姜瑜终究还是闭上了嘴，脑海不断复盘着今天一整天发生的情况，思索着陆之煦态度背后是否蕴含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对于姜瑜来说，这注定是一个无比漫长的无眠之夜。

……

新的一天，姜瑜却并不感到高兴。

唯一的好消息是外面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他们的行程仍然会比正常的晴天要慢。

醒过来之后，陆之煦便帮姜瑜解开了绳子，她要洗漱，还要和他们一起‘正常’的走出酒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察觉到异常。

这件事情的发生多少出乎了她的意料，因此姜瑜昨天晚上想了很多，因此都没怎么睡好。

姜瑜最后的选择是，倘若一路上都没有办法让陆之煦付出代价，那么她便要在彻底失去自由之前向其他人求助，先保住自己的人身安全。

现在的她报不了仇，不代表未来的她做不到。

她绝对不能如陆之煦所愿，跌落泥潭，永远地失去自由。

陆之煦挽着姜瑜的手臂，在众人的眼前亲昵地离开了酒店，她在对方面无表情的目光下，又重新坐上车。

车门“砰——”得合上，姜瑜便‘乖乖’地将自己的双手举到了陆之煦的眼前。

冬天的雨季，车内的光线很暗，但姜瑜还是故意漏出了泛红泛青的纤细手腕，她原本皮肤就很是白皙，这样的青紫显得更外刺眼。

司机王师傅坐在前面立刻关上了挡板，假装自己没看见，一时间，狭小幽闭的空间便只有姜瑜和陆之煦两人四目相对。

“怎么，又开始装可怜了？”

即便此时的光线再怎么暗，但对比昨晚近乎于漆黑的视野，陆之煦的表情还是显得明显得多。

姜瑜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审视和冷漠，她心中一惊，“唰——”得一下红了眼眶，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

陆之煦淡漠地勾起嘴角，微微低下头，朝姜瑜苍白憔悴的脸庞缓缓靠近，他幽深的双眸直勾勾地落在她泛青憔悴的眼底，流连的轨迹仿佛是有力量的，那里的皮肤瞬间变得滚烫，然后无情地嗤笑了一声，“嗤——”

“昨晚思考了很久的对策吧……罢了，就这样坐着好了。”

刚坐进车里，暖空调还没加热充足，狭小的空间很冷，微凉的鼻尖若即若离，冬日的呼吸变成白色的蒸汽升腾，在空气中彼此交织。

“你总不会做跳车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吧。”

终于不用绑绳子了，撒花（虽然撒花的理由很奇怪

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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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