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山里出来,苏木就看见了尘站在寨门口,等他们归来。
大家情绪低落,都没胃口,往日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菜一扫而尽,今天却只喝了点汤,连筷子都没怎么动。
明叔几乎没吃,便要回屋休息,张鹏欲要扶他,明叔让他坐下:“都坐着吃饭,我没事,不用担心。”
苏木也知他们心情不好,但饭不能不吃。她一个一个夹菜:“咱们去挖野菜不容易,了尘做饭也辛苦,不能浪费,得吃完。”
“大当家,我吃不下。”余准拿起筷子,又放下,“对不起。”
王现:“我也吃不下,心里堵。”
苏木也不强求,自顾吃完碗里的,才道:“不想吃就不吃吧,了尘,这些菜放着,当明天的早饭,大家也累了,今晚早点休息。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记住心里。心就那么点大的地方,记的事多了,日后遇到开心的,就放不下了。”
陈乾没说话,朝苏木点头,起身到后院,大家都知道,他是练剑去了。他心烦时,会整夜不睡,在院子练剑。
苏木曾经问过,他说,是因为他不够强大,寨子他没能守住,而自己才会被人欺负。
赵禾也离开了饭桌,他心情不佳时,以前是到山里狩猎,往往拿刀劈树更多,劈完了还不忘把树扛回来烧,十天半个月的,后院里的柴火就会垒起一堆。杜仲为了改掉他这毛病,送了套文房四宝,逼他练字。
没能写字,他就用短刀在竹子上刻字,一片片地刻,苏木帮他收集起来放好,这会儿赵禾亦是到了后院。
余准和王现两人性格相近,平日里都是嬉皮笑脸,狠起来时,那也是能吓到一众人。然而外在凶狠却心细,之前,大家都不会做饭,是他们有心琢磨,才能将饭煮熟。
以前也是耍刀剑发泄,这两年他俩倒是把心思放在寨子上更多,心情不好那就找事做,估计眼下又是爬上屋顶去检修。
周奎年纪小,不开心就找个地方坐着生闷气,看他往前院跑,许是去他的菜地了。
了尘把菜端回厨房,人都走得差不多,只剩张鹏和苏木。
张鹏起身走到苏木身边,后者靠在他身上。
“鹏哥,我不想他们这样。”苏木仰起头,对张鹏笑着,眼里却是湿润,“我希望大家好好的,日子再难,也要过下去不是。”
她不能在明叔面前表现出来,这样会让他担心,其他人看到了,则会更加自责,脾气一上来,抓起刀冲下山找张少昀算账也不一定。张鹏稳重理智,不会冲动,苏木能与之述说的,也只有他。
“大当家别担心,他们会想开的,就和以前一样。”张鹏很是心疼,这群人中,她只比周奎大,如果没有这些事,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苏木从来都是开开心心的,未曾有过烦恼,如今却要她承受所有。
苏木寻求他安慰不多,加上今日,也不过两次,都是快要撑不下去时,才会露出这一面。
其他人苏木不是很担心,她能把大家哄好,她道:“鹏哥,我担心明叔。”
明叔不怎么说话,很多事情都是看在眼里藏在心里。也是这两年他才话多些,以前更是寡言少语,若不是受伤后,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年纪大了,也不能像他人那般恢复得好,又加上病痛缠身,他是绝不可能任由张少昀如此欺负苏木,让她受半点委屈。
“我这几天会去陪着明叔。”张鹏摸摸她的头,柔声道,“明叔会没事的,大当家今天也累了,早些休息。想找人说话,可随时来找鹏哥。”
“嗯。”了尘快要回来时,苏木吸气,“我去看看小奎。”
周奎瘦小的背影在菜地里缩成一团,显得孤独而无助。苏木来到他身旁,坐下,拍拍他的肩膀,周奎回头,乖巧唤声“大当家”后,又低下头,看着刚长出的菜芽。她也不多说,就在一旁陪他,夜里的风带着寒气,吹在身上还有些冷。
许久,周奎才小声道:“大当家,我想起以前了。”
“想起什么了?”苏木问他。
“前大当家,苏姑姑,爷爷,还有小胖,很多很多。”周奎没哭,抬起头,看向昏暗天际,今晚一颗星星也没有,“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木搂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大当家不能保证能回到以前,但我发誓会保护好大家,我们就守着寨子,快快乐乐的生活。小奎听话,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周奎点头,两人刚转过身,看到了尘站在廊柱那。
“了尘哥,对不起。”周奎今晚没怎么吃饭,自觉辜负了尘特意回来给他们准备晚饭的心意,“明天我会好好吃饭的。”
了尘揉揉他的脑袋:“没事,小奎乖,今晚早点睡,了尘哥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周奎进去后,两人在坐在廊下。
后院时不时传来动静,应该是陈乾和赵禾在交手。苏木双手抱起腿,夜风穿过山林,越过寨门,吹动那面破烂不堪的寨旗,炽白如银龙般的闪电袭击黑夜,紧接着,闷雷翻滚,雷声响起。
这雨憋了一天,也该下了。
身边这个之前躲着自己,闷头敲木鱼,乱了章法也全然不知的和尚,也憋了大半天。就这一会儿,苏木都懒得去数他多少次偷看自己,又把目光收回去,明明想说,却不敢开声。
苏木连张少昀的欺辱都能忍下,更别说了尘,她就安安静静地等,等他开口。今日在墓地,她抓住了尘的手,只是不经意的下意识动作,那时她需要有人支撑,不能倒下,而恰好他在身边。
了尘不仅回握,还换成更加紧密不易松开的十指相扣。
“大当家,我有话想跟你说。”了尘踌躇大半天,从做好饭,在门口等众人回来,他就在想这件事。
“嗯,你说。”苏木将脸搁在膝盖上,侧目,看着了尘。
了尘不再躲开,像是下定了决心,但在临门一脚,又开始犹豫,最终还是选择踏出这一步,他定了定,说:“大当家,对不起,今天我没能帮上忙。”
“嗯。”
“那个,我还想,想说……”
他话还没说完,周奎从里屋冲出来,喊道:“大当家,明叔不好了。”
苏木脸色骤然一变。
她往明叔屋子冲去,其他人也听到了周奎的喊声,几乎和她前后脚到。张鹏正在给明叔顺背,后者剧烈咳嗽,而地上那暗红的血,刺痛了所有人。
明叔显然很是痛苦,平日里他不舒服,也还能忍,尽量让自己脸色看起来正常些。眼下他有心无力,甚至连话都说不出,一出声便是猛烈的咳,似乎要将肺咳出。
“明叔!”大家在看到他吐出血后,都吓住。
苏木不愿相信,她知道明叔在忍,可没想过他身体竟差到如此地步,快速上前握住明叔的手,很是害怕:“明叔。”
明叔急喘气,胸口剧烈起伏,他没有力气说话,身上所有的劲都被这咳嗽带走。可他还是强忍不适,对苏木露出笑脸:“大当家,别,担心。”
“明叔,您别说话了。”张鹏很是揪心。
苏木狠狠摇头,眼泪从脸上滑落:“明叔,我一定会请来大夫,您不会有事的,您等我。”
她转头看向身后:“照顾好明叔,我下山去请大夫。”
“我和你一起去。”陈乾握紧刀,大家跑来时,根本来不及放下手里的刀,“宋荃之那狗官要是敢动手,我便把他杀了。”
“我也一起。”王现也道,“抢也要抢一个大夫回来。”
明叔想要阻止,却没能抬起手,眼里满是拒绝,他不希望苏木或是其他人为他冒险,丢掉性命。
眼看他们就要出门,明叔吐出血,哑着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不能去!”
“明叔,您不要有事。”周奎吓到,哭出声。
“我自己去,你们都留在这照顾好明叔。”苏木懂明叔的担忧,将眼泪擦掉,“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下山,这是命令。明叔,您一定要等我回来。”
说完后,苏木起身离开。
明叔闭上眼,痛苦万分。
他还是没能阻止苏木。
“大当家!”赵禾喊了声。
苏木并未回身,而是道一句:“我会找来大夫。”便匆匆离去。
“不行,不能让大当家一个人去。”余准正要追上去,被了尘伸手拦住。
随着他这一举动,屋里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这边。
“了尘,你这是做什么?”余准不明白。
了尘语气坚定,对众人道:“你们不方便下山,我会陪着大当家,大家放心。”
张鹏看着他。
了尘平时说话都不敢大声,被大家调戏逗弄,也是傻呵呵地笑。遇到事情要么慌张害怕,要么唯唯诺诺连话都说不清楚,偶尔也会露出无语且不知该对他们说什么的表情,大多时候都是躲在别人身后,低头不语。
此时的他却像是换了个人,和之前完全不同。从去年冬季开始,他就没穿过僧衣,此时穿的,也是大家给他凑出的衣服,头上仍旧缠着布,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和尚的身份,这装扮还真看不出。
而他说话间,连眼神都发生变化。
“了尘哥,大当家拜托你了。”周奎把身上的短刀递给他,“晚上山里危险,你带上防身。”
“谢谢小奎。”了尘把短刀接过。
“了尘,那就拜托你了。”张鹏开口。明叔身体不适,苏木不在,他的话就算是默认同意,就算其他人反对也没多大作用,且在此情形下也不敢强求,不好让明叔再添一分担忧。
“好,我会看着大当家,不会让她有事。你们放心,照顾好明叔,等我们回来。”
道完,了尘随即转身,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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