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风寨住下,陈大夫多少有些不习惯,雨下了一整晚,雨水敲打屋顶,借这雨声,后半夜睡得倒还算安稳。
他心系明叔,醒来也早,外面还下着小雨,刚起身穿衣服,就听到有人敲门。
“谁啊?”他问了句,“进来吧。”
“陈大夫,我是周奎。”周奎端着洗脸盆,上面还放了巾布等洗漱用品,他把盆放在桌上,“这都是干净的,早饭也好了,等下我给您端来,希望您不嫌弃。”
周奎脸色不太好,些许憔悴,陈大夫便多问了句:“你一晚没睡?”
“嗯,明叔没醒来,睡不着。”周奎很是诚实,“大当家就让我在这等您醒来。”
难怪自己起身,发出动静那刻,他就敲了门,原来是在门口守了一夜。陈大夫伸手摸着他的脑袋,这个小鬼头,两年没见,长高了不少。
吃完简单的早饭,陈大夫跟周奎去了明叔的屋,刚进去,就看到苏木一群人在屋里。看情形,估计也是整晚没睡。他们脸上担忧很是显然,见到他却都问好,没有人催他,追问明叔为何还没醒来,这些人没有理由的相信自己。
想到这,陈大夫又是心软几分。
“早上的药喂了吗?”陈大夫上前查看,问他们。
“大夫,已经喂了。”张鹏站在一旁,众人在屋里守着,就是想明叔醒来,能第一时间看到他们。
陈大夫给明叔盖上被子:“药继续喂,明叔这情况,就算是醒来,日后也得调养,你们还需要用药。”
“陈大夫,我们……”赵禾略显窘迫,他们没钱,就是苏木昨晚下山去取回来的药,都还没给钱,陈大夫人还算好,先把药给用上,而不是没钱不治。
这小伙子昨晚特别积极的把屋子打扫干净,生怕他不适应,睡得不好。陈大夫又望向其他人,都和他差不多的神情。
陈大夫撇下嘴角,自然是知道他们的担忧,他道:“我是开药馆的,不是行善事的,也不可能每次都给你们药不收钱。所以这两天,你们谁脑子好使,记东西快,跟我进山,我告诉你们该采什么药,日后你们就自己解决。”
众人一听,先是愣住,意识过来陈大夫说的意思后,赶忙道谢。苏木心生感激,陈大夫虽是嫌弃,又一脸不情愿,却没有放弃他们。
张鹏和王现,小奎留下,其他人都跟陈大夫进山采药。雨渐渐停歇,陈大夫收起伞,雨水将他的衣摆浸湿,他却不在意,蹲在地上,跟他们解释介绍,这是什么药,有何功效,那又是何种树根,作何用途。
陈大夫早年间也是漫山遍野地跑,找寻各种药材,年纪大了才歇下来,把采药的任务交给徒弟,或是别人采了卖给他。需要他出面上山找的次数不多,几年有那么一次。
今日在山林中穿梭,从草丛中踏过,他突然有种回到年轻时的感觉,充满干劲,很是享受,乐此不疲。清风寨的人顾虑到他可能会累,不时提出背他走,他都给拒绝。
中午时分,陈大夫没说回去,苏木他们也想继续记认,众人便在山里摘了些野果,简单填饱肚子。直到太阳快要下山,陈大夫瞧见他们的篓子也都满了,能用上好几天,才挥手说回去。
周奎在明叔屋子里陪伴,张鹏和王现则是在厨房忙活,熬药和做饭,了尘回到后,过去帮忙,不到半个时辰,弄出一桌子饭菜。
陈大夫先去查看明叔的情况,回头跟他们几个说:“脸色好些了。”
大家顿时松了口气。
看到他们脸上的喜悦,陈大夫心想,若是明叔没能醒来,这群人会怎么样,他不知道,苏木作为大当家,她有魄力能稳住这些人,但没了明叔,谁来稳住苏木呢?
明叔经历了清风寨几十年风风雨雨,他不是大当家,却是这群人的主心骨。陈大夫回头,看向床上还未醒来的明叔,他也不过比自己大了几岁,却是快到风烛残年的地步,即使这次痊愈,恐怕也活不了几年了。
这群人脸上的开心不带虚假,发自内心的欢喜。罢了,瓜熟蒂落,到时明叔会如何,他也说不准,能不说的,就不多说了吧。
明叔是半夜醒来,记挂苏木的同时,又因喉咙特别干渴,想起来喝点水,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屋子里烛火摇曳,他微微侧头,发现大家都在,周奎依靠在赵禾身上,陈乾他们也都打起了盹。他视线往下,苏木趴在他床边,抓着他的手。
当年苏木几天几夜没合眼,实在撑不住了,才眯一会儿,然而稍有风吹草动,她立马就会惊醒。
他记得自己是吐了几口血,苏木要下山给他找大夫,他没能阻止。再后来,他就昏了过去,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清楚了,不过他嗅到了屋里弥漫的淡淡苦涩药味,应该是苏木请来了大夫。
他艰难抬起手,落在她头顶上,轻喊一声:“大当家。”
此刻才察觉到自己声音沙哑,喉咙处疼得很,喊声低沉嘶哑,近乎耳语。苏木却像是感觉到了,缩了下身子,而后,猛然抬起头。
苏木以为是在做梦,明叔碰她那下,触感过于真实。
刚睁开眼,就撞上明叔怜爱而心疼的眼神,苏木鼻子一酸:“明叔,您终于醒了。”
听到苏木的声音,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看到明叔醒来,众人异口同声叫着:“明叔!”
陈大夫说过,只要明叔醒来,就无大碍,大家心里悬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明叔,您感觉怎么样?”张鹏问,明叔嘴唇翕动,弯腰靠近,才听到他说着‘水’,忙向后喊,“水,快倒水。”
赵禾手忙脚乱倒水,因着急慌乱,杯子里的水都晃出大半,陈乾默默又倒了杯,一起端过去。张鹏扶起明叔,苏木喂他喝水。
温热的水滑过,喉咙的刺痛才缓解些,声音还是嘶哑,但比起刚醒来时舒适许多。
“明叔,还好您没事。”周奎没忍住,虽是高兴,却是哭着。
明叔朝周奎招手,示意他靠近,摸了摸他的脑袋:“抱歉,吓到你们了。”
“明叔,您饿不饿?我们去给您做饭,您两天没吃东西了。”王现问他。
明叔摇头,身上没力气,这些人眼底的疲惫和乌青他瞧得分明。不消说,自己昏迷这段时间,他们肯定担心坏了,估计也没吃下饭和睡着觉过,他道:“我没事,你们都累了,去睡吧。”
“明叔,我们在这陪您。”明叔醒了,但看起来很累,张鹏道,“您休息,今晚大家都在这睡。”
明叔本想不同意,可他了解大家的秉性,就算要求他们回屋去睡,也没一个会答应,苏木就不会走,只好妥协。
“都睡去。”明叔睡之前还不忘嘱咐。
明叔确实很累,醒来没多久,又再次沉沉睡过去。等他睡着后,屋里的人互相对视,笑得释然,可算是能放下心来。苏木看向了尘,后者脸上亦是担忧过后的轻松。
翌日清晨,陈大夫听说明叔醒了,匆忙洗完脸,连饭都没顾上吃,就来到明叔屋里,帮他把脉。
脉象平稳,好上许多,他也难得露出笑脸:“好,好,已经无大碍了,继续喝上十天半个月的药,适当锻炼锻炼,就差不多了。”
“谢谢陈大夫。”明叔认得他,当年他被骗来清风寨,那么多人,就属他胆子最大,敢跟杜仲呛声。两年前也是他帮忙,才把大家救活,“麻烦你了。”
“客气。”陈大夫指了指他,“你可不能再动气了,郁结不除,心绪不宁,可就容易病倒,再来一次,华佗都救不了你。今天跟我进山的做好准备,吃完饭出发。”
昨天走了那么多山路,又是攀爬又是曲折而上的,可累得慌,陈大夫却精神抖索,不见疲惫。不仅带他们采摘药材,还和昨天般细致耐心教授。
午后,陈大夫又给明叔把脉,没有大问题了,草药也够用一阵子,又教会他们认得,日后能自行采摘,陈大夫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清风寨的人都出来送他。
“陈大夫,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清风寨没齿难忘。”明叔被张鹏和陈乾两人左右搀扶,陈大夫让他好好修养,他还是坚持出来送别。
陈大夫摆手:“不是大事,医者行医,不就图个病人身体康健,你好好保重身体,就是对我大恩了。你们也别送了,我还得溜回去,不能被发现。”
大家齐声道谢:“谢谢陈大夫。”
苏木和了尘送陈大夫下山,陈大夫一路跟她说药该怎么煎,明叔要如何休养才能尽快恢复,切记不能劳累不能动气。
“记住了吗?”陈大夫到了山脚,问苏木,“记住了就回去,记不住咱们就往回走,我再给你说一遍。”
“记住了,陈大夫,谢谢您。”苏木点头,她不知该怎么感谢陈大夫,就她那点钱,别说药,请他出诊的费用都不够,“陈大夫,苏木欠您的,日后必会还,这两日的药材……”
“算了算了,就当是我积德行善了。”她还没说完,陈大夫不耐烦打断,“你之前下山,不也偷偷给医馆送去好几次野兔山鸡什么的,就当是报酬了。你们不用送了,回去吧。”
“谢谢您。”苏木再次道谢,“您日后有需要帮忙,清风寨定舍命相助。”
陈大夫给她的回应是朝后摆手。
苏木没走,和了尘站在那,直到再也看不见陈大夫的身影。
“陈大夫虽然刀子嘴,却是豆腐心,他人很好。”回去时,苏木跟了尘说,“他心里害怕,也憎恶土匪,但医者仁心,所以才会选择帮我们,而不是说帮了就站在我们这边。了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尘伸手牵起苏木的手,停住脚步,看着她的眼睛,做出决定,“苏木,我想好了。”
苏木没说话。
“我做得到。”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