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山里像是披上了黄衫,秋风卷过,落叶纷飞,萧瑟之景再次浮现在眼前。苏木双手环抱在身前,倚靠在前院的廊柱上。
周奎依偎在明叔身前,眼下正睡着,明叔时不时摸向他的额头,厨房里,王现和余准正在做饭,其他人都已进山狩猎。
苏木虽是看着山的方向,眼神并没有聚焦,很快,她就被两个匆匆而来的身影吸引回目光。她微抬眼眸,思绪收回,跑进寨子的两个灰衣布衫小孩,这穿着打扮,是飞云寺里的小沙弥。
他们径直跑进来,气呼呼地鼓起脸,高的那个指着苏木喊:“大胆匪徒,竟敢偷盗飞云寺之物,还不速速还来,不然,我们就去报官,把你们都抓了。”
这是来兴师问罪了,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转换成流氓样,都说是匪徒了,那她怎么也得做出个匪徒的样来。苏木大大咧咧坐下,坐姿颇为霸道不羁,对他们勾了勾手指。
“过来,走近点。”
稍矮些的小和尚往前走两步,被高个一把拉住,质问:“你想做什么?”
苏木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儿个晚上就回来了。”矮个子的看起来单纯好骗些,没多想就回答。
刚回到就发现寺里被偷了,气得明诚大师这么好脾性的人,硬是骂了大半夜,要不是一众师父师叔阻拦,住持昨夜就跑来清风寨跟他们算账。
原来昨晚就回来了,苏木又问:“此次出去云游,明诚大师身体可好?”
“住持身体自然好得很,你也别这么多废话,想套近乎,没门,我们不吃这一套。之前偷菜就算了,其他的也拿,你们咋不住在寺里得了?”高个说话不留情面,又是谨慎,同时用眼色示意同伴不要陷入苏木的圈套。
王现听到动静,拎来装好热水的茶壶,手里还捧着三个碗,刚到前院,就看到两个小和尚。他往后喊了声余准,后者正在劈柴,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拎上砍斧就跑来。
高个一瞧这阵仗,拉起矮个子撒腿就跑,还不忘回身骂道:“你们这群十恶不赦的土匪,迟早会有报应的。”
苏木哎呀一声,忙喊道:“小师父们,别跑呀,我们可不想有报应,这寺庙里的东西都在呢,我还给你们。”
矮个子听到有得还,停下脚步,转身等苏木归还,高个跑远两步,见他没跟上,着急催他快跑。
“她说还给我们。”矮个子指着苏木,“师父让我们来取回东西,要是空手回去,会挨骂。”
他脸上尽是懵懂单纯,说话也是慢吞吞的,看起来比周奎还要小。
“就是就是,呐,你们的东西都在那呢。”苏木指向前院里的角落。
他们往苏木指的方向看去,只有几把锄头立在那,高个小和尚立马反驳:“放屁,你们从我们那偷的,有被子,衣裳……”
他掰着手指一件件数,苏木听得嘴角抽抽,忍不住问王现:“咱们有拿这么多吗?”
“大概,有吧。”王现也不是很清楚,谁偷东西还会特意记啊。
“就是有,你们别想抵赖,快拿出来。”高个挺起胸膛,越说越气,“不然就报官。”
苏木假装害怕,问王现和余准:“怎么办?小师父说要报官诶。”
“没事,大当家,交给我。”余准握紧砍斧,凶神恶煞,“这两个小秃驴,看起来细皮嫩肉的,正好缺个下酒菜,王现,去把锅里的热水烧开,准备准备。”
“好嘞,今晚开荤。”王现配合说。
两个小和尚一听,小脸霎时间苍白如纸,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想跑,却发现腿软得连动都不动不了。高个子小和尚刚才指责苏木的气势,似乎随着身体的抖动而掉落,浑身上下没剩一点。
土匪果然是土匪,狗改不了吃屎,呸,世间哪有从良的土匪,都是骗人的。
小半柱香后,两个小和尚吸溜鼻涕,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各自扛两把锄头往飞云寺回去,高个的走远了些才敢回头,很是委屈和不甘:“你们等着,等我们回去叫师兄们过来,替我们报仇。”
矮个的和尚还好些,反应迟钝,摸了摸刚刚挨过揍的屁股,有点疼,又抱紧快要掉落的锄头,回头看去时,苏木正笑着挥手,另外两个人站在她身旁,说是要把他们煮了,还好,没有煮。
“好咧,我等你们师兄过来。”苏木刚说完,高个的就跟吓到的兔子似的蹦起来,矮个的愣了愣,随后也往前跑,没跑两步肩上的锄头掉落,又是赶紧抓在手里,拖拽往前,这下是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一年了啊,没想到他们还真是准时回来了,苏木心想。刚才的动静,周奎也只是醒来看一眼,很快又沉睡过去,苏木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昨晚半夜周奎发起高烧来,没有药,他们只能不停给他盖被子捂汗,又让他多喝水。
“明叔,您别担心,小孩子发烧正常。”王现倒碗水。
明叔表面看着还好,昨晚也是一夜没睡,周奎很少生病,但生起病来,比常人要严重,总是反复。他无声叹气,抓起周奎的手,烫呼呼的。
苏木半抱周奎,轻声道:“小奎乖,喝点水。”
周奎眼皮很重,睁开后又闭上,迷糊间,小口喝下王现喂给他的水,中途呛了几回。喝完水后,他嘴唇翕动,苏木没听清,靠近了才听到他说冷。
“小奎听话,快快好起来,大家给你做好吃的。”苏木帮他盖好被子,“我去山里看看,明叔,小奎拜托您了。”
“大当家要小心。”明叔嘱咐道,“小奎我会看着。”
今早了尘就进山采药,其他人则是去打猎,此时都还没回。
苏木带上弓箭,绞杀山贼一事过去了个把月,山里目前还算太平,不过总有走投无路,不怕死而冒着危险来到青安山的匪贼。他们也学聪明了,抢了就跑,绝不在山中逗留过夜,发现不对劲转头就溜,万一撞上了,还是得小心应对。
她不知道了尘在哪,比起狩猎和采摘野菜,找药没那么容易,他们都有过找药的经历,不走运的话,有时跑遍大半座山,才能找齐所需要的。有了医书后,了尘每次进山都会多加留意,把可能用得上的药,采回来放着,有草药的地方,他也会做些简单的记号,苏木此时便是靠这些记号去寻找了尘。
在这里,苏木看到右边的树上,在自己下巴的位置,有用刀刻出的三个小点,痕迹还很新。她往前走,听到有动静,悄然侧身躲在树后,观察来人是山贼还是流民。
是一对背着行李匆忙赶路的年轻夫妻,苏木听不清他们的对话,隐约能听到妻子的哭声。她没多想,等他们走远了,才继续找寻了尘。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有人回来,看到是熟悉的身影,苏木朝他挥手。
“秃驴!”她喊了声。
了尘也看到了苏木,朝她跑来,刚到身前,便将她抱住。
“怎么来了?”了尘拿掉她头上的叶子,“这里离寨子那么远,你走了多久?”
苏木看到他背篓都满了,道:“小奎的烧没能退,你进山这么久也不见回,我只好来找你了。怎么样,都采齐了吗?”
“嗯,有些药难找,不知不觉就走远了,抱歉,没能早些回去。”了尘牵起她的手往回走,“没遇到危险吧?”
苏木摇头,突然想起那对夫妻,随即拉着了尘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也就是那对夫妻来时的路。
苏木仔细观测周围 ,了尘问她:“在找什么?”
“找孩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苏木突然松开了尘的手,往左前方快速走去,随后在一处灌木丛中蹲下,抽出身上的小刀,小心隔开长满倒钩的叶子,“了尘,过来帮忙。”
了尘疑惑,荒山野岭怎会有孩子?过去一看,眼睛睁大了些,还真有个小孩在灌木丛里。孩子裹着襁褓,声音微弱,跟小猫咪似的低声呜咽,不仔细听,根本发现不了。他用刀把周边的叶子割掉,让苏木有足够的空间把小孩抱出。
小孩呼吸微不可闻,奄奄一息,苏木动了动她的手指头,没有回应。她看了下,是个小女孩,瘦小而羸弱,大概不满周岁,具体几个月大,苏木猜不出。她问了尘要了水,靠坐在树干上,小心滴在小女孩唇上,起初小孩没有做出反应,渐渐的,似乎是感觉到了甘霖的滋润,开始艰难地抿起嘴唇,把水珠吸进嘴里。
“喝进去了。”苏木松了口气,继续给小女孩滴水,差不多时才放下,把水袋还给了尘,“你是不是很疑惑?”
“嗯,你怎会知道这里有小孩?”了尘在她身旁坐下,小女孩很虚弱,喝完了水,眼睛还是闭着。
“我找你的时候,见到一对年轻夫妻,应该是逃荒来青安城的。女的在哭,男的应该是在劝慰,说什么我没听清。逃荒带着幼儿的,十有**活不了,小孩子夭折是早晚的事,看着他们在怀中咽气,那种痛苦,身为父母,哪个受得了。索性赌一把,将孩子舍弃在山中,让上天来做这个决定。”
小孩脸色好了些,苏木边跟他解释,边靠近听小孩的呼吸声,虽是轻微,但平缓,应该是睡着了。
她继续道:“我能猜到,是因为杜仲以前捡回来不少,大多都没能活下来。当初小奎也才几个月大,带回寨子时只剩下一口气,不过他很坚强,也命大。”
了尘把小孩抱起,让苏木休息:“小奎这次也会没事的。”
他们回到寨子时,其他人都在,大家对了尘抱回小女孩,并不是很惊讶,算是佐证了苏木说的那句话。对寨里的人来说,捡孩子是常事,见怪不怪。
张鹏把药煮了,喂周奎喝完,又给他添了张被子,才走到赵禾身边。小孩子醒了,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也不怕生,赵禾逗她,就裂开嘴咯咯笑。
赵禾把孩子递给明叔,后者抱过,却是叹气:“可怜的孩子,留在这里,怕是养不活,得送走。”
要是有米面,还能熬点糊糊喂,可眼下寨子唯有野畜的肉和苦涩的野菜,几个月大的孩子吃不了这些。
“明叔,青安城现在人人自危,谁还有精力去养活一个孩子。”赵禾很是心疼这小女孩,才这么大,就被父母抛弃。
“有个地方可以。”苏木欲要起身,突然膝盖没来由的一阵抽痛,又不动声色坐下,等疼痛缓过。
陈乾问:“哪里?”
“飞云寺。”苏木逗着小姑娘,“明诚大师回来了。”
了尘猛然看向苏木,回来路上,她都没跟自己提起。
赵禾:“这么快,那他们回来了,了尘,你差不多也得走了。”
大家都知道明诚大师回来之时,便是了尘离开之日。不过,了尘离开,也只是回去还俗,不会太久,倒也不会觉得有分别之苦。
“对。”了尘点头,低声道。
“不着急,我先把孩子送去飞云寺。”苏木抱起孩子,小可怜饿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看他们一个个的都要跟来,无奈苦笑,“我自己去,你们都来的话,那群和尚不得炸了锅,以为咱们是上门打劫去。明诚大师是个讲理的人,也心善,我把孩子送给他后就回来。”
他们都跟过去,确实会吓到寺里的人,明叔最后看眼孩子,其他人则跟苏木到寨门外。
“苏木,我陪你去。”了尘不是很放心。
苏木摇头,让他安心,独自抱着孩子往飞云寺的方向走去。
周奎喝完药,又出了身虚汗,人清醒了些,刚睁开眼,就看到大家守在他身边。他叫了声:“明叔。”
“醒了?”周奎身体没那么烫了,明叔擦掉他脸上的汗,“饿了吗?”
见他点头,陈乾起身去厨房,很快端来碗肉汤。周奎病过之后身体虚弱,但他年纪小,恢复也快,除了身体累点,不影响胃口。
“慢点喝,锅里还有,你现哥煮了很多。”余准摸摸他的头,总算是有了点精神。
大家都在,却没看见苏木,周奎问道:“大当家呢?”
“大当家和了尘在山里捡到一个小姑娘,咱们寨子养不了,她把孩子送去给明诚大师抚养,快回来了。”赵禾跟他解释,苏木离开许久,按理来说早该回来了。
正想着,苏木扛了袋东西推开门。
“小奎,怎么样?”苏木把包袱放下,摸了摸周奎额头,“头还疼吗?”
周奎:“好多了,谢谢大当家。”
“大当家,这是什么?”张鹏问她。
苏木嘿嘿笑着,把包袱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馒头。
先给明叔和周奎,又分给其他人,苏木边分馒头边说:“这是明诚大师给的,他说一码归一码,咱们去寺里偷东西这事,可不会就这么算了。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也算是在行善事,该有回报。你们放心,他们会照顾好孩子的。”
“大当家,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们都打算去找你了。”余准问。
苏木吃着馒头:“馒头没蒸熟,我略微等了那么一小会儿,反正明诚大师自己说要给,不要白不要。”
小姑娘有了着落,大家也放下心来,周奎退了烧,又有馒头吃,还不错。
周奎虽是精神了,晚上没照顾好,还会再起烧,反反复复好几天。苏木在床边守着,等他睡着了,给他盖好被子。
“大当家放心,我会看好小奎。”张鹏送她出门,“你也早点睡,这两天担心了吧。”
苏木:“我还好,鹏哥,小奎就麻烦你照顾了。”
离开屋子后,苏木却不是回房间,而是走向前院,了尘正坐在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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