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叔几人往寨子回去,远远就看到有人在寨门前等待。
苏木大大咧咧地坐在门口,扛着仅存的那面破烂不堪,被老鼠咬出好几个洞,勉强还能看出个清风二字的寨旗。
她的身后,是再次被火光肆虐过后的清风寨,烧焦的木炭四处零落,经过暴雨洗刷,又被太阳所曝晒,此刻在阳光照射下闪耀出黑光。
大家对此并无太多反应,比起寨子,他们更在意眼前这个脸上露出如阳光般灿烂笑容的,他们的大当家。
见到大家回来,苏木把寨旗放下,伴随她起身动静的,是那摇摇晃晃快要散架的竹椅而发出的咯吱声响。
“大当家!”周奎率先跑过去。
“欢迎回家。”苏木朝他们张开双手,周奎先到,那就先抱他。
这是苏木的习惯,每次他们躲避归来,她都会在门口等待,一一拥抱。
苏木抱住明叔,两年了,怀中的老人还是不太习惯这般亲密,比起最开始,算是好多了。
她朝大家笑道:“好了,我们回家。”
“回来时,摘了些野菜,还有猎到野兔,大当家,今天好好吃一顿。”赵禾把身后的背筐移到身前。
“行,留着晚上庆祝,中午的饭已经做好了。”苏木看着框里的菜,挺多,野菜留到明天吃,野兔今晚可以烤。
她抬起头,大家眼神很是复杂,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不过是做了两次饭,一次没熟,大家吃了上吐下泻,一次轻微中毒大伙昏迷了两天,第三次,寨里的人说什么也不让苏木再进厨房。
难吃是一回事,主要是不能浪费食物,大家好不容易才弄来的菜和肉,可不能被这么糟蹋。
“什么眼神嘛,放心,不是我做的。”苏木勾过周奎的肩膀,就属他脸上害怕的神色最为明显,“进去吃饭。”
自从那次剿匪后,清风寨再不复从前,这两年来,别说官府的人时常来翻搅,就连上山砍柴的孩童都敢拿石头砸寨子的大门。
起初陈乾几个不服气,拿起刀就要冲出去,被苏木拦下。
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能忍则忍,几番下来,在苏木的劝告和带领下,他们也渐渐习惯放平心态。现在,就算有人在门口叫嚣怒骂,大家都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就当做是给枯燥的生活添点乐趣。
摇摇欲坠的寨门没有被大火袭击,倒是被暴雨给冲倒了一扇,如今只有一扇还在风中摇曳,晃晃悠悠。
清风寨作为曾经的天下第一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被摧残几次,仍然□□得跟个不服输的百岁老人,面对岁月袭击时,毅然坚韧不倒。
明叔等人神色如常从废墟中跨过,屋子本就所剩不多,如今前排的房屋基本都已被烧毁,再不能住,烧焦的木炭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混着雨水溅上来的污泥。
多亏那晚大雨,后面的屋子倒是幸免于难,虽漏风漏雨,仅剩下三五间,勉强还能够住。破败至此,但还无需风餐露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大家已经很满足。
估摸明叔他们快要回到时,苏木便让了尘先回屋将饭菜热上。两人是昨日回来,把屋子简单收拾,不至于大家回来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众人刚进屋,正好看到了尘端菜从厨房过来。两方遇上,都微微睁大了眼,一个害怕,一方诧异。
了尘快速把菜放下,不动声色挪到苏木身后,生怕这些人二话不说上来揍他。
而明叔这边,陈乾和赵禾将刀抽出,横在身前,其他人则向苏木递去疑惑眼神。
“大当家,他是?”张鹏看眼躲在苏木身后面露恐惧的了尘,桌上那些菜,不用猜都知是他做的,“你这是,半路抢了个和尚回来当厨子?”
陈乾和周奎见过了尘,也想不通为何这和尚还在寨子。
“不好意思,我忘了,先给你们互相介绍。”苏木本想坐下吃饭,换做以前他们是问也不会问,土匪寨来一个新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以前寨子来来去去多少人,见怪不怪。
可今时不同往日,先不说现在没人会投奔加入清风寨,又是被官府盯上,寨子里的人提心吊胆过了两年,对待生面孔格外警惕。
苏木轻咳两声,把了尘拉到身边,后者赶紧朝前面一排的人行礼。
“这是了尘师父,本来是要去找飞云寺的住持,不巧,老和尚带着庙里的众秃驴云游去了。他说要等老和尚回来,又恰好要寻个地方住,我就把他留在咱们寨子。别看他长得木讷,呆头呆脑的,做饭很好吃,就跟,跟他脸一样,不骗人。”
盖了‘做饭好吃’这个章,了尘留下,基本是没问题。
明叔带头,众人将信将疑看向了尘,这脸确实是好看,就算是秃头,也掩盖不住这出众样貌。明明是张男生女相脸,眉眼之间却不见柔和,出家人特有的慈悲怜悯能见,也有属于他这个岁数的少年英气,没想在寺里长年香火相伴,还能有这般气质,实属难得。
“贫,贫僧见过各位施主。”
即使有准备,了尘也免不得心生恐惧,说话带着颤,要不是苏木在旁边,他真没胆子敢站在这些人面前。
“不用怕。”苏木拍拍他的肩膀,介绍,“左起第一位,明叔,第二位,张鹏,第三位,赵禾。第四第五位你见过了,分别是陈乾和周奎,第六位余准,第七位王现。”
这七个人,除了周奎,虽说脸上盘旋一道狰狞刀疤,多少还是稚嫩,倒不怎么吓唬得了人。其他几个,都是在阎王爷身前遛过弯的,手上多少沾过人命,哪怕从良两年,脸上的凶狠劲仍在。
就算他们有意收敛,有些特性早已深入了骨髓,没个十年八年改不了。虽是失了往日的威风,也不再抢夺掠取,但也不能随便就被别人骑到头上来,因此必要的凶狠,还是得有。
眼下,这群人便是用土匪的眼神在和尚脸上扫过。
猜疑、戒备,试探。
明叔那双锐利的眼从了尘身上来回扫视,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脸色白净的小和尚,年纪大概二十上下,此刻甚是惊恐,连头都不敢抬。
这两年,寨子经历太多,明叔不会轻易接受了尘到来,他担忧这个来路不明的和尚另有企图。和尚眼里的慌张和害怕不像是装的,如果他是假冒,苏木不会发现不了。许久,明叔才把目光收回,万一真有问题,他这小身板,周奎都能轻松扳倒,既然苏木要留,便不好反对。
应该不会有事,明叔心想,若是和尚真别有心机,他不会轻饶。
“好了,介绍完了,快过来吃饭,了尘做的饭真的好吃,不然我也不会强留,过来过来。”明叔眼里的狠戾散去,苏木知道他是默认了这个安排。
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这样便好。苏木小跑过去,抱起明叔的手往前走,明叔答应了,其他人就不会反对。
陈乾和赵禾将刀收起,虽是认下了尘,但仍是抱有警觉。苏木拉明叔坐下后,快速转身离去,没一会儿抱坛酒匆匆跑回来,拍干净上面的灰尘后,她把酒放在桌上,将盖子打开,顿时,屋内酒香四溢。
“来来来,先喝接风洗尘酒,之后啊,就顺顺利利的。”苏木给大家都倒上酒,轮到了尘的碗时,后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碗抱在胸口,生怕苏木手抖给他倒上。苏木啧了声,也不在意,绕过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她放下酒坛,举起碗,“祝清风寨又躲过一劫。”
“祝清风寨又躲过一劫!”众人齐齐举起酒碗,碰到一块。
了尘松口气,还好苏木没强硬给他倒酒,看着手里空荡荡的碗,不碰吧感觉不合适,碰吧他又不能喝酒。还在纠结中,清风寨的人已经放下碗,看也没看他,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看到这情形,了尘默默收起刚要伸出去的手。没想这群人刚吃第一口,那反应就跟苏木当日一模一样,眼睛亮起,就跟饿狼见到兔子般看自己。
明叔还算淡定,还有知道情况的苏木,其他六人纷纷看向了尘,眼里的警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欣喜。
“秃驴,这是你做的?”余准嘴里的菜还没咽下,含糊道。两年了,他终于能吃上正常的炒菜,心里那处空荡荡的地方,再次被填满。
忍不住鼻子一酸,却被旁边的赵禾一巴掌甩在头上:“什么秃驴,这是了尘师父!”
周奎更是直接,对方比他大,做饭又好吃,很是乖巧叫了声:“大师!”
了尘:“……各,各位喜欢就好。”
私下却偷偷呼了口气,还好是喜欢,而不是要揍他。桌上众人狼吞虎咽,下手之快,他几次伸出想要夹菜的手,奈何完全没有落筷之地,便悻悻然收了回来。这些菜估计是与自己无缘了,了尘低头默默喝碗里的蘑菇汤。
“好吃吧?我没骗你们。”苏木挑了挑眉,“在明诚大师回来之前,他就住在我们这,日常负责做饭,顺道给咱们清风寨念经祈福,你们说好不好?”
“那可好,了尘师父,等下我去帮你收拾屋子。”王现立马举手先行邀功,“今晚可以帮忙烧兔子不?“
“我帮你铺床,你能帮我熬蛇羹吗?”
“我要吃鸟粥!”
“我要……”
明叔瞧见了尘越发青绿的脸,咳了声,笑得无奈。
大家日常喝他煮的野菜汤,脸都快跟野菜一样绿了,也是难为了。寨子辉煌时,他们哪天不是吃香喝辣,什么时候受过在吃上面的罪。
这两年,着实是苦了些。
在众人看过来时,明叔语重心长解释:“了尘是出家人,不吃肉。你们几个兔崽子,别得寸进尺。”
明叔开口,大家才焕然大悟,忙点头,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在吃饭上。
了尘心想,吓死他了。
苏木看到了尘碗里空空,才想起这和尚好像还没吃到菜,便眼疾手快给他夹了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后者显然被吓住,她笑道:“谢谢你。”
“不,不客气。”了尘看到苏木这笑脸,有些恍惚。
这些人,个个看着凶神恶煞的,怎会选苏木一个女孩子当寨主呢,不免好奇。
吃饱喝足后,不等了尘动手,周奎很是利落收拾好碗筷,自觉抱到后院,打水洗去。
“这,这……”这几天都是了尘做饭洗碗,自然也认为这是他的职责,本想上前去帮忙,被苏木拦住。
“那是小奎的任务。”苏木示意了尘跟自己出去。
从火光中幸存屋子不多,赵禾几个住的已被烧毁,得重新安排住处。吃完饭后,明叔几日没睡好,让他先去休息,张鹏则带其他人去收拾剩下的房屋。清风寨的屋子都是相连,看似杂乱,实则都由一条回廊串联起来。
苏木在廊下盘腿坐下,指了指旁边空的位置:“坐下吧,跟你说说,我们寨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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