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渊的房间不如厅堂宽敞，窗朝南，正对着一个拔步床。拔步床呈方正之状，紫檀木的黑紫色，四柱式的床腿接着落地牙板。床围栏斗接云头、如意吉祥的图案，缀在床顶的确实一个鸳鸯图案。

紫檀木淡淡的木香和草药香在空中弥漫，窗户半开，林中的草木气息随风飘进来。像是以地为席，在林中仰望睡了个酣畅淋漓的大觉。

蒙珏就像个小尾巴似的，眼巴巴跟着明渊走进这私密的一角。窥探、隐秘、探究的心态从这一刻全都得到了满足，但又还不够。不过他向来很能明白，越是珍贵的东西越难得，于是他按捺住兴奋的心。

明渊身上换了件中式的绸衣，质地丝滑与他白皙的肌肤映衬。坐在紫檀木塌上，哪怕神情淡淡，矜贵中又含着几分魅惑。

蒙珏莫名红了耳尖，但屋内灯光昏黄，加上他的肌肤本不白皙，在这时也看不甚明晰。但他愣在原地，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没洗漱。下午插鱼时，身上的衣服淌的湿漉漉，又在夏天午后的余晖里干透，这会干巴巴地贴在身上，像是晒干的咸菜干！更别说，他出了一身热汗，这会站在屋内，心里莫名有些自惭形秽。

蒙珏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大部分时候他都大大咧咧的。其实从福利院出来的孩子，很少有像他那样的，一身的野性，不迎合都市也不觉得自己独特。像是群居人类里最边缘化的那种人，偏偏有股劲。

蒙珏也是这样的，他可以没有父母，可以没有很好的生活条件，衣服也可以穿最便宜的。但他从不埋怨，也不会生出我不如别人的想法。哪怕曾经有同学开着百万豪车约他吃饭，他心中也只有吃饭两个字。昂贵的西餐厅，精致的菜品，除了贵和没吃饱，蒙珏甚至还在结束时问那位同学，能不能等下送他去夜市。

大学城后的夜市，便宜的街边档，蒙珏可以吃一条街。他胃口大，但不好意思白吃同学的，所以请那位身穿Gucci的同学，在夜市的大排档吃了一顿200的宵夜。

那位同学就瞪着他，等到蒙珏吃的腮帮子鼓鼓，抬眼示意他也吃时，那位据说身价很高的同学服气了，跟着他在大排档解决了那顿蒙珏义正言辞地强调不能浪费的宵夜。

后来，那位同学成了蒙珏列表里唯一一个时不时找他的算的上关系密切的朋友，蒙珏单方面认为的。毕竟据说那晚他们吃那顿饭花了宵夜的10倍。蒙珏认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面上对那位性格还算不错，愿意和他说话的同学，蒙珏在他十几年中的社交经验与距离判断他们应该是一般朋友。

但一向对物欲、外貌都不在意的蒙珏，在这一刻生出了羞愧。他不想，就这样睡上那张紫檀木式样的床榻，怕弄脏紫檀木床榻，也怕熏着人。而且，这样的夏天不洗澡，蒙珏怎么也睡不着的！

于是他就干巴巴站在，对着坐在床边的明渊。等得床上人抬眼来看他，才小声道：“我还没洗澡。”

明渊好像又笑了，昏黄的灯光下蒙珏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声线真的很低沉，是那种蒙珏在都市生活十几年从未听过的那种，不刻意压低嗓子，如同琴音，勾人心弦：“夜间水冰，别冲久了。”

说着，又起身给蒙珏拿衣衫。

山中很少安浴房，若非是住在村里，山中的住户若是像夜间，打了溪水就在屋中泡一泡，降温且舒爽。但明渊的屋子很偏，在传闻神秘的后山，漫天星子下，蒙珏就这山间微风，往身上泼微凉的溪水。

赤着上身，乌黑的发湿了，身上也淌了溪水。但最后的遮羞布还是没拿下，胡乱冲净，就往厅堂换衣服。

明渊给他拿的是套米白色的中式卦衫，穿在身上却意外合身。混着皂角的味道，似乎那气味和明渊身上的味道重叠。

蒙珏迷迷糊糊地往里屋走，觉得自己今夜特别精神，什么都新奇。比如明渊多大？明渊为什么会种十几年树？明渊住在后山不怕狼来吗？又比如，明渊明明那么好看，怎么不谈对象？诸如此类，他都想一他究竟。但哪怕如他这般迟钝，混迹人类社会十几年，还是知道这些问题需要等他和明渊更熟一点。现在问，怎么看都好奇怪的。

然后他收敛心思，撩开缀着木穗子的门帘。

明渊似乎有些累，躺在床榻上合上了眼。

蒙珏轻手轻脚，倒回厅堂关灯，又轻手轻脚回里屋。才进来，发现明渊微微睁开眼看他，声音含糊：“你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听错，蒙珏总觉得那声音地的像是呢喃，有些微乎其微的委屈。他轻轻嗯了一声，熄了灯。明亮的眼睛在里屋也看得很清楚，他一向视力好，连带着在茫茫夜色中还瞧见明渊面上的倦色。

圃一靠近，他本想睡在外侧。但明渊睡得很外边，留出的那边角，蒙珏一个将近一米八的男人，属实睡不下。

但没等他出声，明渊测了测身子，说：“睡里边。”

蒙珏很听话，他乖乖爬进床的内测，又想翻身去看明渊。才撑起手肘，身上便压来一只手臂。

温热的体温隔着布料传来，他本想躲掉那只手，但却瞥见明渊睡沉的面容似乎含着浓重的倦色。蒙珏又躺下去，一动不动。

最后，嗅着萦绕在鼻息间的草木香，蒙珏沉沉地睡去。

次日，清晨的阳光照进里屋，夏日清晨带着燥意，蒙珏却舒舒服服翻了个身，埋进一个温热的地方。那地方有点硬，但将光挡了个彻底。且那味道很淡然，是很喜欢的药草香。

等等？药草香？！意识朦胧的蒙珏瞬间惊醒，一抬眼便看到一个下额清晰的下巴还有一张红润的唇。

他怎么睡到明渊怀里去了？

身上还压着明渊的手，而他侧身埋进明渊的怀里，这个姿势就像是明渊将他拥进怀里。而且似乎是自己钻进去的……

好像耍流氓了。

蒙珏有些蛋疼的想。

虽然别人都说蒙珏很清高，长的野，心却干净。遇到人告白，告白信不收，端端正正地拒绝，表示自己没有这个想法。其中追求者不乏还有男生，甚至被他勉强单方面认为是朋友的那名二代同学也曾介绍过朋友给他，说那名男生很喜欢他。

蒙珏也忘记当时自己是怎么拒绝的。但后来听说他当时对着人男生的告白，就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一脸的茫然与无措，甚至还有几分吃惊，弄得大家都以为他不喜欢男生。

但讲道理，蒙珏是觉得吃惊来着，绝对不是因为男生向他表白。他只是单纯的认为，这个男生也是和二代一样，想和他交朋友来着。没想到，既然是有着这一层含义在。

后来，他本打算退掉那个男生送他的礼物，那些他以为是好朋友互相送礼的礼物如同一个烫手香芋。不还回去，显得他是个渣男，诓骗人礼物，却又做着拒绝人的行为。这样是不对的，蒙珏深以为然。

但二代拉住了他，说他这样做，对于那个男生来说，这样比拒绝男生还要更让人难过。然后蒙珏稀里糊涂应下，说欠男生一顿饭，二代顺势说也要吃这顿饭。

还有一点，是蒙珏真的很好学。自从出来那档子事，他就开始了解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但几乎其微，他通过这些知识有了很良好的认知。男女平等，故而男男、男女、女女的恋爱都是平等的。他只是觉得自己没遇到喜欢的人，所以自然而然地拒绝。但是他表现得很像个无性恋，自那次之后，他就又多了个称号——先天和尚体。

这是从二代嘴里知道的。

话说回来，蒙珏从来都是以君子的名声在外，但对着明渊，他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流氓劲。

比如趁人之危钻人怀里，比如大早上的，他觉得明渊的嘴看起来好好亲。

不敢再想，蒙珏装死的闭眼。

这是蒙珏惯用的技巧，惨淡的人生直面即可，如若再惨淡，稍稍学会装死可以避免尬死。

比如现在。

就在蒙珏闭上眼装死后，明渊睁开了眼。

他好整以暇地垂眼看装死的蒙珏，嘴角轻轻勾起笑意。

一夜好梦，明渊睡得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就在这时，那个被明渊搁置已久的手机响了。

蒙珏装死失败，只得小心翼翼睁开眼，装作自己刚刚睡醒。然后一抬头，就对上了明渊的眼。

……

蒙珏觉得人生太过惨淡的时候，其实也可以去死一下。这样就不用睁开眼就被人发现自己钻人怀里这种尴尬的事，尤其是被当事人发现。

但明渊偏偏看着他，一动不动，连手都还压在他身上。蒙珏心虚，很想真的再次睡过去。

好在手机响的很厉害，是最普通的那种手机闹铃，声音震天响，让人不容忽视。

明渊翻身下床，翻出不知道随手搁哪的手机。

“喂。”

“嗯……在我这。”

说这句话时，明渊还看了他一眼。像是和电话那边的人交代，最后简明扼要地总结：“我晚点送他回去。”

那头停了声响，但蒙珏隔着一段距离都还能听到王进火急火燎的声音。

蒙珏觉得自己应该会被王进逮住打一顿，否则也躲不过训导一个月。王进最爱鸡毛大的事情翻出来反复指点，更何况是他前脚刚答应王进后脚就马上扔一边的事，蒙珏觉得接下来一个月他的耳边都不要清净了。

偏偏这确实是他的错，他觉得自己更悲催了。

但明渊不再洞察他即将可怜被骂的心态，面上神采奕奕，看起来睡得十分好。

“起来吧，我送你去山神庙。”

蒙珏神情恹恹，一脸不情愿地爬起来。

“怎么？怕挨骂？”

蒙珏看向明渊神色淡淡的脸，却莫名从这句话中读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

很好，清晨的阳光很好，山中的景色也很美，山泉水很甘甜，明渊给的果子也很甜。但王进压着低气压，瞪他的表情很不好。

蒙珏做错了事情，知道莽山后山很危险，王进大早上没找到他，连联系都联系不上他，吓得心脏都快骤停了。

所以蒙珏少见的苦着脸，不敢和王进搭话。本身他就不是话多的人，两人认识也是王进说的多，他说的少。这会，蒙珏真的有些没辙。只得小心翼翼觑着王进。

就走在山神庙时，王进终于恩赐地开了今日难开的贵口：“不是喜欢山神吗？怎么大早上的不来山神庙上香，跑去后山了。”

王进盱尊降贵开了尊口，蒙珏却丧着一张脸不敢说话。他只能小声地道歉：“对不起。”

王进憋了一大早的火就去了七七八八。天知道，他把蒙珏带回来时，就像是个拐卖失足大学生的人贩子。但他却实实在在把蒙珏当弟弟。蒙珏是他在都市挖回山河村的珍宝，他看到了蒙珏的可贵，也看到了蒙珏在都市的茫然。一拍即合，他几乎是瞬间就作下决定，要把蒙珏带回来。但把蒙珏带回来，王进心中其实忐忑多于运筹帷幄，他害怕自己带不好蒙珏，把蒙珏带到一个注定让人失望的地方。

都市很繁华，山河村很落后，也很无趣。但蒙珏很喜欢，王进认为自己做的没错。早上找不到蒙珏，甚至联系不上蒙珏时，王进甚至想过是不是蒙珏早就不想干了，毕竟巡山很苦，莽山也真的很大。也想过是不是昨天自己故意在开直播时戏弄蒙珏，蒙珏其实昨天就不开心只是顾及他的面子没说，做好准备要离开。

等他慌张地想打电话让村长帮着找人时，脑袋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蒙珏昨晚在听到他叮嘱不要去后山时的眼神——那根本就不是平时蒙珏应下事情的眼神！蒙珏压根没敢看他，心里分明藏了事！

于是找来了明渊的号码，想着能不能问到些什么。结果，蒙珏压根就是剃头桃子一头热，喜欢山河村，喜欢莽山喜欢得不行！听到有个十几年守着莽山的神仙人物，想不好奇都难！

但这时，蒙珏又低低叫了声：“学长，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蒙珏做低伏小的样子，王进头一回见。他百思终于得解，蒙珏到了山林就真的回归了野性，故而开心、调皮、捣蛋、执着、信仰统统都回到了身上。

这是一个逐渐完整起来的蒙珏！

王进抓住了其中关窍，一时之间既然全然气不起来了。但他还是不肯轻易放过，于是冷着脸道：“今晚你也继续播。”

蒙珏做错事，干不了讨价还价的事，只好应下：“我知道了。”

攻君出来了，作者很慢热，但攻受不慢热【喝茶】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满足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