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夺生机的阴影,如同无声的瘟疫,不再满足于山林边缘,开始悄然侵入村落的肌体。
先是村东头最年迈的张阿婆,本就身体羸弱,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十岁,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皮肤干枯如同树皮。
紧接着,几个在靠近山脚田地劳作的壮年村民,也开始出现莫名的疲惫、头晕,指甲呈现出不祥的灰败色。
恐慌如同野火般蔓延。
这一次,不再是虚无缥缈的鬼火歌声,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身边人身上的、生命力的诡异流逝。
村里的老郎中束手无策,他开的补气益血的方子,如同石沉大海,毫无作用。
人们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商玉身上。
上一次的瘟疫,便是她力挽狂澜。
商玉在爷爷复杂的眼神中,背着药篓走出了家门。
她无法对村民的痛苦视而不见。
她仔细检查了病患,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人的症状很奇怪,并非寻常的虚症,也非中毒。
脉象浮滑无力,仿佛生命的根基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悄然蛀空。
她尝试用了爷爷秘传的几味吊命的珍稀药材,熬成汤药给最严重的张阿婆服下。
起初似乎有点效果,阿婆的脸色红润了片刻,但不过半日,那诡异的灰败色便再次蔓延开来,甚至比之前更严重,仿佛那药效反而加速了生机的流失!
“没用的……”张阿婆的儿子,一个黝黑的汉子,红着眼圈,声音沙哑,“商姑娘,谢谢您……但,但这像是……像是山神收租子了……命,抗不过啊……”
山神?商玉心中猛地一悸。
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胸前的“青霖”玉佩,是因为破庙里的祂吗?不,祂的气息是冰冷的死寂,而非这种带着贪婪的掠夺。
而且,祂若需要生机,自己这“供奉”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
她看向爷爷,商玉衡站在人群外围,脸色凝重地对她微微摇头。
商玉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病症,也不是她现有的医术和药材能够解决的。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是夜,商玉辗转难眠。
窗外月色惨白,村落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压抑的咳嗽,更添凄凉。
张阿婆可能熬不过今晚了,还有其他几个村民,情况也在恶化。
爷爷给的“生生不息符”静静躺在枕边,她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但那些村民呢?他们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无妄之灾?
她想起破庙里的祂,那股绝对的力量,那轻描淡写间抹杀鬼僧的冰冷意志。
如果……如果这掠夺生机的诡异力量,连爷爷都感到棘手,那么,或许只有祂……
这个念头一升起,就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
爷爷的警告言犹在耳。“神心难测”、“不可依靠”、“福祸未知”……
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村民们死去吗?
她想起了祂两次出手相救(虽然动机不明),想起了那日自己挡在神像前时,祂降临后那短暂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目光里,似乎并无杀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赌一把?
商玉猛地坐起身,心脏在寂静的夜里狂跳。
她看了一眼隔壁房间,爷爷似乎已经睡下。
她深吸一口气,将一枚“生生不息符”紧紧攥在手心,另一只手握住了“青霖”玉佩,然后,如同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融入了浓重的夜色里,向着村外那座孤寂的破庙奔去。
月光下的山路格外清晰,也格外寂静,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她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越靠近破庙,那股令人心安(或者说令人畏惧)的冰冷死寂感便越清晰。
她终于再次站在了那扇被她撞坏过、如今勉强掩着的庙门前。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她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庙内,依旧是永恒的黑暗与阴影。
供台上,她上次放置的果子早已化为飞灰,泥塑的神像在惨淡的月光下,沉默而斑驳。
商玉走到神像前,双膝跪地,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没有带新的供奉,因为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入祂的眼,她只能奉上最原始的祈求。
“山神大人……”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庙宇里带着细微的回响,有些颤抖,却努力保持着清晰,“村落遭劫,有邪异之力掠夺生机,村民危在旦夕……玉儿医术浅薄,无力回天。
恳请……恳请山神大人垂怜,救救他们……”
她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在赌,赌这位冰冷的神明,或许会对这波及范围的“麻烦”产生一丝兴趣,或者……会对她的祈求,给予一丝微不足道的回应。
时间一点点流逝。
庙内死寂无声,只有月光缓慢移动。
没有任何回应。
那股冰冷的意志仿佛沉眠于九幽之下,对她的祈求置若罔闻。
商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果然……是自己痴心妄想了吗?神明……终究是漠然的。
就在她绝望地准备起身离开时——
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意志,如同苏醒的太古冰龙,缓缓降临。
没有身影凝聚,没有目光投射。
但商玉能清晰地“感觉”到,祂在了。
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充斥着庙宇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一道比冰雪更寒冷的意念,如同纤细却无比坚韧的冰线,直接刺入了她的识海:
【与吾何干。】
淡漠,冰冷,不带丝毫涟漪。
商玉浑身一颤,伏在地上的身体微微发抖。
但她没有放弃,鼓起最后的勇气,在识海中回应:“他们……他们是无辜的生命……请您……”
【生命?】那意念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如同看待傻子般的嘲讽,【朝生暮死,蜉蝣一般,存灭,有何区别?】
祂的冷漠,如同万载玄冰,冻彻心扉。
商玉哑口无言,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几乎将她吞噬,在祂眼中,凡人的生命,果然与草芥无异。
就在她意识几乎被这绝对的冰冷和否定冻结时,那冰冷的意念再次传来,这一次,却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仿佛祂的意志在某个瞬间,捕捉到了庙宇之外,山林中弥漫的那股掠夺生机力量的某些……让祂感到不悦的“特质”。
【……令人作呕的气息。】
那意念轻喃,与其说是对商玉说的,不如说是祂的自语。
随即,那笼罩庙宇的冰冷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降临。
商玉瘫软在地,浑身冷汗,心中充满了茫然,祂……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祂没有答应,但似乎……也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挣扎着爬起来,对着神像最后叩拜一次,然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破庙。
在她离去后许久,庙宇的阴影深处,那缕残魂的核心,再次标记了一条新的【低优先级观察项】。
——目标个体(商玉),提出无意义祈求(庇护无关蝼蚁),附加信息:祈求目标涉及“厌恶气息”相关事件。
这条信息,被归入了与之前那条【保护神像载体】相关的档案之中。
祂的意志,依旧冰冷。
但那份关于“器物”的档案,似乎比之前,稍微厚重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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