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庙紧急闭门谢客，警察匆匆赶来，调取了后院监控，确定住持的死亡是意外——天打雷劈能怪谁——后，便让众人离开了。

来老大立马通知政府和夏源的人来签约，以免夜长梦多；来思齐则在观察应真潇，她发现，自从离开龙女庙，应真潇一直在沉思。

来思齐拍了拍应真潇的肩膀：“潇潇？”

“嗯？”应真潇回神：“怎么了来阿姨，有事？”

“看你嘴皮有点干，喝口水润润。”来思齐递了一瓶矿泉水给她，又说：“在想事情？”

她一说，应真潇还真觉得有点渴了，接过来吨吨两口，干掉大半瓶，然后回答是的，她确实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等以后把陆雁书娶回家，是封他当神像左边的捧箭童子呢，还是右边的捧弓童子呢？

按理说，右边是东，位置比较尊贵，但是已经有一个现成的关系户青阳了；

左边是西，本来就没有固定人员，主要看庙里更喜欢水府系、阴司系的还是龙宫系的神仙，阻力小，非议少，但不如东边尊贵；

不过话又说回来，青阳是天庭的大关系户，陆雁书还有她的裙带关系呢，她的关系户难道不应该比青阳贵重吗？

还没思考个所以然出来，就被来思齐打断了；来思齐问她是什么问题，她眨眨眼，说：“在想中午吃什么。”

——其实是在想你儿子啦，嘻嘻。

来思齐听完也笑了，说没有意外的话，今天还吃来老三的席面，她要是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提出来，叫来老大单独做：“大哥厨艺很好的。”

“那倒不必。”应真潇说。

来思齐顿了顿：“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阿姨说说。”

吃饭这件事，听起来像个推辞。

“不开心？”应真潇想了想：“还好吧，阿姨你难道担心，我被刚才那个死道士的事影响吗？”

来思齐：“没有吗？”

“有。”她说：“阿姨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来思齐：“唔，心情复杂？”

“那你猜错了。”应真潇哈哈大笑：“其实我没什么想法，非要说的话，那就是——队伍建设永远在路上。”

她突然冒出来一句一本正经的官话，反而给来思齐弄不会了，来思齐愣了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夸她豁达。

“豁达？谈不上吧，主要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习惯了。”应真潇说：“太阳也会有照不到的地方，何况乎神明呢。”

逍遥观的历史也好，龙女三诘的故事也好，在这类记载中，故事情节似乎总是固定的，即百姓陷于苦难之中，神明获悉后降临，驱除邪祟，平定灾祸。

这类情节反复出现，难免引起质疑——神仙不该全知全能吗？为什么总要等到不可收拾才来呢？除了故事的主角，其他的神仙都在干嘛呢？

在很多质疑者眼中，这些“虚构的故事”缺乏对世界运行机制的一致性考量，显出一种为凸显神明威严而刻意构建，顾头不顾腚的匠气，反映的不是神性慈悲，而是教化的训诫。

可有时候，这就是世界运行的真正规律，因为“道”本身就是混沌的，神仙只是三界生态的一环，甚至不一定像人类想象的那样，慈爱世人。

就像人类保护自然，只要生态和谐，种群持续就可以了，至于狼抓羊，虎食鹿，那都是自然规律；而对于某个物种，除非把它们全部放在动物园，否则一定会有管理不到的暗面。

这是应真潇早就知道的事情。

在她还不是既封的神明，还只是东海的王女的时代，她每天游荡在海面上，如果遇到海难，就会出手相救，送他们回岸上。

大多数时候，人们向她表达感激，然后回到岸上，向旁人称颂她的功德。

一次她救起了一艘翻覆的渔船，上面有两个人，一人不幸罹难，另一人幸存，向她磕头谢恩，然后带着同伴的尸体，返回岸边。

幸存者回到岸上，告诉众人，他是被神明庇佑的人，还强占了罹难者的财产和女儿，说这是龙女的旨意，如果她不从，就会有更大的灾难降临。

姑娘性烈，誓死不从，投缳明志，她的母亲——先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独生的女儿，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可怜妇人，披头散发，划着小船到东海中心，哭喊着叫应真潇出来对峙。

她问应真潇，为什么不救她的丈夫；应真潇说，自己注意到的时候，她的丈夫已经魂归阴司了。

她问应真潇，为什么要救那个坏人；应真潇说，自己不知那人是否坏，只知道有人遭遇了海难。

她问应真潇，为什么不救她的女儿；应真潇说，那是发生在岸上的事情，自己并不知情。

妇人边便哭喊着，骂她虚伪，明明可以提前注意，救下她的丈夫；明明可以谁都不救，免得她的仇人回来；她却做了最坏的选择：“是你虚假的慈悲，害苦了我一家人啊！”

应真潇沉默地看着她的哭喊崩溃，等她昏死过去，差使海浪将她送回岸边。

应真潇不觉得羞恼，只是突然窥见了世界的一角。

她在东海漫无目的的游荡，消化这混沌的真相，很快又遇到了一艘倾覆的小舟，有人死了，有人还活着，趴在木板上仓皇地呼救。

她再次出手相助，张开雁断，为迷途的生人和亡者指引回家的路。

——这就是应真潇的答案。

箭矢如流光般指向海岸，随后海面变得平静，一切都消失，呼救的人变成了慈眉善目而威严的神仙。

应真潇认识祂，太乙真人，是天庭了不起的大神仙，她学着长辈的样子，跪倒在面前，双手合十，称呼祂的尊号。

太乙真人摸了摸她稚嫩的龙角，呼她的名字“潇”，说她是个好孩子。

“嬉戏存济溺之仁，垂髫具镇海之德。”太乙真人说：“当承水府重责。”

随后，祂指尖轻点，注入一道灵光，钦封她为应真湖龙王。

应真湖是天下的大泽，因其重要，被称为凡间的第五位龙王，意为其仅在四海之下。

即使是王女，以这么小的年龄，受封如此尊崇的地位，也是天上地下，龙族内外，绝无仅有的殊荣。

……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应真潇说：“不骗你，阿姨，我真饿了。”

早餐吃得急急忙忙，主要是其他人心里有事，坐立不安，连带她也没能好好吃，拿了两个面包遗憾退场。

下午，众人在简陋的场所，赶忙把合同签了。

政府本来说搞个签约仪式，结果实在来不及了，最后临时拿红纸写了个名字，挂在后面当拍照背景，好在夏源的人也不在意，他们全程围着来思齐，一口一个来董。

事情结束，来大伯爷又把应真潇叫到身边：“雁书啊，你过来，伯外公给你交代个事情。”

众人对他的胡言乱语已经免疫了，反正事主应真潇也没表现出被冒犯了的感觉。

应真潇走到他面前，来大伯爷便乐呵呵地说：“事情解决啦，我最后的心愿也完成了，是时候走了。”

众人：？

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来大伯爷便接着说：“你先别忙回去，送走伯爷再回吧，免得多跑一趟。伯爷舍不得你来回折腾。”

来老大说：“爸，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呢走，这话多不吉利。”

应真潇却点点头：“好，老爷子，我送送你。”

她看向来老大：“来大叔，来阿姨，你们都过来一下。”

众人走到小房间里，应真潇平静地向众人宣布，来大伯爷大限将至，如果有什么告别的话，就趁早说说吧。

来老大瞪大眼睛。

现在应真潇在他眼里，跟活神仙也没两样了；可是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接受老爹要走了，下意识地反驳：“你别开玩笑了应小姐，我爹他精神头这么好，怎么会……”

应真潇：“还记得我先前说的灵视状态么？那本身就是大限将至的体现，因为死亡临近了，所以阴阳混淆。”

只是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而已，现在来大伯爷自己都说了，那多半就是真的了。

“你胡说！我爹他，他身体好着呢！”来老大还是不接受，但声音却逐渐哽咽了起来。

来思齐安慰他：“大哥，你别难过，总有这么一天的。”

她的眼眶也红了。

应真潇说，与其难过，不如抓紧时间好好告别：“别给自己留下遗憾，来大叔。”

来老大听罢，哽咽一声，没看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赶紧联系来家几个长辈，叫他们过来。

假如是遗言，总归……总归要个人来见证。

来思齐对应真潇说：“潇潇，你别生气，大哥他只是……”

“阿姨，”应真潇递给她一张纸：“擦擦。”

来思齐：……

她吸了一口气，忍住快要失禁的眼泪。

众人回到堂屋，来大伯爷仍然坐在沙发里，来老大叫来全家人，围着他坐下，来思齐坐在他手边，忍不住一直擦眼泪。

“哭什么。总有这么一天的。”来大伯爷笑呵呵地说：“哎呀，一哭起来都不像你了，我们思齐最坚强了，小时候从茶田上摔下来，膝盖都摔破了，都忍着没哭。”

“我把你抱起来，说痛了就哭吧，晚上回去给你拿糖吃，你还嘴硬，说不痛，才不哭。”

来思齐眼眶更红了。

来大伯爷抓起她的手，轻轻抚摸：“思齐啊，伯爷最担心的就是你，你太有出息了，飞得太高了，伯爷只是个泥腿子，怎么也接不住你，帮不上你啊。”

来思齐：“我自己会好好的，您别担心。”

“生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来大伯爷说：“哪能不担心呢。”

来家其他长辈匆匆赶来，来大伯爷说：“都来了啊，那就好，都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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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当龙王 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