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地拨浪鼓叮铃咣当地响着,“将扰扰,付忧忧,此生於世百无忧。”
这是谢家人对谢无忧的期许。
谢无忧还在娘胎里时,府上来了一个化缘的和尚,谢家家主是个心善的,虽不信神佛,但也是乐呵着给了那和尚一碗素面。
和尚接过素面朝谢家主行了个礼,又递给谢家主一串赤红手串,说府内有这手串的有缘人。
谢家主本是不想接的,但听了这话也还是将信将疑地收下了。
“少爷,少爷!”一个丫鬟从内院跑出来,慌张的神色里带着难掩的喜色,“夫人要生了!!”
“快,快去请孙大夫!”谢家主一边吩咐一边要往内院走,脚刚跨出去两步,又想起门口的和尚,可等他转身一看,门口哪里还有什么和尚。
夫人即将生产,他也顾不上许多,拽着手里的红珠串便往内院赶了去…
画面一转,谢府张灯结彩,满堂宾客欢笑,今天是谢小少爷谢无忧满一周岁的日子。
此时的大堂内已经围满了人,人群的中心是小少爷在抓周岁。
在准备抓周岁的物件时,谢家主不知怎的,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一年前那和尚的话,于是命人将那串不知道被丢在哪个角落的红珠串又翻了出来,丢在了满地的物什中。
满院府的人,上到主人家,下到贴身奴仆,一双双眼睛都或期待或好奇地盯在了小小的谢无忧身上,想要看看这个谢府里最金贵的小少爷到底会给自己今后选条什么样的路。
可好巧不巧,满地的物件儿,宝剑、翡翠玉石、书本笔墨、金银元宝,以及各种样式不凡的物件儿他都没选中,偏偏一手抓住了这串来历一般的红珠串,拿在手里把玩着就不松手了。
虽说抓周岁是大家对于这个小少爷未来的期许,但像谢家这样家大业大的人家来说,无论谢无忧未来选择什么,只要品行端正,他们完全可以保他一生荣华富贵,享乐人生。这样一来,这抓周岁倒成了一件不太起眼的乐趣事儿,谢家上下没人真当回事儿。
只是谢家小少爷似乎格外喜欢这珠串,谢家主想着也确实有缘,于是便让他一直带在身上了。起初是拿了金线帮他挂在身上,后来长大了,就直接带在手腕上。
谢无忧天资聪颖,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通,一学就会,长成及冠之年时,习得是文武双全,长得是玉树兰芝,这样的人,无论是考取功名还是驰骋沙场,都少不了一番大作为。
可偏偏他是无心这些功名利禄的,反而从小就对一些荒诞怪论尤为感兴趣,时常看一些常人看不懂的书本。
八岁那年,谢小少爷机缘巧合之下拜了一位不知名的道长为师,从此他对这些奇异之事研究得更加专心。
不知是不是这珠串本来随和尚修行就修得了灵气,还是因着跟谢无忧修行的缘故,时间一长,这赤珠串竟然毫无预兆地化出了灵身。
这灵身不同于人体,他没有实体,只是虚虚地飘在某处,如同鬼魂,寻常人的肉眼也是看不见他的。
珠串化形那日正是初雪融化的时节,积了整个冬日的厚雪在阳光下慢慢消融,空气里还带着积雪融化的味道,冷冽清晰。
正是午后休憩的时间,谢无忧躺在自己的小院儿里,手里抱着一本师父新给的书,身边泊泊沸腾的茶水飘着缕缕白烟。
许是暖阳催眠,谢无忧难得在看书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待他再次睁开眼时,便看见一个身着赤衣的少年男子,正在喝他杯中的茶水。
那男子长得一副小少年模样,明眸皓齿,一袭红衣更是衬得他肤白若雪。
谢无忧第一反应是这人哪儿来的,其次是,这人的一身衣裳跟他的赤珠串一样红,长得这般好看,却竟是个男子!
少年似是没有察觉谢无忧已经醒了,他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学着谢无忧的动作,端在嘴边小小地抿了一口,顿时连眉眼都皱在了一起,他立马将茶杯放回案桌上,心里想着这东西好苦!怎么这个人偏偏这么喜欢?每天都喝。
于是他又转而将目光投到了茶杯旁的糕点上。指尖刚要碰到一块糕点时,便被远处跑来的随从打断了。
少年在上一秒的姿势里僵了两秒,随即又立马放下手,在原地站得规规矩矩的,像是做贼被抓了个现行似的手足无措,他涨红了脸,想开口解释什么。
可还没等得急他开口,那随从便三两步从他身旁掠过,带起的风佛起了他额前的碎发。
“公子,有信,好像是你师父的。”
随从递出了手中的信纸,举止看起来和平常并无不同,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小院里的第三人。
谢无忧便也神色如常地接过信纸拆开看。
僵硬了片刻,见没有一个人搭理他,少年这才有些疑惑地偏过头去观察这一主一仆,他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朝两个人的方向靠过去。
还是没人理他。
于是他又犹豫着伸出手在那位随从眼前晃了晃,对方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是直直地站在一旁等待自家公子看完信后的吩咐。
少年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转而将手伸在谢无忧的面前,像刚才一样,手指在人眼前晃了晃,谢无忧神色一顿,放下了手中的信纸。
少年见状立马垂下自己挥舞的手,垂着头,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手指紧张地拽着自己的衣服,像是在等待审判。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公子,需要我做什么?”随从问。
“无事。”谢无忧将信纸丢进烧茶的炉子里,薄薄地纸张顷刻间便被炭火吞噬,化为灰烬。
北边又有战乱,死伤无数,谢无忧的师父去北边渡灵了,说是要去好几个月。
青白色袖袍在谢无忧的动作间翻动,轻扫过少年的红色衣角,少年紧张又期待的目光逐渐落寞下来,他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是看不见自己的。
修炼不易,他一点一滴地攒了不知多少年岁的功力才得以化形,结果却无一人知晓。
少年的目光投向谢无忧揭开茶壶的手,带着赤珠串的手腕隐在了宽大的袖袍中,只露出了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掌。
他听见谢无忧说茶壶烧干了,在吩咐人重新取些山水来。
少年有些丧气,心里默默地想着,“连他都看不见,也不知道我化成了什么模样,是美是丑?”
可没过片刻,他又被案桌上的糕点吸引了注意力。
少年眼珠一转,“反正也看不见我!”
心里这么想着,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背过身子,用自己的身体做遮挡,悄悄地拿了一块糕点,小小地尝了一口,眼睛忽地瞪圆了。
这个好吃!甜甜的,糯糯的!
随即,他又迅速地拿了两块捧在手里,蹦蹦跳跳地来到离案桌稍远一点的假山旁。
“公,公,公子!”随从揉了揉眼睛,又指着案桌上莫名飘起又消失的几块糕点,嗓音颤抖着喊道,“咱们家闹鬼了!”
“光天化日闹什么鬼。”谢无忧目光掠过案桌,探究地望向了坐在假山上的人。
此时的少年正在大口地享用着自己“费劲儿”得来的糕点,两只腿开心地晃动着,晃得衣角也跟着摇摆,在阳光下很是耀眼的一抹红色,谢无忧眼底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是鬼是什么?”随从觉得自己有些腿软。
谢无忧重新拿起了身边的书看起来,沉吟片刻后才淡淡开口道,“不知道。”
随从闻言,眼睛翻白,险些当场晕死过去,这话意思就是确实有什么东西在了,而且还是连专研怪事,师从捉鬼道长的无忧公子都看不懂的东西,那必定是比普通的鬼还可怕的东西!!
天光大亮,谢灼这次没有昏睡太久,他醒来时,沈一尘还在睡着。
结契后的谢灼已经不惧阳光,他明晃晃地盘坐在夏日光影里,感受久违的阳光的温度。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将谢灼的整个身子都笼罩其中,仿佛给他镀了一层闪闪发光的金边,像一尊佛像。
沈一尘刚睁开眼睛便看见这样的场景,大佛一般的谢灼盘坐在他的床上,一手支着下巴,低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那一瞬间的视觉冲击,饶是一直与鬼相伴的沈一尘也不由得瞳孔微颤,他闭眼缓了两秒,开口的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缓缓道,“我这是到西天了?”
“你终于醒了!”谢灼见沈一尘醒了,连忙开口道,“我有事跟你说!”
他一身红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不知道是因为结契还是因为那新得的红珠,看起来竟比之前多了一丝活气,仿佛与梦中的某个瞬间重叠在一起,沈一尘一时间竟晃了下神。
谢灼将手指在沈一尘眼前晃了晃,重复道,“我有事要跟你说,很重要的事!”
沈一尘回过神来,开口道,“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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