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警察回到直升机，取下来一个头盔形状的设备，把它戴在林宇川的头上，扫描持续了半个小时。
记忆扫描分析是近二十年刚成熟起来的刑侦技术，它得益于林氏公司的意识数字化技术，通过分析大脑神经元结构的扫描数据获得死者生前最后时刻的记忆，实践效果非常好，前提是受害者的尸体被发现得足够早，大脑神经元结构在瓦解之前被扫描保存下来。
理论上，这项技术可以获得一个人的全部记忆，这意味着人最私密的**都有可能被**裸地摊开在阳光之下，这是很恐怖的。所以为了死者的**，也为了生者的安全感，只有在其他线索缺乏的情况下才能使用这种手段，也只有与侦查直接相关的记忆才可以被警方查看，并且需要获得检察院的批准，像是“监控拍到一个人拿刀捅了另一个人”这种证据齐全、事实明了的案子是完全不需要用到记忆扫描技术的。
警察又把林宇川的尸体搬上了直升机，打算运回局里以便后续侦查需要。
“我们预计三天后拿到查看您父亲记忆的批准，一旦有了新进展，我会立刻通知你们。”周警官对林理兄妹说，“现在，请你们跟我们回局里做一下笔录。”
离开林区后，林理戴上了墨菲斯终端。
“琳可，帮我打给王律师。”
“明白。”
三秒钟后，琳可说：“已为您建立通话连接，请说。”
“您好，王律师，这边有些事情需要您帮忙处理……”
三人在警局做完笔录，又跟着律师去处理父亲的后事，一直忙到傍晚律所下班。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后，三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挪着步子，各自想着事情一言不发，看着远处的夕阳一点点地沉没于城市的楼群之下。
“爸爸的死，”林琅突然开口，语气冷硬而坚定，“我们一定会知道真相的，不管是谁干的，我们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林理点点头。
此时的他很相信林琅的话，尽管他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并不一般。
但妹妹是个过于聪明的人，从小到大，还没有她想做却做不成的事。
“今天这件事，对我们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尽快振作起来，我们不会让爸爸失望的。”林数低声说。
林理和林琅点了点头。
“我男朋友说待会儿来看看我，他在CBD订了餐厅，我先过去了。”林琅又说。
“我也回家了。”林数说，“今天想早点休息。”
林琅搭了一辆轻轨去了市中心，林数叫来了他的飞车。
告别哥哥和妹妹后，林理继续沿着这条街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嘿，小哥，要不要试试我们的新产品？”
忽然，林理听到有人喊他。
林理回过神来，双腿传来了酸痛感，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了五公里。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但他所处的街区亮如白昼，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牌和电子广告屏点亮了整条大街，沿着摩天的高楼一直向上延伸到苍穹，公共和私人飞行器在高楼之间穿梭，信号灯像闪烁的萤火。周身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的人流不断涌入昂贵的餐厅、酒吧、夜店。视野正前方的半空上有一条磁悬浮轨道，轨道横贯两侧的霓虹森林，底下的玻璃高架桥被设计成了音乐喷泉的形状，透明的桥柱里，流光溢彩的全息水柱正随着音乐跳跃起舞，今天的曲目是一个老牌爵士乐队的专辑。
这里是水市中央商务区闻名全球的活力街，白夜之都。
当夜幕彻底降下，这块区域便像被解除了权限，尽情展示着它无与伦比的美貌。
“快看！”人群中有人惊呼。
林理抬起头，一辆金灿灿的马车从轻轨后方跃入视野，然后俯冲下来，在人群上方低低飞过，为首的两匹白色骏马通体流淌着月光般的银辉，马车上站着一个身穿古典华服的俊美青年，他飞扬的金色长发像流动的黄金，他的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花，那朵花也是金色的，他摘下一片玫瑰花瓣，挥手向空中抛去，一瞬间，空中纷纷扬扬，无数花瓣像金色的雪花漫天旋舞，激起街上人们的一阵欢呼——这是最近某个很火的电影的全息广告，电影名字好像是叫《美男与野兽》。
刚才喊林理的人也是一个全息投影，她站在街边，形象是一个穿着非常“大胆”的漂亮女人，一眼就看得出这家伙打的什么广告，她旁边还有一个穿着同样大胆的漂亮男人，正忙着招呼两个路过的年轻女孩。
林理默默走到街道的另一侧，进了一个观光电梯，电梯升到50层的楼顶，出来后是一个小型停机坪，由于这里是水市最繁华的商业区，这个停机坪看起来十分繁忙，不断地有客艇和直升机起起落落。
林理告诉琳可把他的飞车调过来。
“此停机坪空位预计等待时间为1小时07分钟，您确定吗？”琳可说。
林理：“……算了，不必了。”
他忘了现在正是这条街一周里最繁忙的一天的最繁忙的时段，他曾经在这里有一个私人停机位，但回国后还没来得及去续费。
林理从楼顶下来，去了旁边的轻轨站。
回到公寓楼，林理快步走进电梯，按下了楼层。
电梯门缓缓关闭，将他隔绝在狭小的立方空间。
他轻轻把身体靠在电梯的墙壁上，眼泪无声地涌出来。
三天后，水市警察局，接待室。
林理兄妹三人和在水杉林与他们沟通的周姓警官隔着桌子对坐。
“很抱歉……”周警官一开口就让他们失望，“我们目前还没有查清楚致使林先生脑死亡的真正原因。”
林理一瞬间无比的心烦意乱。
“怎么回事？”林琅问。
周警官拿出一块平板给他们演示，屏幕上是一个表格，表格左列是一串时间序列，精确到分钟，右边跟着文字注释。
“这是对你们父亲的记忆的分析结果，总的来说，从你们的家庭晚宴结束，到你们父亲死前5分钟左右，没有任何异常。”周警官说。
“那么最后五分钟呢？”林理问。
他浏览了一遍表格，表格显示父亲晚宴后就回房间休息了，然后一觉睡到早上，早上起来后先用笔记本看了一遍订阅新闻，然后就就一直在处理邮件，甚至有几条新闻和几封邮件还附带了简略的内容描述。
而最后的五分钟的注释只有四个字：无法解析。
“无法解析？什么意思？你们也看不懂吗？”林数问。
周警官解释道：“记忆并不是直接以画面的形式储存在大脑中的，我们无法像看电影那样观看一段记忆，只能用机器学习模型把扫描出来的记忆数据转换成人可以理解的文字。”
林理点点头：“这个我明白，公司的技术。”
周警官继续说：“但最后这五分钟解析不出任何信息，我们咨询了局里的脑科学顾问，一般扫描到这种没有信息量的数据都是因为人在睡眠，或者人本身就神智不清，但问题在于，这类大脑活动是不会形成记忆的。”
“我猜这五分钟的记忆就是关键。”林琅说。
“还有一个方式可以知道这段记忆到底是什么。”林理说，“你们可以把这段记忆导入墨菲斯系统，然后就可以在系统里‘回忆’起这段记忆，如果把人的大脑看作一台电脑，这个操作就相当于给大脑外接了一个硬盘，人便可以访问不属于他们的记忆——林氏二十年前发明了这项技术，但目前为止除了送给警方使用之外还没什么商业价值，没人愿意跟别人共享记忆。”
“没错，这项技术已经应用于警方侦查，但是我们目前还无权这么做。”周警官说，“因为这同时涉及到受害人的**以及办案人员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健康，想要亲自回溯这段记忆，我们仍然需要检察院的批准。我们已经向市检察院提交了申请，预计三天后获得批准。”
“又要三天？你们——”林琅努力把“是乌龟吗”这四个字咽了回去，毕竟对面也是按规矩办事。
林理也皱起了眉。
“抱歉，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现在还请你们耐心等待。”周警官只能把这句工作中说过一千遍的话再对他们说一遍。
林数叹了口气，说他先离开一下，然后就离开了屋子。
十五分钟后，林数回来了，告诉周警官检查一下邮件，检察院的批准应该已经发送到他们邮箱了。
周警官面露疑惑，但还是给同事打了电话，然后被告知他们确实收到了批准，而且是一分钟前刚收到的邮件。
周警官忽然想起了这三个年轻人的身份，顿时就理解了。
“多亏了哥哥在检察院的人脉。”林琅小声说。
“谁啊？”林理也小声说。
“我有个大学同学在检察院。”林数轻描淡写。
“就是和你交往过的那个女生？”林琅又问。
“不是。”林数说，然后补充道，“她在法院。”
“那就是暗恋你的那个男生？”林琅又说，“为你在CBD包了一个大广告牌拉票的那个。”
“我记得他，我们那届的学生会副会长。”林理说，“那不能叫暗恋吧，全校都知道他喜欢哥哥。”
林数摇头：“也不是他，他在……我也记不清他去哪了。”
林琅沉思：“我怎么记得我们那届的确有个追求哥哥的男生毕业之后去了市检察院？”
林数认真想了想：“好些男同学追求过我，他们之中的确有几个去了市检察院，但都不是他们，而且我一点都不想欠他们的人情……”
旁边一言不发的警官把三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说这帮人不愧是林家的公子小姐……
“咳咳……”周警官开口，“总之，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进行记忆回溯了，我去安排一下，你们愿意的话可以在这里等候，一旦有结果我会立即通知你们。”
“我们可以一起去吗？”林理问。
“抱歉，家属无权直接回溯死者的人记忆，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因为很多时候这些记忆并不令人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