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陈前脚刚走，后脚就听街巷外传来一阵骚乱。

那行人分成三四个小队，将门板敲得震天响，一家家冲进去搜寻，不时传出男子低沉的怒斥声，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

秦陈将苏叶送回医馆前厅的隔间，回到厨房，就见吴书急得团团转，就连手上握着搅动锅中米粥的锅铲都转得飞快。

看见她，吴书忙问：“秦小医，他们应该马上就要过来了！苏姑娘藏好了吗？”

秦陈让他别急：“你再这样……任谁看了都知道你心虚，冷静一些。这粥不是煮好了吗？先用早饭吧。”

都什么时候了，秦小医怎么还能安心吃得下饭？！

吴书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秦小医这么镇定，肯定早就想好了办法，他不能露馅，不能露馅……

也许是受秦陈无畏的姿态感染，吴书竟然真的渐渐冷静下来，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安静地喝着。

谁知没喝两口，后门就被“嘭嘭嘭”用力敲响。

“里面的！开门！快开门！”

秦陈眉头一皱，她家住在这条巷子中间，听前面的动静，就算这群人分批搜寻，效率再高，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她家门口啊？

如此看来，他们要么根本没用心找人，要么就是——

已经事先确定好了目标，前面都只是做做样子。

秦陈放下碗筷，和吴书去开门。

“哐——”

可怜的木门本就不怎么结实，门栓一撤，两扇门便被猛地推开、狠狠砸在两边的墙壁上，上面的裂纹又深了几分。

吴书反应快，没被砸到，但这一下顿时令他刚刚鼓起的勇气泄得一干二净。

好！好吓人！

“干什么呢啊躲在家里？喊了半天不开门！”为首的彪形大汉横了一句，手伸出来一抖，甩开一张画像：

“这个人，见过没有？”

“没、没有……”吴书抖着腿，往秦陈身前站了站：“我们没见过这个人。”

“没见过？”大汉眯起眼，往他身后看，一把推开吴书，粗声粗气问秦陈：“那你呢？你也没见过？”

秦陈抬头看看他，往后退了两步，再抬头，仿佛对周围紧张的气氛一无所觉：“我看不见你的画，你矮一点。”

“……”彪形大汉眉头一跳。

在吴书时刻准备着对方一动手就冲上去保护秦小医时，他鼻间哼出两道热气，将画像往下放，几乎要凑到秦陈鼻尖。

“好好看！看仔细了！这个人你见没见过？”

秦陈抬眉定睛一看。

只见黑白画像上，一个太监打扮的美艳女妖怪正朝她巧笑嫣然，神态魅惑，眼神欲拒还休。

秦陈：“……”

她语气复杂：“官爷，小民斗胆问一句，不知这画像，是谁画的？”

“哼！这可是三皇子的高作，我岂会告诉你？否则你还不尾巴翘上天？”彪形大汉高傲道。

他身后几人下意识想点头。

下一秒，又蓦地瞪大眼睛看向彪形大汉，嘴巴动了动，不知该不该说什么。

原来在三皇子眼中，师父长这个样子……

秦陈一言难尽：“官爷说的是，不过我没有见过这个人，你们请回吧。”

“没见过？”大汉竖起眉毛：

“你可知蒙骗皇子该当何等大罪？此人偷了三皇子的贴身宝物，我等奉命缉拿他，你若是故意包庇，被我们发现，那就是罪加一等！”

“我劝你还是不要不识好歹，赶快将贼人交出来，我可替你向三皇子求求情，恕你无罪。”

说这话时，站在大汉身后一皮肤黝黑的私兵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后似乎明白了什么，跟风道：

“没错，不要不识好歹！快将人交出来！”

秦陈若有所思，反问：“官爷空口无凭，为何这么笃定贼人就在我这里呢？”

“这还用问？”

彪形大汉冷笑一声：“前几日傍晚，弟兄们有人路过这里，可是亲眼看见你家跑堂的背着一个太监进了你家医馆大门。”

“对了，那个跑堂的就是你吧？”

大汉转过头，眯眼危险地看向吴书，见后者心虚地低头，顿时高声怒吼如平地惊雷：

“你还敢说没见过？骗我是吧？！”

“去！都给我进去搜！”

“是！”

彪形大汉抬手一声令下，身后三个私兵鱼贯而入冲进宅内，将吴书狠狠撞开。

吴书踉跄站稳，心都凉了。

怎么办？都怪他……要是当时走的不是大门就好了……

三名私兵一个进了厨房、一个进了堂屋。

剩下那个慢了一步，鹰钩鼻上一双鼠目视线左右转了一圈，盯住原主父母在世时所住的卧房。

“这里不行。”秦陈将他拦住：“这是我爹娘的卧房，他们前几日刚过头七，你确定要进去？”

“……”鹰钩鼻抬起的脚犹豫收回，看向彪形大汉：“洪哥？”

被叫做“洪哥”的大汉眼皮一跳：“看我干什么？人都说了是去世爹娘的卧房了你还要去？绕过不就完了！”

“不是，洪哥，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说不定就是不让我进去，编的借口呢？”

鹰钩鼻狐疑地看了眼秦陈，说：“要不我还是……嗷嗷！洪哥你踹我干什么？！”

彪形大汉收回脚，看着他屁股上的灰脚印冷笑：

“你个蠢货，老子看看你是不是脑袋长屁股上了！你也不想想，谁会为了编个借口就咒自己爹娘死了？”

“我、我……”

“你什么你？你不会做过这种事儿吧？”

“没有没有，洪哥，我、我去前院搜搜！”

面对大汉狐疑的目光，男人总觉得他还想踹自己两脚，灵机一动，指着前院医馆说要过去。

“官爷且慢。”秦陈又将他拦住。

对方兴奋地指着她：“洪哥你看，她急了，那太监肯定被她藏在前院了！”

秦陈无奈道：“不是，官爷，小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我家前院是医馆，隔间里住了一位病人，你要搜查可以，万不可靠近隔间……”

“好哇！”鹰钩鼻怒道：

“那人是不是就是你私藏的太监？还说什么万不可靠近！你当我是任你戏耍的傻子不成！”

说完再也不顾阻拦，冲进前院。

完了完了，吴书心惊胆战，这可怎么办？苏姑娘马上就要被发现了……！

秦陈给他一个眼神：“还不赶紧跟上去拦住他？若是让官爷也染了病，就麻烦了。”

什么？染什么病？

“……我，我这就去！”吴书满心茫然，下意识听从她的命令。

彪形大汉皱紧眉头，也抬脚跟上。

穿过前院，从后门进入医馆大堂。

“咳、咳咳咳……！”

左边是药柜和长长的柜台，柜台前摆着一些老旧的木桌椅，右边有两个小隔间，中间隔着一条过道。

屋内没有点灯，昏暗而压抑，还能听见从某个隔间内不时传出的声嘶力竭的咳声，似乎是患了某种重病。

“咳咳咳……”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发苦的药味。

率先冲进来的鹰钩鼻就站在其中一个隔间门外，被吴书拦在那里：“官爷，您真的不能进去……”

“让开，别挡路！”

说是这么说，但他的态度明显没有那么强硬了，听着从隔间里传出的剧烈咳声，任谁都难免有点心里发虚。

秦陈上前道：“官爷有所不知，里面的病人染了传尸（就是肺痨），若无防范，极易感染，还是不要靠近为好。”①

“……传尸？”鹰钩鼻吓了一跳，猛地后退：“真的假的？你怎么不早说？”

秦陈无奈地笑：“我方才不是正要提醒你，只是官爷你不相信，硬说我耍你么？”

对方狐疑地看着她：“你一介小童，怎么如此大胆，竟敢接治传尸病人？”

“这……”秦陈犹豫道：

“我也不敢的，可她一直求我，又病得那么严重，实在叫人心生怜悯。”

“再者，我爹娘曾教过我，医者仁心，当不畏艰险。这传尸病若我能治好，自然皆大欢喜。”秦陈惨然一笑：

“若不能，我也只是去找爹娘罢了。”

鹰钩鼻闻言大惊失色，捂住口鼻连连后退：“你，你说这话，你不会是已经被传染了吧？”

“洪哥，你看……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这可是传尸病，一旦染上必死无疑！而且还会传染给其他人，若是一个不慎，直接全家一起归西。

彪形大汉犹豫时，在后宅搜查的另外两名私兵循声走了进来。

看见鹰钩鼻惊魂未定的模样，对视一眼：“洪哥，他这是怎么了？”

“咳咳咳……！”隔间内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里面有人？？”

没等彪形大汉回答，两人正想推开吴书进去，鹰钩鼻抓住他们的手臂往回拉：

“你们别走这么近，里面有人染了传尸病。还有这小女娃和跑腿的，他们与其近距离接触过，说不准也……”

“传尸病？”皮肤黝黑的男人嗤笑道：

“怎么可能？这病连宫中的太医都不好说能治，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能做得了什么？还接治传尸病人？活得不耐烦了吗？”

“肯定是借口，倒还真把你给吓着了。”男人说着，用力推开吴书：“让开让开！让我进去看看。”

吴书心中的庆幸一下如从过山车最高点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紧张地看向秦陈，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本以为秦小医成功将他们忽悠得要离开了，谁成想，突然又跳出来一个浑不怕的。

黝黑皮肤上前一步，“哐当”推开门。

①古代死亡率最高的病：肺痨（即文中的传尸），风寒、天花。

华佗把肺痨称为“传尸”，认为“钟此病之死气，染而为疾，故曰传尸也。”大意是这种病极易传染，探视病人、死后吊丧都可能染上。

“无处不恶，累年积月，渐就顿滞，以至于死，死后复传之旁人，乃至灭门”——（晋）葛洪《肘后备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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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游医（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