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鸣懊恼地咬了下牙,做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笑了。”
隔壁婶婶收回被李鸿岭拽痛的手,古怪带有审判的眼神来回投射在两人身上,刻薄问道:“这是谁?”
“是我写书结识的好友,”柳泉鸣不想太子身份暴露,转移话题,“婶婶,这是出什么事了?”
方才差点捱在脸上的那巴掌还让她心有余悸,她不禁想到,上一世时,她怎么没有如此经历?细细忆来,她才想起,按照前世的发展,她在这时和候在门口等待许久的李鸿岭去了早市,两人站在高楼之上,俯首望着穿街而过的人群,高谈阔论,由百姓富贫聊到女子身陷囹圄,竟是一言交心,此后更是生死相依。
唏嘘感慨,柳泉鸣被婶婶的尖锐嗓音唤回心智。
原是争吵时,隔壁小妹一时气不过,拿起剪刀往脸上划了几个口子,血流不止不谈,此后是毁了相,嫁不出去了!
婶婶担忧至极,所以才会失了分寸,想要将气撒在柳泉鸣身上。
这对于柳泉鸣而言,纯纯是无妄之灾了。她关心几句小妹的伤势,说自己有很好的金疮药,待会儿便送过来。
婶婶黑着张脸拒绝:“柳姑娘,不是老妇我多管闲事。你也十八的年纪了,早些寻个人嫁了。这世头,哪有女子不成婚整日你曰我曰,谈国家政事的。我都听人说了,你现在这种行为,就是那什么……牝鸡司晨!”
前世今生多次闻此言,柳泉鸣竟平淡地接受了对方的恶意,她轻轻叹气,打算就此离开,身后的李鸿岭却向前一步与她并肩,不容人冒犯的强势气压,看得婶婶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李鸿岭说:“这位婶婶,你同柳姑娘般都是女子,何必如此轻看女子呢?你且看吧,柳姑娘就算不用成亲,也会是立于高堂之人,叫数人敬仰钦佩。”
柳泉鸣愣愣看一眼身旁之人,那股苦涩的气息又包围住了她微弱搏动的心脏。
本想靠逃离躲过李鸿岭,李鸿岭却还是不依不饶追来,她又不小心露馅,如此只能将人请到院中,送上一杯亲手所熬清茶。
李鸿岭品上一口茶水,没不依不饶问柳泉鸣躲他的原因,反而轻飘飘地夸了句好茶,才道:“柳姑娘与邻里之间关系倒是朴实啊。”
柳泉鸣一噎,李鸿岭这句调侃听上去带着戏谑,她差些忘了太子殿下最好毒舌这口。
李鸿岭道:“也算是新奇,女儿划伤了脸,不关心伤口却关心孩子还能不能嫁人。”
“毕竟女子不如你们男子,经商或是入仕,抛头露面已为常态。”柳泉鸣道,“而女子如庭院之花,只供欣赏便够了,就好似古往今来,女子只用嫁人便可,做一位贤内助好母亲便被世人称叹了。”
“你心里是真如此想的吗?”李鸿岭探寻的目光逼上来。
柳泉鸣合眸躲避对视:“今日怎不见你的小厮跟随而来?”
李鸿岭不答,兀自道:“若女子能入仕呢?”
静默片刻,柳泉鸣忍俊不禁,她都不知她是自嘲,还是笑李鸿岭在弄虚作假,试图用三言两语哄她入幕,为他谋划江山。
“若将阁下的宏图大业划分为几条路,女子入仕这条路,于你而言,究竟有没有修的意义呢?”
“柳姑娘果然早知我登门拜访的意图。”李鸿岭眸光微亮,看着柳泉鸣的眼神又多了赏识。
他起身整理衣裙,恭恭敬敬作了一揖:“我李鸿岭,恳请柳泉鸣、柳姑娘入我东宫之幕,为我所谋指点一二。小生必将你所言奉为圭臬。”
柳泉鸣立马起身回以一礼:“不敢当,你乃皇子,我作何之言能让你奉为圭臬?孟子有言,人之忌在好为人师,做人还是淡泊宁静一些得好。”
淡泊宁静四字,便是明确拒绝了李鸿岭的纳贤之意。
烈日当头,柳泉鸣以手遮光,抬头望了眼天上轮日,刻意道:“若不嫌弃陋舍及糙食……”
以她对李鸿岭的了解,得到了明确拒绝后,她如此浅显易懂的赶人之意,他应当不会再留。
“不嫌弃,”李鸿岭言笑晏晏,“柳才女亲手所做饭菜,不知会不会染上书香气息?”
柳泉鸣失笑。
她还是不够了解李鸿岭的厚颜无耻啊。
柳泉鸣随便烹了道小菜,端到桌上,李鸿岭浅尝一口,脸色微变,从容端起一旁的茶,就着茶水将口中吃食咽下。
见状,柳泉鸣失笑。
前世,李鸿岭第一次吃她做的饭菜时,两人已相熟许多,他一口呸出那咸不咸甜不甜的菜,质疑道:“你做的不是酸萝卜吗?”
而今世的李鸿岭,一方面碍于两人不熟,一方面碍于他有求于她,竟生生将菜咽了。
柳泉鸣无动于衷吃下好几口饭,李鸿岭搁下筷子,叹气,起身。
柳泉鸣好奇地看向他,他问:“柳姑娘,你家的灶厨我能随意使用吗?”
她纳闷地颔首,李鸿岭掀起袖子捆在肘中,大刀阔斧地走入厨房,听着里边传来叮里当啷的声音,她微微蹙眉,不一会儿,李鸿岭端着两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走出来。
前世今生第一次吃上太子殿下金贵之手所炒的饭菜,柳泉鸣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吃了几口,那极鲜的菜味让她面上浮现出由衷的欣赏,“好吃。”
“不及柳姑娘做的菜,当真有书香气息。”
柳泉鸣听出李鸿岭嘲笑她书呆子一个,带着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姑娘若觉得好吃,”李鸿岭道,“若你成为我的谋士,我日日为你烹菜。”
“胡闹,东宫之主,应当心系百姓关心苍生。天下之才广为众多,有一个柳泉鸣,便会有千千万万个柳泉鸣。”柳泉鸣严肃道。
李鸿岭无奈:“能写出《兴才盛国》如此绝学,只有你一个柳泉鸣。惹姑娘生气了,我明日再来。”
盯着李鸿岭离开的背影,柳泉鸣心烦地揉了揉眉心。
她得想一个方法断了李鸿岭的心。
邻家又传出惊天动地的哭泣声。
柳泉鸣犹豫再三,还是登门去看。
血溅满地,竟是婶婶与小妹争吵过度后,小妹要自残,婶婶去抢利器,两人争抢之间,小妹一时失手,利器割脖,婶婶当场没了气息。
小妹扶着婶婶的尸体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望着她求助:“柳姐姐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报官啊?”
“我家的家事你别管,”伯父上前来将柳泉鸣推出门,转头呵斥小妹,“报什么官!报了官你是真不能嫁人了!之前的王公子说不介意你脸上有伤,彩礼不用退回去……”
柳泉鸣望着面前合上的大门,内心淤堵。前世,邻家先办白事,说婶婶突发心疾离去,过了不久,小妹又匆匆嫁人……
原来,是这样的。
小妹与她相识多年,她常常将一些君子论语教授给小妹,或许是她无意所种下的一颗小苗,肆意生长,在小妹的心中长成了苍天大树,让小妹难以将一份清醒的思想斩草除根,最终身不由己,酿成悲剧。
怪柳泉鸣吗?还是怪这个世道?
她记起前世她找婚后小妹叙旧,小妹怀胎几月,一脸艳羡地看着她:“姐姐还是遇上了能识你的伯乐了。”
伯乐并非伯乐,前世不过一场让她开心了几日的幻想罢了。而如今小妹却是实实在在地陷入困境。
她提笔写下几字,揉成一团扔向邻家,不会儿那纸团又被扔了回来。
她打开纸团,上面赫然几个字:
——你若想逃,我便是伐竹一林也为你筑云梯。
——姐姐,求你。
夜晚,柳泉鸣开门将小妹迎了进来。
“伯父睡着了?”
“嗯,他应当没发现我偷偷离家。”小妹姓何,单字花,柳泉鸣常戏谑地唤她芙蓉。
何花哭得眼圈泛红,肿着一双眼,委屈巴巴,柳泉鸣摸摸她的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先安顿在我屋中几日,伯父应当不会怀疑。”
何花拉住她的手,满怀感激。
“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呢?”柳泉鸣回握上去。
何花道:“我才学是不如姐姐的,做入仕这场春秋大梦也是说笑。我想试试行商,若能立下一脚,以后也能在姐姐于水火之时送上锦囊。”
柳泉鸣可惜地摇头:“若是姐姐不入官场,苟活于隐世,你会不会看不起姐姐呢?”
“碧玉蒙尘,黄金染土。”何花惋惜,“看姐姐的意愿吧。”
天一大亮,柳泉鸣便去指导学业,她所提之点往往是点睛之笔,之前还押中过科举之题。就算再怎么有人介意她的女子身份,但为了仕途,都可低声下气来求一指点。
这也是柳泉鸣为数不多的经济来源。
今日一陈姓公子在求师之后非要送她回家,她几拒不得,便冷着脸任那陈公子跟着她。
“听闻柳姑娘年芳十八,正是嫁人的好时机。姑娘你相貌也算上乘,就是性格死板了些。你若能嫁我为妻,我必好吃好喝供着你,也会连带你的鸿鹄之心考上一官半职,造福百姓。”陈公子颐指气扬,让人颇为不舒服。
“鲜花虽需粪土养植而璀璨夺目,可惜我不是花,你亦不如粪土。”柳泉鸣朝他行礼,“陈公子勿送了。”
陈公子皱眉,伸手要去拽她:“柳泉鸣,你别给脸不要脸。你此话何等意思?”
柳泉鸣收手避开与他触碰,强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无礼如无皮”等之乎者也。
陈公子越发得寸进尺,抬手要抓她的手腕。
远处扔来的折扇偏差无几地砸在他手腕上,骨头咔嚓一声,他抱着手吃痛喊叫起来。
“她说你连粪土都不如,这都听不出来?”李鸿岭踱步由远到近,站至柳泉鸣前方,居高临下地望着陈公子,“对一女子动手动脚,你配为男子吗?”
陈公子吃瘪地瞪了眼李鸿岭,又贼心不死地看向柳泉鸣,自知不敌面前男子,只好抱着伤手灰头土脸地离去了。
“多谢。”
“无意听到二位谈话,还请见谅。”
两人同时开口。
“那我回屋了。”柳泉鸣一拱手,转身要回院子。她根本不问李鸿岭来意,也不打算将刚刚帮助了她的恩人邀进屋中请一盏茶喝。
李鸿岭跨步拦在柳泉鸣前方:“柳姑娘,不打算请我喝茶吗?”
他开口一瞬间,柳泉鸣再次与他同时出声:“不要。”她以为他又邀她入幕为宾。
“喝口茶都不行吗?”李鸿岭眼带笑意,“没想到姑娘是忘恩负义之人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