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木门被福顺用身子勉强抵住,挡住了屋外呼啸的寒风,却挡不住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
“小姐!五十两啊!三天!您……您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福顺急得团团转,一张稚嫩的脸皱成了苦瓜。
老掌柜钱叔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灰败:“东家……小姐,不是老奴说丧气话,咱们‘沈记’如今就是个空架子。库房里只剩些卖不出去的陈年杂货,油盐酱醋都见了底,老鼠来了都得含着眼泪走。三天五十两,除非是点石成金……”
“点石成金?”一直沉默着的沈千澜忽然轻声重复了一句,她抬起眼,目光扫过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最终落在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小石磨上,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未尝不可。”
她的冷静与眼前绝境的巨大反差,让钱叔和福顺都愣住了。
沈千澜没有解释,而是径直走向那个小石磨,吩咐道:“福顺,把它洗干净。钱叔,你去看看,库房里还有多少面粉、猪油,另外,找找有没有饴糖,或者任何带甜味的东西。”
她的指令清晰而迅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那是久居上位、发号施令者才有的气度。
钱叔和福顺对视一眼,虽满心疑惑,但看着沈千澜那迥异于常的沉静眼神,莫名的,一丝微弱的希望从心底升起。死马当活马医吧!两人立刻依言动了起来。
沈千澜则走到那扇破窗前,撩开麻布一角,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寒川镇。街道狭窄,泥土路面被冻得坚硬,行人大多面带菜色,衣衫褴褛。这是一个贫瘠的、缺乏活力的边陲小镇,消费能力极其有限。
靠卖那些寻常的杂货,别说三天,就是三年也凑不够五十两。她必须创造需求,创造一种这里从未出现过、且能迅速引发抢购的东西。
很快,钱叔回来了,脸色更加难看:“小姐,清点完了。陈米还有半袋,粗面粉大约十斤,猪油……只剩罐底一点,怕是不到二两。饴糖倒是找到一小罐,是去年底进货时沾了灰尘,一直没卖出去的。”
福顺也洗好了石磨,忐忑地站在一旁。
东西少得可怜。沈千澜却点了点头,比她预想的还好一点,至少关键的几样都有了。
“够了。”她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异常沉稳的手腕,“福顺,生火,烧热水。钱叔,你把面粉拿来,过一遍细筛。”
她亲自拿起那个小罐饴糖,用手指沾了一点尝了尝。味道有些浑浊,甜度也不够,但在这个时代,已是难得的甜味来源。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这间破败的灶房里,出现了让钱叔和福顺目瞪口呆的一幕。
他们家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她熟练地将那点可怜的猪油隔水加热化开,与过滤后的面粉、温水以及捣碎的饴糖混合,一双巧手用力地揉捏、搅拌,直至形成一个粗糙却均匀的面团。
没有现代的小苏打或泡打粉,她就利用反复揉搓和短暂的静置,尽可能让面团产生些许筋性。没有烤箱,她将一口铁锅刷上薄薄一层油,架在灶上,用微火慢慢烘烤。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她不是在烹饪,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化学实验。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奇异的香味。那不仅仅是粮食的焦香,更混合着猪油特有的荤香和饴糖转化后的焦甜气息,浓郁、诱人,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福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钱叔也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口锅。
当沈千澜用锅铲小心地铲起第一块被烤得边缘焦黄、形状不甚规则的薄饼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尝尝。”她将那块还烫手的“饼干”掰成三份,递给钱叔和福顺各一小块,自己则将最小的一块放入口中。
口感粗糙,远不如现代饼干酥脆,甜味也带着杂质感。但在这个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这混合了油脂与糖分的、烤制过的面食,已经堪称无上的美味。
福顺三两口就吞了下去,眼睛瞪得溜圆:“小姐!这、这是什么?太好吃了!”
钱叔细细咀嚼着,混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香、酥、甜……老奴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未吃过这等东西!小姐,您这是……怎么做到的?”
“此物,名为‘福饼’。”沈千澜放下手中剩余的半块饼,目光扫过二人,语气斩钉截铁,“它,就是我们三天内赚到五十两的关键。”
“福饼?”钱叔喃喃道,随即又忧心忡忡,“可是小姐,这东西虽好,材料却金贵……我们本钱太少,做不了多少。而且,寒川镇的人,舍得花钱买这个吃吗?”
“所以,我们不能卖。”沈千澜语出惊人。
“不卖?”福顺傻眼了。
“对,不卖。”沈千澜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洗净双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算计,“不仅不卖,还要白送。”
“白送?!”钱叔和福顺异口同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本就本钱无多,还要白送?小姐莫不是撞坏了脑子?
沈千澜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晰的指令:
“钱叔,你把我们剩下的所有本钱,连同我娘留下的那支银簪,立刻去换成面粉、猪油和饴糖。能换多少换多少。”
“福顺,你拿上我们现在做出的所有‘福饼’,切成指甲盖大小的小块,用干净的叶子托着,去镇口、集市,凡是人多的地方,见人就送,就说我们‘沈记’新出的‘福饼’,免费品尝!”
“记住,”她看向福顺,眼神锐利,“只送,不卖。有人问起,就说明日巳时,‘沈记’杂货铺正式发售,前十名顾客,买一送一!”
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钱做广告,就用产品本身说话。用免费品尝撬开市场的嘴,用饥饿营销和限时优惠制造稀缺感和抢购潮。这是现代营销学最基础的打法,但用在这个时代,无异于降维打击。
钱叔似乎品出点味道来了,他经营铺子多年,隐约感觉到小姐这招背后藏着极深的算计。他一咬牙:“老奴这就去!”说罢,接过沈千澜递来的银簪,快步离去。
福顺虽然不太明白,但对小姐有着盲目的信任,立刻用叶子捧着那些珍贵的“福饼”碎块,冲向了街道。
沈千澜则留在冰冷的灶房里,继续和面,生火,烘烤。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手上的动作稳定而精准。
时间一点点过去。
当夕阳的余晖将寒川镇染上一层凄凉的橘红色时,守在灶房里的沈千澜,终于听到了外面由远及近的、嘈杂而急促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火钳,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面粉,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
“砰!”
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是福顺。他跑得满头大汗,脸上却洋溢着极度兴奋的红光,气喘吁吁地喊道:
“小、小姐!来了!好多人!都、都问咱们的‘福饼’呢!”
随着他的喊声,只见杂货铺那破败的门槛外,已经黑压压地围拢了一大群人。有刚才品尝过免费饼干的孩童舔着嘴唇,有被香气和议论吸引来的妇人,还有不少好奇张望的男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地投向这间原本无人问津的破铺子,空气中充满了询问和渴望。
“真的明天才卖?”
“买一送一是不是真的?”
“给我留点!我明天一早就来!”
嘈杂的人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沈千澜走到门口,逆着光,看着眼前这群被她的“福饼”吸引来的潜在顾客。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只有一片沉静的掌控感。
她微微抬起手,人群竟下意识地安静了几分。
“诸位。”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福饼’,明日巳时,沈记杂货铺,准时发售。”
“前十名,买一送一,说到做到。”
人群爆发出一阵更大的骚动。
远处,街角。
族叔沈贵和王屠户并肩而立,看着沈记铺子前那前所未有的人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娘的,那丫头搞什么鬼?”王屠户啐了一口,眼神惊疑不定。
沈贵眯着眼,山羊胡微微抖动:“不过是一些哗众取宠的小把戏……三天五十两,我看她怎么变出来!”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第一次,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而那不安的源头,正站在那破败的店门口,身形单薄,却仿佛蕴含着能搅动整个寒川镇的力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