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里没有过圣诞节的传统,但平安夜大家倒是会重视一下,祈祷夜班平安无事发生。当然这也不过是一句祝福,在医院不可能每个夜班都平安无事。
池平安上学时就常被说,虽然叫平安,但一点儿都镇不住啊,还没苹果管用!后来自己上夜班发现的确是这样,他的夜班非但不会平安无事,还常常状况百出。
今年平安夜科里一如既往热闹,一进门就看到各位老师在互道祝福,什么祝你夜班夜夜平安啊,祝你夜夜一觉到天明啊,祝你的病人平安你就喜乐啊……
赵祈坐着吃包子,一边笑:“钱老师您还是别祝福我了,每次您下夜班祝我值班顺利,我当天必定一晚上不安宁。您祝我一年,那我一年不得安生了。”
钱老师呵呵冷笑:“我祝福那么顶用?那么顶用我去给人算命了还干这行?”
“算命可比我们这行好干多了,要真能转行成功那我祝福您。”
“呸,你小子。”
见池平安进来,赵祈不贫了:“今天晚上的夜班和我换一下怎么样?”
池平安边收拾桌面,犹豫了一下:“师兄有什么事么?”
“今晚平安夜,珍珍想去游乐园……”
懂了,池平安笑笑:“那我就算是为了珍珍姐答应吧。”
赵祈一点儿帅哥风范也没有地嘿嘿笑:“好好好,为了珍珍姐就是为了我。”
池平安看着他这样笑,忽然间想起一个人。最近想起这个人的频率越来越高,连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
如果没记错,齐昱是明天上午飞北京,一走就是一年,再回来或者回不回来都未知。今天他就已经和主任辞行,明天大概也不会再来科室。
池平安本想今晚问齐昱是否有空,想在临别前请一顿饭,算是答谢这么多月的帮助。但转念一想,临行前夜对方必然在陪伴家人,或和朋友小聚,应当是没空的吧。他也就不去过多打扰,明早上飞机前发一条祝福好了。
傍晚做完手术走进办公室时竟看到每人桌面上都放着一个小礼盒,里面是一颗通红的苹果。有人送苹果给大家!
但池平安没在自己桌上看到。
旁边赵祈桌子的礼盒下面可以看到压着一张纸条,字迹锋利干脆,也十分眼熟,写着“半年多有叨扰,祝工作顺利”。
惊讶于齐昱竟会在走前送这样的礼物给大家,他是下午来科室的么?可惜又没见上。
至于为什么没有自己的苹果……可能是恰巧买少了吧,似乎这半年来自己也没帮得上什么忙,反倒给对方添不少麻烦,于是索性就略过他实在是再合理不过。
平安夜竟难得地下起了雪。
两个实习学生兴高采烈讨论的时候池平安也听到了,和学生一起走到落地窗边向外看。十七楼的高度足可以看清自高空打着旋飘而下落的雪花,在视线所及更远之外的大地上汇集,凝结,化为无边无际的银白。
北方的冬天应该会有更多这样的大雪吧?
在此刻,池平安突然间生出一种无法抑制的懊悔——
早知自己也去北京就好了。
晚上十点三十分,齐昱站在清门公寓小区门外,冷风逼人,他把羽绒服的领子竖起,抬头看雪。
面前那栋楼六楼的灯从八点起到现在一直没有亮起,说明主人一直未归。
齐昱明早的飞机去北京,今晚是最后一夜用来告别。他求学期间辗转过无数地方,习惯了不定的生活,所以并不喜欢也不擅长和一些人建立很稳定的关系。每次走都是干脆利落,并不留恋。
然而。
公寓楼某一扇窗户忽然亮灯了,定睛再看,原来是五楼。
十一点。
经常站手术台的人其实不觉得站两三小时是很困难的事。但在手术台上是有事可做,要操刀、持镜、缝针,而干站着等一个人,时间就要漫长得多。
齐昱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或者说压根没有过等人的习惯。他习惯了一个人在前面走,后面的人跟上,跟不上就掉队吧,他不会在意,也不会强求。
况且是结果未知且毫无目的的等待。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还有一个未拆封的烟盒。刚才路过便利店买的,其实他也抽烟,只不过烟瘾很小,几乎没有,平时只在十分疲乏还得强撑着上手术的时候提神用。
打火机在寒风里勉强才将烟头点着,冷气伴着尼古丁的味道一起被吸进肺里,过滤,脑袋很清醒,只是空空荡荡,并没有在想任何东西。
这样的时刻很难得,他的脑袋很少有这么闲下来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此刻虽然被冷风浸掠,但整个人却是无比放松的。
齐昱突然意识到,原来在他原有的生活方式之外,他还可以接受一些别的事情。
继续等待,烟已经抽完三根。时间是十一点二十分,要出门带的东西还都没有收拾。
腿开始有点僵硬,连门房里的保安都探出头问:“那个老弟,要不你进来坐着等?站仨小时了,和女朋友吵架了?”
熄灭最后一小截烟头,齐昱最终叹了口气,走进门房把手里的手提袋放在桌上:“麻烦转交给602的住户。”说完他戴起口罩,又大步离开了门房,朝路对面的车走去。
平安夜对池平安来说又是个不怎么平安的夜晚,缝了三个病人,收了一个第二天做手术的,还去会了两趟诊。等忙活完所有躺到床上时已接近六点。
浅眠了一个小时又起床准备交班和手术,出了夜班已经中午十二点。赵祈看到池平安摇摇欲坠的脚步都吓一跳:“昨晚不会一宿没睡吧?”
池平安勉强笑笑:“还好。”
“……”赵祈脸上后悔和愧疚错杂,“快回去休息吧。”
确实是有点熬不住了,走出地铁口走回小区门口的一段路都走得比平时艰难。路过门房的时候有人探出头来叫住池平安:“哎后生,你是住602的住户吧?”他们小区就只有一栋公寓楼。
池平安站定回头,点点头说是。
保安便抽身回去,不一会儿提了个手提袋出来:“这个要不你帮忙转交一下对门,我今天一上午都没看到过601的住户。那小伙子昨天在这儿站一晚上呢,估计是给女朋友的礼物,转交的晚了我怕耽误人家的要紧事。”
“哦好。”池平安接过,没注意是什么。不过对门一直都住的是一对老夫妇,从来没见出入过年轻女孩子,他再确认一遍:“是601?不是其他楼层?”
“是的吧。”保安挠挠头,“我记得是六楼啊。602住的你一个这我知道,那只能是给对门的,总不能是给你的吧。”
那当然不会,怎么会有男的大半夜给他送礼物,池平安又点点头,跟保安道了句别,走进公寓楼。
对门的住户可能的确没在家,敲了几遍门没有人应声后,池平安掏出纸笔写了一张短条夹在礼物袋中,将袋子挂上门把手。
回到家后没力气做饭,打开外卖软件翻动页面,眼花缭乱的店铺清单翻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停到一个上,麦当劳。
点完外卖后池平安眼睛顺便瞟过时间,一点一十分,应该……早就到了吧。
再没有什么联系的理由,手机聊天界面上,早上进手术室前发给对方的“一路顺风”还停留在对话框的最底端。
——没有任何回复。
齐昱一下飞机就被来接机的同学拖上了私家车,开往市区内的一家餐厅聚餐。这些是他在国外留学时的大学同学,一起在外多年,后来又一起回国,关系还不错。其他人目前都还在A院工作,谁料齐昱被拉回老家工作,这遭又以进修身份再回来,同学几个都感慨他这一波三折的职业道路。
路上见他打开手机回复微信消息,停在其中一个聊天框后手指就不再动作,对话框的最后一句是那头发来的祝一路顺风,旁边人便顺口问起:“对了,吴迪怎么样了?你们……?”
齐昱最终没敲下回复,收起手机,抬头道:“分手了,后来没怎么联系过。”
“一个医院‘没怎么联系过’?以吴迪的性格能甘心?她当初可是因为你才去……”
车里有人咳嗽了一声,终止了这个话题,这段对话就再没继续下去。大伙儿知道问齐昱也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转移了话锋:“之前说这次回来就再不回那边了,真的假的?”
齐昱没有迅速回答,沉默片刻,却说:“不一定。”
“怎么,你难道还要回去?!张主任可都说了这回不准备放你走了,说你爸那边要是不同意,他亲自去跟谈。”
“再说吧。”齐昱微微阖起眼,一夜未睡、早上又坐早班机的困倦一起涌上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微信里那条未回复的消息还静静躺在那里,一贯勤看消息的他在这一趟回城的路上却再也没有打开过手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