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把U盘锁进抽屉的时候,手指停了一下。她盯着金属把手看了两秒,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屏幕亮起,弹出几条未读消息,都是周默发来的。
“微博上有新话题起来了。”
“有人翻你三年前的旧帖,说你是靠关系上位。”
“还有人贴了一张模糊照片,说是你在国外期间参加过非法集会。”
她一条条看完,没有点开链接。这些声音不大,但持续不断,像雨后渗进墙里的水,慢慢腐蚀着表面的干燥。
她拿起手机拨通周默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沈总,你看到消息了吗?”
“看到了。”她说,“我们得做点事。”
“你想怎么应对?发声明吗?”
“不是发声明。”她说,“是让所有人看见我们在做什么。”
第二天上午九点,周默背着帆布包走进公司顶层会议室。他进门就拿出三台手机摆在桌上,一台对准门口,一台对着窗户,最后一台放在自己面前录音。
沈知微已经坐在会议桌旁。她穿着灰蓝色西装,胸前别着那枚珍珠母贝胸针。桌上摊着几张手写纸,字迹工整。
“我昨晚列了个计划。”她说,“叫‘微光行动’。”
周默坐下,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具体做什么?”
“第一,联合三家公益基金会,成立女性创业者扶持基金,首期投入五百万。这笔钱不走项目包装,直接给审核通过的申请人。”
“第二,组织金融知识普及活动,去社区、去职校讲课,内容不做美化,就讲最基础的风险识别和合同常识。”
“第三,邀请几位有过职场困境经历的女性,公开对话媒体。不是控诉谁,而是分享她们是怎么走出来的。”
周默听完没说话,低头在本子上记了几个字。
“你不觉得太温和了?”他抬头问,“现在网上骂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捐了钱就闭嘴。”
“我不是为了让他们闭嘴。”她说,“我是为了让愿意相信的人,有理由继续相信。”
周默看着她。她的眼神很稳,没有情绪起伏,也没有刻意强调什么。
他收起笔。“我可以帮你联系几家媒体朋友,安排首场活动的报道。”
“不要通稿。”她说,“现场不设主持人,也不提我的名字。只放一个标识,写‘微光行动’就行。”
“如果记者追问呢?”
“你说实话。这是我们发起的,资金来自我个人账户,后续每一笔支出都会公示。”
周默点头。“那什么时候开始?”
“下周六。第一站去城西的职业培训中心,讲小微企业融资避坑指南。”
“我去踩点。”他说,“顺便找几个愿意出镜的学员。”
“还有一个要求。”她补充,“不选背景干净的典型。谁都可以来,哪怕曾经失败过,被骗过,被排挤过。”
周默合上本子。“你知道这种人最难找吗?她们通常不愿意再提起过去。”
“所以我才要做。”她说,“有些人沉默太久,不是因为没事发生,是因为没人愿意听。”
会议结束后的第三天,周默带着摄像机去了职业培训中心。他见了六个报名参加讲座的女性。有人做过个体户,因合同陷阱赔光积蓄;有人在公司被架空职位,被迫离职;还有一个刚从外地回来,想重新开始却没人敢雇她。
她们起初都不愿露脸。周默没劝,只是把活动流程念了一遍,又把沈知微写的那份公开信读了出来。
信里只有一句话反复出现:“我知道那种感觉。我不希望下一个人还要再经历一次。”
那天晚上,他在剪辑室看了一遍采访素材。有个中年女人说到一半哭了,然后擦掉眼泪继续讲。她说:“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今天有人问我,还想不想试试看。”
他把这段视频发给沈知微。
她回复:“用这个开头。”
周六早上七点,沈知微提前到达培训中心。教室还没开门,她站在走廊尽头等。周默过来时,手里拿着麦克风测试仪。
“设备都好了。”他说,“记者十点到,直播平台也准备就绪。”
她点头,走进教室。里面摆了三十张椅子,已经坐了二十多人。有人低头翻资料,有人小声交谈。黑板上写着今天的主题:如何看懂一份真实的财务报表。
她走到后排坐下。
八点半,讲座开始。主讲人是程雪阳推荐的一位会计师,穿着简单衬衫,说话直接。他从一张假账单讲起,一步步拆解作假手法。台下有人记笔记,有人举手提问。
中间休息时,一位戴眼镜的女士站起来说:“我去年被人骗签了一份合伙协议,钱没了,官司也输了。我想知道,当时有没有可能早点发现不对?”
没人回答。教室安静了几秒。
沈知微站起身,走向讲台。她没有拿话筒,声音也不高。
“我三年前管理的基金暴雷,就是因为一份伪造的审计报告。”她说,“我当时没看出来,不是能力不够,是有人故意把问题藏在细节里。比如用不同字号的字体标注数据,或者在附注里加一句不起眼的话。”
她顿了顿。“后来我才明白,不是我们看不懂,是有人不想让我们看懂。”
台下有人抬头看她。
“所以今天我们来做这件事。”她说,“不是教你怎么成为专家,而是让你知道,你可以质疑,可以追问,可以不轻易签字。”
没有人鼓掌。但有人开始拍照,有人低声跟旁边的人说话。
直播观看人数在十分钟内突破八万。
当天下午,#微光行动#上了热搜。不是靠买,是靠转发。有学员把现场照片发到社交平台,配文:“第一次有人认真告诉我,普通人也能学会保护自己。”
周默把热搜截图发给她时,她正在回公司的车上。
“效果比预想好。”他说,“多家媒体主动联系,想跟进系列报道。”
“别让他们聚焦我。”她回复,“重点是那些站出来讲话的人。”
“可你今天说了那么多话,以后还能装冷面投资人吗?”
她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很久才回了一句:“我不是装的。我只是以前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三天后,第一家合作基金会发布了资金使用明细。五百万中,首批八十万元拨付给十二名女性创业者,每人额度五到十万不等,全部附带一对一法律咨询支持。
同时,一段未经剪辑的对话视频流出。是活动结束后,一位年轻女孩追到门口问她:“你恨他们吗?”
画面里,沈知微停下脚步。
“恨过。”她说,“但现在更想做点别的事。”
女孩问:“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的?”
她刚要开口,手机响了。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医院。
顾南舟的名字跳在屏幕上。
她按下接听键,听到他说:“你母亲当年的用药记录,我们找到了审批签字的人。”
她的呼吸慢了一拍。
“是谁?”
“药剂科主任签字的,但审批栏有第二个签名。你看一下附件。”
她点开邮件。扫描件清晰显示,在特殊营养支持剂的使用申请单下方,有两个签名。
第一个是科室负责人。
第二个,是陆明川的字迹。
她记得这个笔迹。大学时期他帮她整理过申报材料,写的就是这种略带倾斜的行书。
手机还贴在耳边,她听见顾南舟说:“这种药根本不属于临床常规治疗范围,必须由直系家属签署知情同意书。但他不是家属,也没有患者授权。”
她握紧手机。
陆明川不是被迫沉默。他是参与了让她母亲无法正常接受治疗的过程。
而这一切,发生在她流亡海外、完全不知情的时候。
她缓缓闭上眼。
心跳加快。
记忆回响启动。
画面闪现——三年前冬天,她在机场接到母亲病危通知。电话里护士说:“家属签了停止靶向治疗的同意书,我们现在只能提供基础护理。”
她当时以为是医疗决定。
现在她看清了文件上的签名位置。
陆明川的名字,签在“家属确认”一栏。
她睁开眼,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周默昨天发来的活动反馈表。其中一页提到,下一场讲座将邀请一位曾因误诊失去亲人的父亲分享经历。
她把那份用药记录截图转发给他。
“把这个加进去。”她在消息里写,“不需要解释,只需要让人知道,有些决定,不该由错误的人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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