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推开质检室的门时,走廊尽头的挂钟正指向凌晨一点十七分。她没开灯,指尖顺着墙边摸索到电源开关,按下的同时迅速扫视整个房间。操作台靠右,三台检测仪并列排放,屏幕还亮着微弱的蓝光;左侧是文件柜,最下层抽屉半开着,边缘沾了点灰。
她走过去蹲下身,抽出那叠纸。
两份检验报告并排夹在文件夹里,封面上都印着“QH-3批次:20190415”,签发单位是市药监局认证实验室。但内容完全不同。第一份写着“各项指标符合国家标准,准予进入临床试验阶段”,结论栏盖着鲜红公章。第二份则标注“微生物污染超标200倍,存在严重安全风险”,下方有手写批注:“建议立即封存该批次所有原料”。
笔迹出自同一人,日期却相差不到两个小时。
她将两份报告并列摊在桌面,手指轻轻压住页角。灯光从头顶洒下,照出其中一份纸张边缘泛着不自然的白——那是新打印纸特有的反光,而另一份已经微微发黄。
有人重做了报告。
她起身走向角落的碎纸机,桶内堆满了细长纸条。她伸手翻动,动作缓慢而细致。大部分碎片都是空白表格或过期记录,直到她在底部摸到一小片带红色印章残迹的纸屑。放大后,能辨认出半个“微”字和一段编号“—200×”。
正是那份不合格报告的残骸。
她直起身,目光落在墙上的值班表。电子屏显示今日当值人员为“赵立”,但打印版贴纸上名字被划掉,换成“李文”。再往上看,修改记录显示这张表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被调整过三次,最后一次变更时间是昨晚二十二点零五分,操作账号属于陈茂宇办公室秘书林晓。
她转身走出质检室,脚步穿过空荡的走廊。监控室在东侧转角,门没锁。值班员趴在桌上睡着了,耳机滑落在地。屏幕墙上分割成十六格画面,她快速找到质检室门口的摄像头位置,回放时间设定为昨晚二十一点至二十三点。
画面中,二十一点四十八分,一道身影出现在镜头边缘。深灰色西装,拎着黑色公文包,走路时略微拖着右脚——那是林晓的习惯动作。他刷卡进入质检室,停留六分钟后离开。期间没有其他人进出。
她盯着屏幕,呼吸渐渐变浅。
就在这时,胸口传来一阵熟悉的搏动感。不是疼痛,也不是焦虑,而是某种更深的牵引,像钟摆开始同步。她靠在墙边,闭上眼,任由心跳加速。一下,两下……频率越来越快,耳边仿佛有低频音在震动。
然后,画面来了。
黑暗中浮现出昨晚的质检室内部。时间应该是二十一点五十分左右,灯光比现在亮一些。林晓站在碎纸机前,手里拿着那份不合格报告,手指捏着纸张中部,迟疑了两秒,才缓缓送进入口。机器运转的声音持续了七八秒,结束后他低头检查桶内,又从包里取出一张新的合格报告,盖上公章,放进文件夹。
整个过程冷静、熟练,像是演练过多次。
沈知微睁开眼,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她抬手按住太阳穴,左手无名指微微颤抖。记忆回响只持续了不到十秒,但她看清了公章的落印角度——偏左三度,与正规流程不符。
她掏出手机,拨通程雪阳的号码。
“帮我查林晓最近三个月的银行流水,重点看是否有来自外部账户的定期转账。”她的声音很稳,“另外,调取昨晚二十二点前后,他进出办公楼的所有电梯监控。”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你确定?这需要申请司法协查令。”
“用许清和昨天拍到的润滑剂照片做交换条件,联系市监局王科长。告诉他,我们手上有一份被销毁的真实检验报告。”
“你拿到了?”
“没有原件,但我知道它存在过。”
她挂了电话,重新回到质检室。这次她打开电脑主机箱,拔下硬盘,装进随身携带的防磁袋。系统登录界面还停留在林晓的账户页面,未退出状态。她没碰键盘,只是记下了桌角便签上的一串数字——似乎是某个云存储的临时验证码。
临走前,她再次看向文件柜。
那个夹着两份矛盾报告的文件夹,摆放位置太过显眼,像是故意留给她发现的。正常流程中,这种争议性文件应当移交法务封存,而不是留在基层质检室任人查阅。
除非,这是个陷阱。
但她已经没有退路。
她把文件夹原样放回,顺手将一枚纽扣大小的录音器塞进柜门夹缝。只要有人再来动这份材料,声音就会自动上传至云端。
刚走出门,手机震动起来。
是周默发来的消息:“刚查到,药监局官网公示的QH-3检测结果是‘合格’,发布时间为今天上午九点。但他们的内部系统日志显示,原始数据上传时间为昨晚二十三点十二分,比林晓销毁报告晚了近两个小时。”
也就是说,有人先把真实数据提交上去,又被人为覆盖。
她站在走廊中央,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电梯运行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皮鞋踩在瓷砖上的节奏。她不动,也没有回头。
“沈总?”一个女声从背后响起,“这么晚还在?”
是陈茂宇的另一位秘书,姓张,平时负责行政事务。
“刚好路过,看到质检室灯还亮着。”沈知微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们林秘书昨晚是不是来过这儿?”
对方愣了一下,“应该是吧,他说要补交一份材料。”
“补交?”沈知微轻声问,“补什么材料?”
“不清楚,说是药监局临时要求的。”女人笑了笑,“你也知道,老陈最近特别重视合规。”
沈知微点点头,没再追问。她看着对方走进办公室,门关上前,眼角余光瞥见她手腕上戴着一块银色手表——和林晓那块是一对。
她慢慢走回自己的临时办公室,锁上门,从包里取出母亲留下的怀表。金属外壳冰凉,她把它贴在耳侧,闭上眼。
心跳又一次开始加速。
这一次,回响的画面变了。
不再是质检室,而是三年前的某个夜晚。医院病房外,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匆匆走过,手里攥着一份文件,封面上印着熟悉的徽标——正是市药监局的标志。那人脚步很快,帽檐压得很低,但在拐弯瞬间,抬头看了眼监控。
是顾南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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