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只有哗啦啦的水声，溅起的水珠子飞到了林绪橘的脸上，顺着它的胡子滑落，将细长细长的胡须压得弯弯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林绪橘大脑一片空白，下一秒，它从滑溜溜的浴池边滑落，四脚踩进了热烫的水里。

“喵啊——嗷——”救救救救救命啊——

一只冰凉的胳膊穿过它的腹部，一把将它抱在了半空。

受到惊吓的小橘猫四肢还在不断舞动着，将桑扶枝冰凉的衬衣抓得皱起，下一秒，细线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唯二系上的两颗扣子彻底与衬衫分离——

因为湿透而紧贴在腹部的衬衣延迟了几秒才蔫不拉几地被地心引力拽开。

林绪橘发现衬衫下的腰腹和它的想象不同。

原本该是平滑的肌肤上有着女子小指般粗细的小坑，纵横交错，像是一块橡皮被不耐烦的小孩儿戳出了凹坑——

陈年旧伤。

因为年代久远伤痕呈现微微的白色，视觉效果并不骇人。

但这足够让林绪橘悚然。

它感到一股怒火灼烧着它的眼睛，把它们中的水分逼出。

心脏传来些微的刺痛，它的眼前仿佛闪过了许多画面。

可当它认真去搜寻它们的踪迹时，又徒劳无功。

它僵在桑扶枝的臂弯里，急促地呼吸着，每一次吐气仿佛都将鼻尖粘膜的湿润气息带走。

桑扶枝将小猫放在浴室外面，又拿了一片毛巾将它裹住。

暖风机发出呼呼的声音，林绪橘倔强地蹲在门口用爪子挠着门，等着桑出来。

浴池里的水声因为主人长久的停滞而凝固。

桑扶枝被热烫的水包裹着，他的意识变得遥远而平静。

水波微微晃动，像是滚烫的舌头舔舐着皮肤。

将躯干、四肢、手指都泡的松软。

水一点点没过脖颈。

下巴。

因为下滑的动作，涨高的水线没过了鼻子。

再往下。

他闭上了眼睛。

耳朵被水膜蒙住，但水里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

肺里的空气被挤干，咕噜咕噜冒起的气泡贴着脸庞争先恐后地跑出水面。

像是调皮的精灵在吻别。

他想。

不过更像是，争食的鱼。

心跳变得紊乱，砰砰砰地从内部敲着他的鼓膜，他感到些微的厌烦，希望这个阶段快点过去。

他喜欢安静。

他从来都喜欢安静。

除却她。

缺氧窒息带来的痛苦令人难以忍受，剧烈的撕扯感和灼痛感从肺部传来。

他的细胞、肌肉都开始叫嚣——

桑扶枝觉得□□的每一部分都像是不再属于他。

它们想活着，可他不想。

“嘭——”

巨响从空气传到水里，再从涌动的水波里窜入他的脑海。

他的大脑因为缺氧而变得无比迟钝。

“你在干什么！”下一刻，一道女声破开混沌。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变得更为鼓动。

来了。

来了！

他感到极度亢奋。

水珠留恋地挂在他的睫毛上，他睁大了双眼，那些恼人的水珠就顺势蒙住了他的眼睛。

这世间从不善待他。

他却再无闲暇责怪。

受到刺激的泪腺分泌出泪水，加重了水珠滚出眼眶的力量。

真的是她！

真的是她！

桑扶枝听到自己破碎的嗓音：“终于来了。”

“我的……”

“小玫瑰花。”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

……

浴室的玻璃门已经碎了一地。

有安全玻璃之称的钢化玻璃在遇超强冲击破坏时,碎片呈分散细小颗粒状,偶尔有几块大的，像是冰糖一般，在光可鉴人的白色大理石上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

林绪橘手足无措地将昏迷的男人从浴缸里扶起。

他虽然消瘦，但是身量很高，完全失去意识后，那骨架子的重量也不是林绪橘能撑起的，她只好将浴池的水放去一半，扶着男人躺在浴池边。

手指无意识地将垂在他眼前的碎发拨起，她顺着他的眉骨缓缓抚摸，动作迟缓，因为她还处于震惊与茫然之中。

就在几分钟前，这个男人——她的桑，正在自杀。

这个事实像是锤子一样击打在林绪橘的心上。

她被打懵了。

莹润修长的手指舒展开来，她看见系统熟悉的界面。

桑扶枝头上的幸福指数跳到了20。

根据系统以前的介绍，20是一个临界点。

小于等于20时，帮扶对象大概率处于抑郁状态，其余的没有多提，也就是说，只有低于20时，志愿猫才需要警惕帮扶对象的心理问题。

超过20以后，帮扶对象仅仅是情绪低落，还不至于抑郁。

可幸福指数大幅度上涨的桑，却第一次，或者说，它来以后的第一次，自杀了。

她的眉头越拧越紧，目光落在桑扶枝的腹部。

那里的伤痕较正常皮肤稍硬，手指抚过，凹凸不平的触感从指腹传来。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是被谁弄的？

桑究竟经历了什么，让他觉得，靠近死亡是一件愉悦的事……

又是什么让桑的情绪开始波动？

心脏像是吸水的海绵，沉甸甸的膨胀起来，将属于肺部的空间挤压，林绪橘感到呼吸困难，仿佛浴室里的水汽似乎都被她吸进去了。

灌入浴室的冷风将残存的水汽变成磨人的利器，林绪橘一个激灵，才发现……

糟糕了！

浴室的门被它情急之下砸坏了——

当时它在门外听见咕噜咕噜的水声，担心桑溺水了，可它又拉又拽一番，上锁的浴室门怎么也打不开，它只好求助系统。

扶贫系统毕竟是为了帮助扶贫对象、改善人猫关系而设立的系统，检测到扶贫对象有危险的时候，它也不像平时那样鸡贼了。

商铺里变成人的人形体验券不再捆绑售卖，甚至还打了折，林绪橘一看自己还有23积分，果断全部换成了人形时间。

系统还附赠了一个药丸，名字让林绪橘很无语，叫“大力出奇迹”。事实证明，系统不会无的放矢。

当她的手拧上把手的时候，她就知道了系统为什么要这样做：）

门锁了，没有钥匙。

所以只能大力出奇迹了。

她反腿一抡——

只听哗地一声，钢化玻璃顷刻间碎成了碎片。

可惜玻璃破碎的声音太大，而桑自杀的画面太过刺激，让她没有听到桑扶枝低得几乎湮灭在唇齿之间的话语。

不论是那句“终于来了。”还是后面那个“小玫瑰花。”

此时此刻，林绪橘面临着猫生最大的挑战。

她以人身出现在桑面前了，桑看见她了吗？

若想以错觉蒙蔽过去，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地玻璃渣上。

这证据还在那摆着呢！怎么蒙桑！

钢化玻璃能随随便便碎吗！

欺负她读书少没见识吗！

她要去系统申请售后服务！

事实证明，还真是她读书少了。

系统无机质的女声平淡地开始解说。

【玻璃中的硫化镍粒子是随机分布的，如果它们位于钢化玻璃最大应力部位，该粒子就可能成为钢化玻璃自爆的起爆点。】

【根据行业经验，普通钢化玻璃的自爆率在0.1%到0.3%左右。】

林绪橘听不懂什么叫最大应力部位，但这不妨碍她听懂钢化玻璃是有可能会在无直接机械外力作用下发生自爆的。

她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问：“撞碎的和自爆的，玻璃碎的大小和散落后的痕迹能一样吗？”

可别想骗她，猫起跳的时候都知道计算一下抛物线呢！

系统迅速接到：【100点积分让钢化玻璃呈现自爆后的碎裂状态。】

林绪橘：？？？

她对系统这种有需求就送赠品，没需求就开黑店的行为感到愤怒。

【厚度大于或等于5mm的钢化玻璃在做碎裂实验时，每块试样在50mm*50mm区域内的碎片数必须超过40个方为合格。】

林绪橘一眼扫过地面，发现刚开始还觉得挺好看的大玻璃块儿变得如此扎眼。

嗯，明显不合格。

她努力维持着淡定的表情，想和系统讲讲价。

【此门四周有玻璃胶固定的，自爆时应只在自爆点出现溅落，其余形成网状，并且花纹从自爆点向四周扩道散；如果是被击碎的则会大面积脱落。】

系统乘胜追击，逼逼叨叨得让林绪橘怀疑它背后有人工操作。

【温馨提示】

【根据系统使用手册第六章系统安全保密条例中2.3.1条，志愿者不得向帮扶对象泄露关于本系统的一切信息，包括但不限于通过言语、行为主动告知帮扶对象或被帮扶对象察觉异常行为。】

【如系统发现志愿者违背以上条例，且对帮扶对象产生较大的不良影响，如出现长时间的惊惧、厌恶或固有世界观遭受冲击等，系统有权消除帮扶对象关于本系统的记忆并对志愿者进行惩处。】

林绪橘：淦！

系统连这话都搬出来了，她还能有啥办法？

好不容易有点盈余的积分在今天瞬间清空，不仅如此，林绪橘又背上了100的负债。

浴室里散落一地的玻璃瞬间回到门框里，只有上面蛛网一般的裂纹展示着它爆裂的痕迹。

林绪橘正准备摸摸那玻璃确认一下，就听到了细微的呻吟

她回头一看，躺在浴池边的桑扶枝双颊浮起病态的红晕，睫毛不安地抖动着，连常年苍白的嘴唇也染上一点绯色。

林绪橘心里打了个突突，她连忙俯下身来，将额头贴向桑的额头。

好烫。

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肌肤传递过来，烫的林绪橘一个激灵。

这样冷的天，还淋了雨，再在浴池里呆一晚上，保不准会变成肺炎。

不行，得叫人过来，送桑去医院。

系统：今天又是开黑店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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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浴室惊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