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开宇的视点落在桑扶枝的左肩，看着他呼吸的起伏缓缓调整自己的呼吸与之同步。

桌上除了病例记录，还多了一盒粉笔和一个录音机。

录音机里放出的却不是舒缓的音乐，而是一些杂音。

遥远的读书声。

笔尖与纸的摩挲声。

然后是嘈杂的交谈，听不清说话的具体内容，时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笑。

所有经历过学生时代的人一听就能知道。

那是课间趴在桌上小憩时，特有的，教室里的声音。

桑扶枝就在这样的声音里，沉入了梦境。

——

午后的林荫道十分安静。

两旁近百年的槐树枝繁叶茂，阳光犹如碎金在地面跳跃。

立校百年的辅仁中学有着极好的绿化，当槐花盛开的季节甚至会向市民和游客开放。

“桑同学！”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

又来了。

桑扶枝充耳不闻，拿着竞赛题拐进旁边的一条小道。

石子路的尽头只摆放有一个木头长椅。

这里很偏僻也很安静，午休的时候他愿意走近二十分钟到这里休息。

他在椅子上坐下，翻开手中厚厚的一摞习题。

能代表学校参加全国青少年数学建模大赛的原则上是高二高三的学生。

一方面是因为高年级的学生水平更高，另一方面则是他们需要考虑保送或者加分，学校把机会让给了他们。

但是桑扶枝必须得参加。

只是这个大赛需要团队参赛。

他的同桌也是这个时候找上来的。

“桑桑……桑同学，我物理不太好，想考A大加分项最高的除了物理竞赛就是数学建模了。”

“我数学还可以，不会拖后腿的！”

“还超勤快！”

这个还行是假话。

桑扶枝看过入学成绩表，她排名年级第二。

“拜托了！”

少女双手合十，食指抵靠的双唇犹如刚成熟的樱桃，隔着空气都能用眼睛尝到微酸的甜味。

桑扶枝垂下眼睑，翻至下一页。

他不准备应允少女的请求。

毕竟这个女孩……

从开学到现在。

心思昭然若揭。

如果无法单人参赛，他宁愿找个什么事儿也不做的男生。

但是少女显然不是一个冷脸就能击退的。

她找竞赛组老师要来最新的出题方向，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厚厚一沓模拟题，整理成套放在他的桌上。

全国青少年数学建模大赛的前三名，只要年满16岁，即使还未上大学，也能和优秀的大学生团队一起，代表国家去美国参加世界大学生数学建模联赛。

那是目前唯一的国际性数学建模竞赛，含金量极高，只要能拿到名次，基本就能获得保送资格。

辅仁中学是宁市里数一数二的重点学校，不仅师资雄厚，其他方面的资源也从来不少，拿到全国赛的名次就能免全额学费，已交的学费也会如数返还。

而对于参加世联赛拿到名次的优秀学生还会额外给予三万元的奖励。

这个数目对于中学生来说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到目前为止，拿到这笔奖学金的也不过两名学生而已。

别人也许更看重奖项为高考带来的加分，但是桑扶枝需要的是那笔奖学金。

关于建模大赛的真题不多，方向预测就更少了。

只是……

桑扶枝将厚重的资料推回林绪橘的桌上。

欠下的人情，必须从别处找补回来。

他不需要。

桑扶枝习惯独来独往。

初中的同学都碰够了壁，没人会来打扰他。

但他的同桌显然不知道什么是拒绝，见他不收资料，就厚着脸皮问他。

桑扶枝看了一眼题型，每道都很有代表性。

是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

远处的钟声响起，书本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他双眼眨动片刻后才缓解了酸涩。

除了刚开始的那一声桑同学。

他再也没听见什么声音。

也不知是不是松了一口气，他从林子里走出来。

当上课铃响起的时候，他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的。

化学老师是个中年男人，他扫了一眼空位，问了班长情况。

杨星洲挠挠头，决定为林绪橘圆个谎。

“好像是学生会的人把她叫走了。”

“黄老师上次说的那个文学社的活动要尽快定下来。”

辅仁中学一向重视素质教育，化学老师听了也就点点头放了过去。

坐在窗边的桑扶枝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讲台下的男生。

他还大口地喘着气，手里抱着篮球，大颗大颗的汗珠粘在额发上。

很明显就是刚从操场上打篮球回来的。

他收回视线。

一节课下来，草稿纸上字迹寥寥。

桑扶枝抿了抿唇，起身站了起来。

林荫道里人多了些。

他快步走着，直到分叉处。

刚才就是在这里听见了那声桑同学。

视线里是浓郁的苍翠，随着风过枝叶晃动，偶尔能见着蓝天。

一个人也没有。

虫鸣犹如热浪，一波息一波起。

因为走的快，他的额上渗出一点汗水。

应该是自己想岔了。

毕竟是学校，哪儿有那么多危险。

只是这林子深，尽管不喜欢林绪橘，但他也并不希望出什么意外。

或许都不是出于责任感。

仅仅是不想惹麻烦。

他正准备走回教室。

就听见有人低声在叫：

“是桑桑吗？”

桑扶枝往前走了几步。

树枝掩映间露出一点蓝白条纹的布料。

林绪橘坐在树枝，一只鞋子没了踪影，连裤子都被勾烂了。

她颇为狼狈地一手勾着主树干，一手向上拽着一根树枝，见桑扶枝望过来，竟然露出了个喜出望外的表情。

她舔舔干燥的嘴唇。

桑扶枝的眼睛落在了她的右手。

“你快去接一接。”

“它、它快要掉下去了。”

林绪橘抬起精巧的下颌，指向右边。

“那边那边！”

那里有一个鸟巢。

昨晚风大，折落了一些树枝。

仅剩的枝干几乎撑不住鸟巢的重量，它虚虚地挂在枝干上，几乎要倾落了。

里面几颗白溜溜的蛋摇摇欲坠。

林绪橘跟着表哥玩过攀岩，爬树对她而言小菜一碟。

她费了点劲就爬上了主树干，但是分杈比她想的还要细。

她根本够不着，而且随着她的动作，鸟巢晃动得更加厉害，她连忙伸手稳住那根枝干。

那树枝已经在昨晚的狂风中折得差不多了，只要林绪橘一松手，鸟蛋必定会滚下去。

于是，她只好在这硬生生地坐了俩小时。

本来想着桑扶枝午休结束就会从这儿走出来，谁知道，他为了躲她竟然宁愿绕远路！

生气！

不过桑桑还是回来了，真是个口嫌体正的男孩子呢。

林绪橘暗戳戳地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已经在盘算待会儿救下鸟蛋后要不要假装踩滑摔到他身上了。

谁知桑扶枝没有动。

他看了一眼树上的女生，低声道：“没有用。”

“啊？”林绪橘以为小心思被发现了。

这拒绝得也太干脆了！

她还没摔呢！

“它们还是会死的。”桑扶枝抬起头，直视着少女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是褐色的琉璃，因为光影的投入而变得明明暗暗。

但是却是冰冷的。

毫无感情。

少女脸上的笑容在他的目光中一点点淡去。

“不会。”她回答道。

“只要我们救它就不会。”

桑扶枝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笑容来。

那是林绪橘第一次见着他笑。

笑容却凉薄得很。

“就算把鸟蛋接住，沾染了人类的气息，喜鹊也不会再来孵化它们。”

他继续说道，丝毫不顾少女僵住的表情。

“如果你直接走开，喜鹊生还的几率会更大。”

“而且就算鸟蛋摔碎了。”

“也是喜鹊自己愚蠢。”

“把巢穴建在了不该建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后，桑扶枝转身离开了。

“那我们试一下！”

他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桑扶枝转身，对上了少女的眼睛。

像是有星火的碎片在其中燃烧。

“我们试一下。”

见男生不为所动，林绪橘抿紧了唇角。

“我的包里有伞。”

从这个角度，桑扶枝看见了刚才被挡住的背包。

“拿它接住。”

“它们有活下来的概率不是吗？”

“就像你今天回来找我一样。”

林绪橘仔细观察着桑扶枝的表情。

“我知道这不代表你接受我、在意我。”

“综合你对我的态度，这是小概率事件了。”

自从陷入单恋后，林绪橘从来没有这般郑重地和桑扶枝说过话。

“但是它发生了，不是吗？”

……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

林绪橘虽然成功否定了“喜欢上人类”的事实，但整只猫并没有高兴起来。它蔫头蔫脑地回了家，发现桑早就不在房间里，二楼又再次上了锁。

它窝在沙发上，张开右爪。

不由精神一振。

系统的页面变了。

昨晚它看了许多次，系统都黑屏了，只有一个大写的感叹号和一行刺目的红字。

【程序出现未知错误，系统暂时关闭使用。】

现在的界面上是一个进度条，已经到了98%。

它倒是要好好问问系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待系统加载是很漫长的事情，像是x雷一样，它总会卡在99%。

林绪橘等着等着眼皮就黏在了一起，它打了个滚钻进抱枕搭起的小缝隙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无机质的女声毫无感情地说道：

【梦境板块开启】

睡着的林绪橘没有看见，系统加载完毕后黑白屏交替的一秒里，屏上出现一行字。

非常小。

像是系统出现了bug。

仿佛有一位黑客入侵了系统，尽他所能地给予她提示。

【林绪橘，这是你的回忆。】

夫鹊先识岁之多风也，去高木而巢扶枝。大人过之则探鷇，婴儿过之则挑其卵。知备远难而忘近患。

桑桑的名字的由来。

对于桑母而言，她就是那只建错巢穴的喜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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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微小概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