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顺着发丝往下落。
胡鹤鸣头上的假发本没有粘好,被酒水这么一冲,竟然又偏移了几分,露出一小块光溜溜的头皮。
林续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看到了那块斑秃,“噗”地笑出了声。
“你……你掉毛了!”
“你!你!臭女表子!”胡鹤鸣像火箭般弹射起来,白酒淌在眼里,辣得他皱紧了脸,他一把拽住林续橘纤细的手臂就往楼上房间里拖。
现场人本就不多,有几个是他心腹,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场合,知道这地方是没办法留了,都找了借口揽着自己的伴儿走。
张扬还想去拉林续橘一把,一旁的左朋义理了理袖扣笑道:“不如就此抓紧这个机会。”
“人总要一点把柄才能乖乖留在你手里。”他笑道,鼻梁上的细框眼镜上金属光泽一闪而过,冷得让张扬心惊。
但最终,他也确实停住了脚步。
屋里走空了,龚婉最后离开。
谁也没发现放在林续橘座位上的手提包不见了。
宴樽是独栋设计,和风堂楼下是餐厅,楼上则有茶室和休息间。木质楼梯把手上泛着润泽的光,一只纤细的手牢牢抓在栏杆上,却抵不过醉酒之人的力量。
“你放开我!”林续橘的鞋子在挣扎中已经踢掉了一只,她的头在栏杆上撞了一下,现在是真的头晕目眩。
她觉得身体开始乏力。
酒里有东西!
虽然脑子里有了些模模糊糊的记忆,但她毕竟才当了不到小半年的人,而且从小到大都被保护的很好,哪里知道在这么多人的场合里也会有这样腌臜的东西。
【快跑!别在人前变猫!】
系统一向古井无波的声音变得激动,林续橘还没来得及惊诧,就觉得身体恢复了些许意识。
她一口咬住胡鹤鸣肥胖的手指,胡鹤鸣吃痛,抬手甩开,林续橘乘机连滚带爬地跑下楼。
胡鹤鸣也喝了酒,动作也不快,两人竟然围着桌子开始转圈。
林续橘把桌子上能扔的东西都扔了过去,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样耗下去输的一定是她。
然而系统却怎么叫都再没反应。
大门已经上了锁,她唯一的选择是上楼找个房间把门反锁,然后再变成猫从窗子里跳出去。
直觉告诉她,必须听从系统的警告,在外人面前变成猫是绝对不可以的。
身后的男人喘气声越来越大,他骂骂咧咧的,每一步都像敲在林续橘神经上。
快了快了!
马上就摸到门把手了!
然而就在她开门的一瞬间,头皮一阵剧痛。
她被气急败坏的男人一把扯住头发往前一掼,狠狠地摔在地上。
林续橘眼前金星直冒,她用手撑着自己后移。
这次真的玩完了。
眼泪水不断从她脸颊上滑落。
她开始后悔赌气没有告诉桑自己去了哪里,后悔轻信他人。
如果被外人发现真的会被抹杀记忆……
她的头发被人向后抓起,被迫抬起下颌,胡鹤鸣咧嘴狞笑道:“跑啊,你继续跑啊!”
已经制服了林续橘,胡鹤鸣再没了顾忌,他蹲下身来,轻拍着林续橘的脸蛋说:“多漂亮的一张脸,被碰坏了多可惜。”
疼痛让林续橘清醒了点,她压低了声音说:“我如果听话,你能给我什么?”
“哈哈哈哈哈早这样多好。”胡鹤鸣凑近她的脸,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气息。
林续橘趁此机会用最后的力气戳他的双眼。
可惜此刻她眼前已有重影,竟然戳歪了。
“他妈的!”
吃痛的胡鹤鸣再也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情,他一把掐住林续橘的脖子。
林续橘眼前一片发黑,耳膜鼓动发出噪音。
“桑……扶枝……”
她无意识发出破碎的呢喃。
胡鹤鸣哈哈笑起来,放松了几分力道。
“我以为是什么宁死不屈的玉女呢,原来是惦记着桑扶枝!”
“你做梦吧!他……啊!”
一声惨叫划破耳膜。
紧接着就是拳拳入肉的闷响和起伏不断的哀嚎声。
林续橘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她熟悉的脸颊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暴戾与狠意。
“桑……”一出口的嗓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过了几秒钟她才发现“嗙嗙嗙”的声音不是她的错觉!
有人来了!
他来了!
听见少女破碎的声音,桑扶枝挥拳的动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下一刻,林续橘双脚腾空,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屋外站着很多人。
林续橘哭得眼睛通红,把脸埋在桑扶枝怀里,只隐隐约约看见了面如金纸的张扬和不断赔礼道歉的宴樽负责人。
“桑总,已经联系好医院了,这次的事宴樽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林续橘下意识抓紧桑的衣襟,声音低若蚊蝇:“不去医院。”
她不知道自己怎样离开的宴樽,一路上,桑扶枝都非常沉默。林续窝在他的怀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一抬头,就能看见桑扶枝被怒气冲红的眼睛。
林续橘没有见到他这样失态过。
紧绷的下颌线和手上暴起的青筋。
与之相对的,是桑扶枝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她。
“我……”她张开嘴不知道能说什么,尴尬地任由自己的尾音被冷风吹散。
“我想吐……”
冷风让她清醒不少,她透过凌乱的黑发想要探视桑扶枝的表情。
桑扶枝停了下来。
林续橘心头一喜。
然而男人只是将她放下来,再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看到她弯着腰,也没有丝毫上前扶她的意思。
委屈的感觉像是丢了曼妥思的可乐。
咕嘟咕嘟地冒了上来。
林续橘索性往下一坐,屁股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
又疼又冷。
是她做错了事。
但是……
只要看到桑不理她,她就好难过。
鼻子感觉酸溜溜的,冷风一吹,冻得通红,她感觉鼻水要流出来了,使劲一吸,那酸涩的感觉就蔓延到眼眶下方的肌肉去了。
她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现在的模样一定难看极了。她想。
男人看了她片刻,竟然转过了身。
林续橘死死盯着那个背影,拼命咬紧嘴唇,根本不敢张口发出声音,不敢说一个字。她知道,一旦说话,哭腔就再也藏不住了。
是她错了!是她没有警惕心!
但是桑!
桑扶枝!
不能这样对她!
谁都可以骂她,说她笨,但是桑扶枝不可以!
林续橘收紧手指,只摸到粗粝的石子地。二月夜里,石头像是冰一样,冻得她手指刺痛。
然后,她就听见布料摩挲的声音。
滚烫的泪珠随着眨眼的动作掉落,她的视野终于干净了些。
——男人背对着她蹲下了。
林续橘半晌没动,他依然一个字也不说,只是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桑扶枝偏瘦,肩膀却宽阔。
从后面看不到他的神情,林续橘犹豫着探出手,小心翼翼地绕过了他的脖子,也不敢环紧,松松地用左手抓住自己右手的手腕,再慢慢趴在他背上。
胸腹和男人的背脊挤压的时候,她的心好像落到了实地。压抑在喉咙里的抽泣声找到了脆弱的出口,疯狂地撞击着她的咽喉。
她觉得嘴里发苦,发酸。
鼻子里也堵得慌。
谁知一张口就是很大音量的抽泣声。
把她自己给吓了一跳。
男人的手环过她的大腿,一用力,就稳稳当当地背着她站了起来。
一路上只有她断断续续抽泣的声音和哒哒的脚步声。
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拉长又变短,时而走在他们前面,时而又落下。
热泪留下的痕迹在冷风里被吹得冰凉,但林续橘身上却并不冷。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桑扶枝只穿着一件羊绒毛衣,而大衣却紧紧地裹住了她。
酸涩胀满心房。
林续橘下意识收紧手臂,想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她把脸颊凑近桑扶枝的后颈,这样单薄的毛衣根本无法抵抗夜风的侵袭,会生病的。
“对不起……”
她能想象出桑扶枝进门那一刻的心情,只要将二人易地而处,她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就恨不得受伤的人是自己。
让深爱自己的爱人感到担心,就已经是她的错了。
她不该失去警惕心,不该喝酒,甚至不该来这样的场合。
泛着红晕的脸颊贴在桑扶枝的后颈,熟悉的雪松气息里有了一丝汗意。
林续橘偷偷地嗅闻着男人的气息。
一点也不难闻。
甚至,说来有些不好意思,但她非常喜欢。
这样的桑扶枝让林续橘感到无比的有安全感。
桑扶枝依然没有说话。
他们走得有点久了。
怕桑吃力,林续橘连忙说:“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了!”
桑扶枝双手向上用力,轻轻一掂,她靠得更紧了些,原本挣扎的动作也在男人沉默的态度里停了下来。
今晚无月。
宴樽到停车场原本有专门的通道,但二人离开得急,直接从侧门出去的,谁也没想到要走那么久。
弄堂里的路弯弯长长。
他背着她一路走。
背微微前倾着。
他们的身体大面积接触,所有的重量却只在他一人身上。
呼吸声越来越重。
他沉默。
稳重。
内敛。
即使已经处于极端的愤怒当中,也不会苛责林续橘。
趴在男人背上的少女断断续续地诉说自己的罪状,酒意让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我不、不该喝酒。”
“不该轻信别人……胡胡、胡什么,还有张扬……”说到张扬的名字时她语气明显低落下去。
被胡鹤鸣拉拽的时候她并没有失去意识。
她看到了角落里的张扬。
这本也……
谁都想奔自己的前途。
但是、但是不能以伤害别人为前提啊……
又想到张扬帮自己挡酒的样子。
他不是个坏人啊。
可惜……人心是很脆弱的。
善与恶。
一线之间而已。
谁能保证自己在命运的撕扯下还永远是当初的自己呢?
林续橘不想去怨恨他,她只是有些失落和悔意。
感受到她的情绪,桑扶枝低声说:“是龚婉打的电话。”
“什么?是她吗?!”林续橘想起她靠在长廊上似讥讽似逗弄的笑容。
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啊。
在众人冷漠离去的时候,竟然冒着风险拿出了她的手提包。
“她救了我?她表现得可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但熟悉她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雀跃。
更何况是桑扶枝呢?
“嗯。”男人低声地肯定。
背后是少女压抑不住的闷笑声。
桑扶枝默不作声,将手抱得更紧些。
十来二十岁的、从未见过风浪的小姑娘,你怎么能要求她像是饱经风霜的战士,时刻警醒,为自己的每一步行动而胆战心惊?
她们需要教育,同时也需要保护。
这个社会发展至今,科技发达,可以探月,可以潜海。
无数人为了它的发展奉献出自己的青春与血汗,乃至生命。
这些拼搏的人们不是为了让自己、让自己的妻子、姐妹、女儿活在一个随时都可能被恶魔吞噬的世界。
如果让一个女孩不敢穿裙子,因为露出小腿而感到不安,不敢喝酒,因为喝酒而被指责放浪,被人调戏甚至□□。
——那就是所有人的失责。
他要守护她。
引导她。
安慰她。
和她一起成长。
这是他身为一个男人,一个女子的丈夫,应该做的事。
弄堂外越来越明亮,林续橘依偎在桑扶枝背上,从他逐渐变沉重的呼吸中平静下来。
即使泪痕冻在脸上留下痕迹,她表情却是放松的,安宁的,无意识地弯起嘴角。
你知道人为什么需要伴侣吗。
在你走不了的时候,他会背着你走。
嘎嘎:爹系男友!!!!!!!我突然i了!
正文已经写完啦,番外随缘。接下来每天日更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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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他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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