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逸青出门的时候,邓素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车刚停下。
身为beta,邓素的形象却不普通,甚至超越了alpha中的不少人,恰好又没有alpha不可一世的优越感,这形象难免更亲人些,因此带到任何场合都很合适,谦逊温和的气质与谁相处都讨喜。
推开门,邓素踩着一双油亮的深棕色皮鞋下车,穿着青灰的西装,头发是烫过的,一缕缕往后卷着,露出白净的额头和修剪过的眉型,他正要去替邵逸青开门,便听到邵逸青的声音。
“换车,今天不开这个。”邵逸青低头整理着袖口,腕表没戴,想给自己添一丝轻松气,对于接下来算是公事,又可以划进私事的会面中去。
“不开这个?”邓素扶着车门犹豫,但很快照做了,推上车门。
“嗯,去仓库开那辆起亚。”邵逸青将钥匙递给他。
邓素茫然地接过去,虽没明白为什么,还是提上步子去了仓库。
车子是新车,没开过几回,牌是刚启的,防尘膜还没撕掉,抛弃价值百万的迈巴赫换成一辆落地价六十万的起亚是因为什么,邓素不大理解,但他想,只要他跟着,迟早也知道原因。
出来时邵逸青正在打电话,面色平静,语气却像是笑着说出来的,看不见脸色的时候,最容易迷惑对方。
邓素在原地等了片刻,他坐在车位上也没闲着,车子里放了盒湿巾,他拿起来擦了擦车厢玻璃和方向盘之类的,一直等到邵逸青有所动身的样子,才匆匆下车打开了后座的门。
邵逸青并不强制要求他做这些,但这是邓素给自己的要求,他知道老板们都爱面子,上司嘴里的客套言语不能当真,他们说归说的,你该做还得做,两不相干的事。
别太死板。
邓素没去过翠湖庭,也没在翠湖庭接过邵逸青,说明这不是邵逸青名下的房产,而是别人。
有重要的人在那儿住着,或许说是派得上用场的人。
他又想到那通电话,邵逸青信誓旦旦说签不了的底气从何而来?难不成他真的跟盛家有来往,只是他邓素不知道?
不应该,他跟在邵逸青身边少说也有五六年了,大大小小的事也了解得差不多,从没听说过和盛家的渊源。
可邵逸青又不是喜欢开空头支票的人,既然说出来了,必定是有解决方法,邓素一边调着翠湖庭的导航,一边从后视镜里窥视邵逸青。
邵逸青就像脑袋上长了双眼睛,明明没有看向前方,就能揭穿邓素的心思:“我脸上有字?”
抵达翠湖庭的路线有三条,选择最便捷畅通的路线后,邓素双手扶紧了方向盘,低声说:“没。”
他把车子倒出去,开出了庭院。
“就是忽然发现,您今天挺精神的。”邓素的目光放在了邵逸青的脖颈,一条蓝白色的方巾把邵逸青的儒雅气质推向了顶峰,缓释了那股子逼人的风情,平添了几分温和体贴。
“嘴巴不老实。”邵逸青揭穿,他在看手机,以至于没心思跟邓素计较。
车子行驶在平滑的路面,邓素开了点窗,他知道邵逸青喜欢新鲜空气,他也喜欢。
“就是在想翠湖庭住着谁,能看到您这样的用心不容易。”很少见,邵逸青从不收敛自己的锋芒,他的审美风格时髦前卫。
邓素刚入职的时候邵逸青还在狂野的大道上舞着呢,那个时候张扬的比娱乐圈的热角色都够劲,什么场合都能叫一群人盯瞎了眼,最不可理喻的,是迷惑了一群追星的自家下属,工位上摆着的不是自家爱豆的立牌,而是他们老板的照片。
那时已经不算是邵逸青特别年轻的时候,三十岁出头,着装打扮潮得不行,大概是因为身段好吧,穿什么都威风,公司里整天沸沸扬扬,茶余饭后的谈话里,时而传出alpha们要给老板当狗的愿景。
当时邓素只觉得员工们在搞抽象,后来接触到了本人,邓素这个不受信息素支配的beta,也抵抗不住地对邵逸青的背影产生冲动,他不否认这一点,他也不奢望跟自己的老板真有什么牵扯,只是对性感这一词有着最清晰直观的反应而已。
他并不做刻意地隐藏,因为邵逸青是那种即使看出来了,也会说一声“对老板有感觉?谈个恋爱吧年轻人,别耽误明天上班”的开放。
“不需要准备什么礼物吗?”车子开到一半,邓素忽然提起。
邵逸青在后面抬起头,问道:“你知道我们要去见谁?”
“不知道,但翠湖庭是住所,而且以前从没去过,您的打扮不像是办公事的,应该是去见久未联系的朋友吧。”他大胆地猜测,并不能百分百咬定。
“差不多,勉强划分为朋友的区域里吧。”邵逸青说,如果可以跟一个岁数很大的人称兄道弟做朋友,邓素的表达就不算错。
翠湖庭是一座中高端小区,小区内有一条人工湖,在还没有建造小区之前是景园,名字由此得来。附近四所大学,两家三甲医院,居住感受和便宜度大大提高。地下停车场有三层,宽敞舒适,负三层常年恒温,冬夏常有人在这里锻炼。
从外部看翠湖庭只是个不错的楼盘地段,不能和邵逸青常出入的地方比,由此邓素判断不出邵逸青要见的是什么身份的朋友,他只负责把车停好,并把中途准备的一瓶好酒提了出来。
邵逸青在小区入口等他,交接完成后,没让邓素跟着,自己提着一瓶酒上去了,邓素好奇地站在后头看。
电梯并非时刻在被使用,邵逸青已很久没有出入小区式建筑,此时的感受新颖,不过现在社会进步得快,稍好些的小区与私人别墅用料设施也大差不差了。
一层一户的平层房不用担心打扰到别人,邵逸青按了门铃,旁边的可视门铃上出现了他的面孔,监控里的容貌秀色可餐,说是二十出头又有谁能分辨得出?
片刻的等待后,屋子里传来走动声,可视门铃那儿动静了一会儿,几秒钟后,房门被从里头打开,门后站着同年纪但显然比邵逸青更符合这个年纪的男人,惊奇地叫了声:“邵总……”
邵逸青抬了抬手上的酒:“欢不欢迎?”
男人退后一步,似乎被来人惊讶,忘记做出正确的反应,待反应过来后急忙堆上热情的笑容,说道:“当然欢迎。”
说罢,冲着屋子里喊了一声:“老杜,邵总来了。”
邵逸青走进来,开始欣赏这大平层,他只建造的时候来过一次,那个时候还是钢筋混凝土,没什么看头,现在已摇身一变成为了舒适的温馨乡居,淡淡的茶香味传来,不远处正烧着一壶金骏眉。
煮沸的水发出刺耳的声响,邵逸青擅作主张,走过去将电源关掉,正是这个动作被刚出来的杜德忠看到,他轻唤了一声:“逸青。”
邵逸青抬眸那一刹那,带着他自身都不能察觉的风情韵味,哪怕只是一个弯腰的动作,只是一个抬眸的眼神,都容易唤醒他人心底对美好的渴望,不知那是一种什么魔力,杜德忠依旧把那归为独属于邵逸青的特殊魅力。
“杜叔,还是喜欢喝这个啊。”邵逸青直起身,手上被茶水沸汽蒸了一下,他用另一只手捏了捏那块温热的地方。
“尝试换别的了,喝不惯。”杜德忠走出卧室,将房门带上,客厅里便只剩下了两个人,隔音相当好,里头婴儿的啼哭声彻底消失。
“小孩闹吗?”邵逸青问。
“还好,”杜德忠抬了抬手,请邵逸青坐下,“都是他妈妈带着。”
杜德忠的妻子是个男O,今年刚有了小儿子。其实当今社会对Omega在多方面的定义是很模糊的,例如“妻子,母亲”这个称呼,由于Omega有孕育生命的能力,其体质和身体构造完全不同于alpha,更像是弱势,需要被保护的一方,到底是由外在的第一性征来定义Omega还是把他们归属于第二性征呢,这是个拿捏不好的尺度,怎么都会有争议。
于是,对Omega伴侣,alpha称之为丈夫或是妻子,孩子称之为父亲或者母亲,都是自己家庭商量着定的事,丈夫或妻子的称呼,更是alpha和自己的Omega的闺房情趣,怎么叫都不过分。
不过在面对外人的时候,一般较为认可第一性征。
杜德忠比邵逸青大十岁左右,他的Omega却和邵逸青同龄,其中缘由再简单不过,谁都喜欢年轻的。
“那是什么?”杜德忠注意到桌子上的东西,那是邵逸青放上去的,盒子上有“La tache”的英文,不大懂酒的杜德忠只能分辨出大概是一瓶酒,“你知道的,我不喝酒。”
“您爱喝茶,可惜我不懂茶,在茶这方面您的见识比我多,我可不想一巴掌拍在马腿上,只能弄点我懂的东西了,”邵逸青拍了拍木头盒子,“罗曼尼康帝,年轻人中的口碑之王,我替卓诚试过了,他大抵会喜欢。”
杜卓诚,杜德忠留洋的大儿子。
“难为你还想着他。”杜德忠笑了一声,拆了一盒烟,递给邵逸青,“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上五台山,这次来找我,纯看望?”
杜德忠倒是不含糊,邵逸青接过那根烟,压在手边,奉承了一句:“小您十岁可真是追不上来了。”
杜德忠勾起一个那当然的笑容。
“听说您全权负责灵锐和盛氏的签约仪式?”邵逸青切入主题,没给杜德忠反应的时间,像杜德忠这种人,什么都经历过,也不需要时间反应,更没那么迟钝。
“你也听说了?”杜德忠语气谨慎。
“兵败如山倒,这么大动静还不知道,就不用在这个地方混了。”邵逸青说。
杜德忠转了转手上的烟,露出一副悲悯的样子,好似看惯了盛极必衰的景象,语气中略有些无能为力的可惜:“是啊,这么大个企业,说倒就倒了,说到底还是经营不善,尽管其中有小鬼捣腾,但也不至于崩塌的这么彻底,现在是想救都救不回来了。”
他提前这么说,表明灵锐已经是无可救药了,杜德忠老油条,在邵逸青开口的瞬间就大概判断出了他的来意,为了降低对方的预期,他张口就先对灵锐下了非死不可的定义。
“据我所知,这两方势力都不影响嘉创的运行,谁输谁赢对你不重要,对吧?”杜德忠看着邵逸青,那是一张极风骚的脸,不说话沉默的时候是在妩媚中添了刚硬的一笔,极具征服欲。
邵逸青在玩转手上的香烟,他一直不大喜欢金圣的口感,尽管别人说金圣添加了沉香精油,吸起来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高雅香气,他也品尝不出来,只觉得口感涩得很,大抵金圣征服的也不是他这类对气味追求过高的人吧。
“重不重要的,得看杜叔当不当回事,”邵逸青看穿了杜德忠的狡猾,并不急着跳脚,“他们两家兔死谁手都不影响我这小作坊的运行,毋庸置疑。动摇的不过是我在别人那儿的一点儿信誉罢了,这东西可大可小,可有可无。”
杜德忠蹙眉:“你跟谁下注了?”
邵逸青抬起脸来,对上杜德忠的目光,坦诚至极地说:“徐鸣付。”
“灵锐的太子爷?”杜德忠大为不解,“你怎么跟他牵扯在一块儿了?”
“湘江就这么大点,不是你撞到我就是我邂逅你,不值得意外。”
“所以,你因为这个太子爷要对灵锐施以援手?”
“差不多吧,”邵逸青说:“没到施以援手的份上,最多是让这崩塌的大楼多撑点时间,其余的皆不归我管。”
争分夺秒,是当下灵锐最紧要的事,每一秒钟都有可能让灵锐回天,但如果签约仪式开始,那一切就是白搭。
摇摇欲坠的泰山丧有一丝气息,但如果灵锐真的被收编在盛氏旗下,从盛氏的口袋里再把它掏出来,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杜德忠一探究竟,“常理来说,你应该站在盛氏那边,牵线搭桥谈合作,灵锐倒台后,湘江便是盛氏一家独大,聪明人现在都盘在盛氏集团周围呢。”
“杜叔也是吗?”
“不止我是,你也应该是,”杜德忠不知何时已经把烟点上,含在嘴里,猛抽一口后道:“虽然你完全有资本不是。”
邵逸青笑了一声,并非赞同,更偏向于玩笑。
“也就是说,杜叔已经站在盛氏集团的船头了,帮不了我?”邵逸青不再绕弯子。
杜德忠颇为遗憾的语气:“很抱歉啊逸青,我是真心想帮你,但无能为力,不过我想你也不会走投无路,对北京城那边喊一声,什么事你办不了?”
“可打我踏上湘江这条路起,就没打算再跟北京城有什么勾结了,”邵逸青站起身,“好了,我了解了杜叔的难处,绝不叫您为难。”
他走出去了几步,明明要帮的事还没张口就被打了回去,邵逸青也不见恼,倒是真的打算就这么打道回府了似的。
杜德忠瞧着桌角那瓶罗曼尼,忽不知想到了什么,道:“等等。”
邵逸青脚步一顿,他低头看了眼地板,幸好,那不是镜子,照不出他片刻间的笑颜。
“要我在签约仪式上动手脚我是肯定不能干的,这关系到我的饭碗和终身人权。”杜德忠说话留缝,等着邵逸青自己往里面填选项。
邵逸青回过神,说道:“我当然没想过让杜叔为我做砸饭碗的事,我只是希望签约仪式能推迟两天,哪怕只有一周,也是行的。”
“我多么想说好,包在我身上,这我给你办了,可是逸青,”杜德忠跟那散落的青灰似的无奈,随风飘扬,“我只是一个被请来主持签约仪式的第三方,在中心权利上根本说不上话,更不可能决定仪式时间。”
说是主持签约,其实不过受人抬举,以第三方的身份去做个见证,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邵逸青走了回来,显露出几分为难。
杜德忠瞧了他一眼,那失魂落魄的神情仿佛都带着似有若无的引诱,浓密纤长的睫毛一垂,楚楚动人,杜德忠半晌后松口:“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搭个台阶,关于签约仪式定在什么时间,能不能推迟,不妨你亲自跟盛氏谈。”
谈成与否,责任自行承担。
他杜德忠已经上了船,主舵不在他的手里,他无法改变船只的航进方向,但他可以在船上蹦蹦,拨出点浪花儿来,这不算难。
“看来只能这样了。”邵逸青重新坐下来,一副准备听从杜德忠高论的样子。
“明天下午六点,在签约仪式之前,有一场对灵锐改革制的会面,盛氏集团的高层会来,集权于一身的权红英……”
“盛廷舟会去吗?”邵逸青强行打断,也是因为这一言,激起了杜德忠好大的反应。
他死死地盯着邵逸青,妄图从他的眼底分析波澜,有什么后知后觉的信息涌入脑海,杜德忠十秒钟忘记抬手塞烟。
“收购话语权只有一个人有,那就是盛氏的掌舵人,所谓集权利于一身的高层,也只不过在其他方面可以雷厉风行,吞吃大象容易被撑破肚皮,底下人的想法不重要,得一把手自己决策清楚,然而在这种事上拿了决定后基本就不会轻易动摇了,所以,我得跟一把手直接谈。”
小作坊的领导也是领导,一把手在想什么,邵逸青完全清楚。
他的一番话像是打好了草稿一样,态度更是决然,片刻前还失落的眼神转而便是如此的笃定,不容置疑,迟疑片刻,杜德忠才终于明白过来。
邵逸青根本就是在这儿等着。
就像一件定价800元的衣服,狡猾的谈判高手张口就是100元的离谱砍价,这只会激起商家的应激反应,自然不想再跟你废话,而这时你再凑上来说可以加钱,商家看出了你真心喜欢,又没有一定的财务能力,提出另一件180元的款供你参考,他已经无心与你周旋,180元,以接近成本的价格售出,商家犹豫之中,你迅速付了款,板上钉钉,货方只能小赚,或者不赚。
可最终身为商家的你才知道,买家从踏进商店的那一刻,盯上的本就是180元的款。
邵逸青看似退而求其次,实际上从最开始——
他的目的就是盛廷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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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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