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百年前,我还是一棵刚从泥土里冒头的嫩苗,那是我刚来到这个世上,对这天地间的万物都充满了好奇。邻里的花草们常叹,若想离地化形,便首先需要修炼成精。然百年来,此地无一株得此造化。但我们心怀壮志:“不想成仙的花不是好花!”,于是大家个个卖力,想尽办法让自己长大开花。
我也不例外,每日努力地捕捉阳光,争夺雨露,沐风栉雨,兢兢业业地汲取天地精华。可就这样过了一百年,依然只开出了一朵又矮又小的花,还色泽不匀。附近有棵活了三千年的老树告诉我,我这是慧根太浅,注定与仙门无缘。
可我不服,心想着自己可不像它们那般贪心,若无仙缘,做个小精灵在人间行走也很好。另一个邻居小紫却借机嘲笑我,说我不过是一株劣种霞草,连颜色都长不齐,哪有化形的可能。
一日夜里,乌云骤聚,雷鸣滚滚。忽有一道祥光从天而降,祥云间隐约现出一人身影,似乎朝着我们这边飞来了。
“是神仙!快看啊,是神仙!”不知是谁带了头喊了这么句话,引得众花草争相探头。大家都是头一次见到神仙,自然是卯足了劲地向上蹿,拼命想要一窥真容。而我个头本来就是最小的,这样一来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恍然开悟,索性缩了回去。这一百年来日日捡他们剩下的日光雨露果腹,怪不得长不大。真真是苍天无眼,欺花太甚啊!
“你说什么?”头顶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男声。
我正不耐烦,随口应道:“我说,苍天无眼,欺花太甚!”
话一出口便觉不对,于是我怯生生地向上偷瞄了一眼,竟是一身着白绢衣袍的男子正半蹲着与我说话。他手握一柄镐锄和一个檀木小盒,双眸一边审视着我,一边透着几分笑意。
更让我惊愕的是,我竟能与人交谈了!不对,定是我弄错了,四下望去,只见我的邻居们纷纷吓地合起了花苞,连气息都屏了去,唯独我后知后觉地与他对视。
脑中灵光一现,这莫不是小白先前所说的采药师?!坏了坏了,我心中一紧,慌忙缩起花瓣,心中嘀咕道:我明明只是一株名不见经传的小霞草,采我有何用?
“自然是用来入药……”那男子仿佛能听到我的心声,弹了弹我的花苞,笑着低语:“放心,不会浪费你的。”说罢,他便举起了镐头。
我急忙大叫求饶,“这……这位英雄!手下留情!您有所不知,小草年幼,用了一百年才勉强开出一朵花,颜色还杂乱不堪,就连其他花花草草都瞧不上不我,说我毫无慧根。所以,您是不是寻错宝了?”
他这才停手,可没过一会,他又用两指细细捏起我的一片花瓣,做出一副仔细端详的模样。
那是我一百年来最珍贵的宝贝,竟被他这般随意把玩!“喂,住手,我叫你住手!难道花微言轻就能被如此对待吗?”我愤愤喊道,他却不为所动。
“确实稀松平常,莫非是这追魄镜寻错了?不会的……”他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但神色却十分凝重,眉间有一丝愁苦之意。
就在我窃喜可以逃过一劫时,他却重新举起镐头,目光坚毅地说道:“俗话说得好,百年人参、千年灵芝,耗时越是长久,就越是稀奇珍贵。今日我是采不到那人参灵芝了,但既然有缘碰见你这株百年霞草,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啊!”镐锄猛然落下,我痛呼一声,眼前一黑,就此晕厥过去。
待我醒来时,清凉的细雨打在花瓣上,通彻透凉之意直达深埋的蔓茎,周围景象已是大不相同。幽谷溪涧,明月高悬,一片开阔,原来是他将我移植到了别处。更奇妙的是,我还察觉到自己的花叶变得更加坚韧有力,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正自下而上灌注到全身。
我正喃喃自语:“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这药师还算有良心……”
药师盖上他手中的檀木小盒,弹了弹我的花瓣,喃喃说道:“确实长得太小了些……既然是用作药材,自然是越健壮越好。”
我仿佛遭了一顿当头棒击,懵懂还未回魂,他便起身离去了。
自那以后,他隔三差五便来看我,有时眉头紧皱,不停地摇头,嘴里啧啧作响;有时则面色舒展,还不忘弹弹我新长出的花苞。
起初只以为他是个凡间的采药师,但日子久了,我便开始怀疑他就是那天夜里踏着祥云下凡的神仙。每当他出现,总会带来雨水滋润大地。我悄悄猜想,他莫不就是老树口中掌管布雨的仙人?
时光飞逝,有了药师的悉心照料,我这一株霞草终于够着他膝盖了。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若是弹我花苞,我便撞他一下。
一日晨曦,我从酣睡中醒来,正准备伸个惬意的懒腰,却突然发觉自己拥有了凡人的四肢。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远处便有人朝着这边走来。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采药师。
他撑着伞,手拿着一身素色衣裳。
“你终于修成人形了。”他面色平和,似乎并不意外我今日之变化。
我站起身来,又欣喜若狂地转了几圈,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肉身,原来这就是修成人形,那我现在就是个正儿八经的精灵了!
望着起伏不平的身形,我心中的欣喜突然冷却了下来,有些担忧地问他:“不过,这里,为什么跟你不一样?”
他不动声色,把衣裳递与我后立即转过身去,缓缓说道:“不论是**凡胎,还是妖魔神仙,皆可分男女。人间又曰,男女有别。你既已如愿修成人形,便要牢记这人间的规矩,衣着得体,不可随意将身体露与旁人。”
“那这里到底是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回道:“那是胸脯,莫要随意示与旁人。”
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待我慢吞吞地照着他的模样穿好衣服,他又说我将里衣和鞋子穿反了、绳结系错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穿好了衣服,欢呼道:“这下我可终于是人模人样了!”
他还是一言不发,自从我化成人形以后,他似乎就变了个人,不像从前那样爱捉弄我。我脑海中灵光一现,莫不是变了人形以后就没法当他的药材了,所以他才不开心了?
“咳……咳,”我干咳两声,手中变幻出一把霞草,引得他看向我,“这位英雄,您的再造之恩,本花无以为报……只是现下我已修成人形了,若是再用来入药,恐有不便……我这里有株与我同根的花,特意留着来孝敬您的……还望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本花不胜感激。”
“入药?那是逗你的,不过……”他终于开口,语气比往日要沉着稳重许多。
“不过什么?”邻居小白跟我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可是个知恩图报的花精,只要不是把我抓去入药,我自当全力以赴。
迟疑片刻后,他再次开口,缓缓说道:“不过,将来有一日,我会需要你施以援手,到那时你可愿意?”
我倒吸一口冷气,“不会将来还需要用我当药材吧?”
他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拍了拍我的肩膀,“自然不是。”
“好说,好说!”我挤出一点笑容回应他,这便算是承诺吧?我既答应了他,那必然是要做到的,可我毕竟花微言轻,而他却可以呼风唤雨,这该如何报恩呢?
“不急,不急,你且在人间修行历练,时候到了,自然明了。”
他留下这不明不白的一句话便准备离去,可我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于是便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问:“恩公,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他并无应答,我连忙又问道:“那你可是掌管这人间雷雨的神仙?!”
恩公的身影消失在绵绵细雨中,我心口微微触动,或许这场雨便是他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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