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凡人。”德渊眉头微蹙,没有理会,闭目凝神继续运功。日复一日,他的身体又长大了几岁,如今已是二十岁青年的模样。随着身形的成熟,他隐约感到沉寂的神力正缓缓归位,然而那顽固的内伤却依旧如影随形,毫无好转的迹象。
他不禁觉得疑惑,莫非真的不是那采药师所为?
每到黄昏时分,总见青溪来取洞口的食盒。可今日,自薄暮起便不见人影,直至夜深,仍无人前来。德渊虽不愿承认,但心中却仍燃起几分在意。
“罢了罢了,她许是见本座不领情,干脆放弃了。”他自言自语,摇了摇头,复又念叨,“不对,怎么她屋里的灯火也未亮,莫不是下山送药未归?可这与我何干?许是苦情计,想引本座出去,我岂会轻易上当。”
又过了一个时辰,洞外依旧寂然无声,青溪迟迟未归。德渊终是忍不住出了洞穴,下山去寻她了。
“念在你对本座有恩,本座这才出关帮你。今日之后,便再不欠你什么,你好自为之……”他一路都在心里默默嘀咕,要不是如今神力恢复尚可,他才不会轻易出关。
沿着气息,德渊循至镇上一家灯火通明的医馆。医馆内隐约有争执声传来,他屏气凝神,站在门外听了片刻,没想到竟是一个气势汹汹的老妇人正伙同几个魁梧的下人朝着青溪发难,听她们的描述,似乎是医馆收了药材却又想赖账。
德渊静立门外,眼眸如深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医馆内的情景。
他记得,青溪曾提起过这婆媳的陈年旧事:夫家原本经营医馆,丈夫早逝,婆婆将她赶出家门,她才被迫回山上采药为生。可偏偏这位婆婆每月仍从她手中拿药材,却一文不付。今日青溪正是为讨债而来,而对方却赖得光明正大。
“我们已经说过了!”老太尖声厉语,拐杖重重顿地,“你父亲去世后,你送来的药材就大不如前!这样的品相,连普通人家都瞧不上!这些年,我看在苦命大郎的份上,好心收了你爹的破药材,如今你居然还敢来要钱?!再说了,你爹都走了,你一个女人还用得着那么多钱做什么?”
青溪站在原地,强忍泪意,语气却依然柔和:“母亲……不对,老夫人,近半年来天象异常,雨水太多,药材确实易受潮。可即便如此,我送来的药材,仍是良品。至于价钱,已是低得不能再低了……然而,自父亲故去之后,你们便再未结过一文账。如果今日再不给,我便只能告到衙门,请大人明断了。”
“好啊!”老太骤然暴跳如雷,拐杖指向青溪,脸上青筋暴起,口中唾沫溅射,“你这□□!我好声好气地劝你,你却这般执迷不悟!你急着要钱,莫不是为了屋里那藏着的野男人?!全镇子都传遍了,说你夜夜勾搭那人从不下山!你这是置我苦命的大郎于何地?!亏得我儿至死都牵挂着你!你这般行径,叫你爹在黄泉路上也不得安生!”
她话音未落,便喝令身旁几名魁梧的下人上前。青溪踉跄后退,双手紧握着药篓,咬紧牙关却无力反抗。
突然,医馆大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一股冷冽之气随之涌入。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名身姿挺拔的男子,剑眉星目,气度非凡。
青溪怔愣片刻,几乎未能认出那人竟是德渊。
只见他气定神闲,步履从容地走进医馆,眼光肃飒地盯住了老太,“当年将她赶出门去的是你,如今骂她□□的也是你。好一个咄咄逼人的长舌妇,就不怕死后入那拔舌狱吗?”
老太一见这男子气势汹汹,登时气恼又惊惧,指着他喝道:“你这贱妇勾搭的男人,竟敢自己送上门来?!”
德渊淡淡一笑,冷声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哼!”老太怒不可遏,“我老了,不怕拔舌狱!可你们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定是要下那寒冰地狱的!”
此话一出,德渊眼底掠过一丝杀意。他随手一挥,几个壮实的下人立刻飞撞向药柜。
“老夫人可知,阎王何在?”他缓步上前,脸色阴沉,凡他踏及的土地皆犹如冥火焚烤,焦痕毕现,老太顿时被吓得跌坐在地,浑身颤抖。
青溪正想出言阻止,谁曾想那跪地之人却一口反咬于她。
“都怪青溪啊!”老太突然哭喊,痛心疾首地诉苦,“我儿虽已过世,但却未曾与青溪和离,按照规矩,她应当为我儿守寡。可我见这镇上好几个男子都有意于她,担心她这样下去会勾三搭四,这才将她赶回山上去。本以为住在了山里她便会老实安分地过日子,可她如今却还是水性杨花……我也是想给她一点教训,让她安分守己,就算是阴曹地府的判官见了我,也不会觉得老婆子我做错了!”
青溪怔在原地,默默地听着这颠倒黑白的控诉,握紧的双拳微微发颤,却始终未曾反驳,只是低下眼帘掩住了泪光。
“怎么处置他们?”他轻声问她,语气从未如此温和。
“我虽恨她入骨,可她毕竟是我亡夫的生母……今日我来,只为拿钱,一分不能少……”她咬牙说罢,泫然欲泣。
德渊眼中柔光一闪,随后又恢复了先前的锋利,吓得那老太急忙唤人取了一袋沉甸甸的银钱来递到了他手中。
德渊眼眸微动,厉声说道:“本座劝你还是少口出狂言,若再让我听见一字一句污蔑,拔舌狱也未必能容你。”话音落下,他转身扶起青溪,大步离去,留下一片狼藉的医馆和瘫软在地的众人。
医馆外,青溪低声说道:“刚才……多谢你。”声音里掩不住哽咽。
德渊只侧目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和道:“不过是顺手而已。”
青溪点点头,独自向山上走去。德渊这时才注意到,青溪走路时脚步有些踉跄,思来想去,应是前几日二人争执时,自己一时失控将她推倒在地,竟致她崴了脚。眼前这一幕让他心头微微一沉,面上却仍是淡然无波。
“上山的夜路不好走,我来背你。”他蹲下身去,侧着头轻声唤她。
青溪经历了这一日的纷扰早已身心俱疲,没多做思考,便默默倚了上去。德渊将她稳稳背起,步履沉稳,向山上走去。
今夜月明星稀,远处山谷中偶有鸟鸣回荡,德渊缓缓走在上山的路上,耳畔青溪的呼吸轻柔平稳。
“近来雨多,采药晾晒多有不便。如今有了这些银钱,你可多歇上一段时日。”德渊低声说道。
青溪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怎么,这些银钱不够用?”
“非也,非也……”青溪语气平静,带着些许无奈,“小哑巴,你有所不知,我独自一人,银钱本无甚大用。”
“那你为何还要不顾安危去医馆要账?”
青溪坦然答道:“你身体虚弱,又挑食,粗茶淡饭哪里合你的胃口?若是没钱,哪来的肉吃?”
德渊闻言一愣,耳尖泛起些许绯红,片刻后,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并非人族,自然无需人间食物充饥。”
“好吧,好吧。”她闭着眼,半睡半醒地回应。
“这是何意?!”德渊顿时愣住,面色微变。
“事已至此,你说你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啊。”青溪语气淡然,似乎已然习惯他偶尔蹦出几句荒唐话。
德渊犹豫片刻,仍有些不甘,“你们这些凡人,难道就没听过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青溪糯糯说道:“龙战于野?小哑巴,先不论到底有没有龙,你被我捡回来时只有十岁大,你又没见过龙打架,你怎么知道龙的血就是玄黄色的?莫非……你想说你其实没有中毒,周身流着的都是龙血?”她越说越觉得好笑,笑意里却带着些许调侃。
德渊嘴角微微一动,心中暗自叹息:凡人愚钝,不识天命,罢了罢了。
“不过,”青溪继续说道,声音里透着几分认真,“你若说你是下凡布雨的神仙,我倒是愿意信你几分。”
德渊闻言,不由得浅浅一笑,“那便当我是下凡布雨的神仙罢。往后若遇雨天,莫再上山,道路崎岖,当心山崩。”
青溪微微一怔,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低声喃喃道:“从前他也是这般说的。只不过,他身子骨比你还弱,大家都笑他不像个郎中。”
德渊沉思片刻,开口说道:“见那老夫人对你咄咄相逼,我以为你与他感情并不深。”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青溪低吟,眼中浮现一抹哀伤,“说不明,道不尽,他这一生太短,医者却难自医。”
“逝者已矣,前路光明。生为女子,本就多有不易。可你慈悲仁善,勤恳坚韧,医术高明,不必依靠男子,也能过得很好。”
青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探出头来,认真问道:“当真?”
德渊看着前方,语气郑重其事:“本仙从不说违心之言。”
自然,除了夸她医术那条,其它皆属实,德渊在心底暗自道:善意之谎,自然不算违心。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