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陈文芳那天晚上在外地,一时半会回不来,是黎国忠推了酒局,去局子里将黎硕给捞出来,然后再去医院把黎晓希给接出来。

黎晓希这一摔一撞并不严重,皮外伤出了点血,万幸并没有伤到脑组织,所以包扎一下就可以离开医院。

黎国忠开了车接他们兄妹二人回家,在车的后座,黎硕一双眼粘在黎晓希受伤的后脑勺,无视她惊恐惧怕的目光,确认她无事后坐回原位,一路保持缄默。

车内的气氛很压抑,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空气格外沉重黏湿。

黎晓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一回到家,黎晓希才将书包放下,身后轰隆剧响,门像是要破裂倒下,发出地震一般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急忙回身去看,黎国忠踹了黎硕一脚,黎硕重重砸到门上,而后跪倒在地。

“哥!”黎晓希冲过去,想要将他扶起来。

黎国忠一手提住她的后衣领:“你滚一边去!”

黎硕面对着黎国忠,他跪在地上,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平静到麻木的脸,若不是微皱的鼻梁显示出他的疼痛,旁人会以为他感受不到痛,仿佛挨打的不是他。

他黑白分明的双眸聚满阴翳,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殷红的唇微张,急促喘息着吞吐空气。

他跪在地上,处于弱势地位的少年,抬眼仰视黎国忠,漆黑的双瞳深不见底,这样的神色表情没有惧怕没有悔恨,甚至到了一种蔑视和观赏的傲骨姿态。

这样的目光和神情,令黎国忠不喜,黎国忠又朝着他的脸上来了狠狠一巴掌。

黎硕被打翻在地,他一言不发,也不还手,始终保持沉默。

黎国忠边对蜷缩在地上的少年拳打脚踢,边暴戾咒骂说:“你知道你今天让老子丢了多大的脸吗?!平日里老子是怎么教你的?”

“没用的东西!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混账羔子,前途不要了?要是保送资格没有了看老子不把你手打断!你的脑子进水了?还要你老爹给你擦屁股?”

“我让你打架!让你打架!”

地上的少年始终一声不吭,只有黎国忠踹得特别狠的时候,才会从胸腔中发出几声微弱的闷哼。

光光拳打脚踢不够,黎国忠后来抽出皮带,尽情发泄怒气。

陈文芳紧急赶回来时,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陈文芳向来宝贝黎硕,先是抱着伤痕累累的黎硕撕心裂肺鬼哭狼嚎,后又与黎国忠撕扯起来。

黎国忠虽然对黎硕向来不手软,但却不打女人,他恶狠狠推开这个女人,嫌恶道:“都是你害的!都是你教的!他都敢打架打妹妹了!慈母多败儿,是你把他惯成这样,无法无天了都......”

陈文芳发了疯一样将茶几掀翻在地,本就脆弱的茶几表面的观赏石头碎成了几瓣,桌脚四脚朝天,桌上的东西劈里啪啦四散一地。

“是!我惯的!我教的!那你有好好管过吗?有什么时候你真正耐下心好好说话?哪次不是只会动手?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黎国忠啊黎国忠,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会看上你.....”

黎国忠同样不甘示弱,抱起圆滚滚的电视机重重砸落,电视机的塑料表面七零八落四散溅开。

“我不管?!我不管他吃什么喝什么?要不是老子在外面陪笑脸,这些房子是大风刮来的?!啊?陈文芳你爹陈建民现在住的房子是大风刮来的?陈文彪杨丽芬住的房子是大凭空送的?......”

无休无尽的争吵,东西摔落声,相融为一体。

窒息。

黎晓希缩在角落,看到一直沉默蜷缩在地上的黎硕哭了。

在嘈杂的背景音下,一切争吵自动消音。

黎晓希听不到看不到其他事物,只看到了黎硕亮晶晶的眼尾,少年溢出的泪闪着雪花一般的光泽。

黎晓希的后脑勺没什么大事,但那个向她告白的男同学就不同了,几次转进重症监护室,他的家属坚决不原谅黎硕这个害他们儿子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也因为这件事,黎硕失去了保送全国最好的高等学府的资格,不过他自己并不介意,以他的实力,就算不选择保送,也能上一个别人轻易触及不到的好大学。

向来品学兼优的尖子生发了疯,背后的原因人人好奇,陈文芳和黎国忠也在不停地撬黎硕和黎晓希的嘴,他们最后还是知晓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那个被打的男同学的家属坚决不选择和解,他们一心只想送已经成年的黎硕进监狱,最好把牢底坐穿,黎国忠给他们钱他们甚至将钱袋子砸到了黎国忠和陈文芳的身上,尖叫咆哮着将黎国忠和陈文芳赶出病房。

就在这时,事情出现了转机,黎硕非但没有进监狱,而且还有了非常正义的脱身理由。

那个男同学醒来之后没几天,黎国忠向警方和校方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是那个男同学对黎晓希意图不轨欺负她,告白不成恼羞成怒还把黎晓希推倒伤到脑袋,而黎硕——黎晓希的亲哥哥,看到后为了保护妹妹,一时冲动动手才失了分寸。

那个男同学的身体已经在慢慢好转,面对黎家和黎硕的反咬一口,事发的地方又没有监控摄像头,他百口莫辩。

在病床前,他无助地看向黎晓希,想要黎晓希说出事发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黎晓希在余光中看到了他求助的眼神,她的手紧紧攥着衣摆,因为太用力指尖发了白,她的心跳就要跳出喉咙。

陈文芳剜了她一眼:“说话啊?黎晓希你哑巴了?”

刚刚才辩解陈述完的黎硕目光柔和如水,缓缓偏头看向她,唇红齿白,语调温柔:“嗯?晓希?”

黎晓希狠狠闭眼,狠狠压下心中那一堵大石,当着所有人的面,红唇微启:

“对,事情就是我哥说的那样。”

这件事最终被判定为青少年之间的斗殴,被定义为小孩子之间的斗争,两边都有错,受害的人本身也年纪小小心术不正,最终以黎国忠和陈文芳赔钱私了、带着黎硕登门道歉完了事。

黎晓希作为当事人,她知晓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知晓那个男同学有多么无辜,也知晓自己的软弱。

她不敢反抗,不敢反抗黎国忠,不敢质疑黎硕的决定,不敢控诉陈文芳。

不敢大声斥责他们,说,你们真是无耻至极,无耻之徒。

她又有什么脸面不满他们呢?

她自己也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她才是事情的起因,是她造成了这一切,是她不敢说出真相,是她害了那位男同学。

因为黎硕这次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在她之后的中学时光里,再也没有人敢和她亲近,和她做朋友。

也是自此,黎晓希开始恐惧黎硕,故意疏远他。

每当看到他这张脸,她就总是会想起,那位无辜的男同学在地上痛苦翻滚,尖叫哀嚎的声音尖锐得像是要戳破她的耳膜。

噩梦不可能变成美梦,午夜梦回,眼前是那张血淋淋的脸。

黎硕不是傻子,他也清楚她疏远他的事实,自此以后越发沉默,沉默却温和地戴着笑容面具。

她越来越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像破罐子破摔,只要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就彻底褪却伪装,露出原本的真实面目,对她尤其恶劣,以欺负她取乐。

在黎国忠和陈文芳不在家的时候,他毫不留情地扯着她的头发,对她痛苦的神情视若无睹,凑近她的耳朵,犹如恶魔低语:

“好妹妹,你怎么就忘记了?我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啊。”

因为是体育课,所以可以提前偷偷溜掉。

他从怀里掏出那封本该属于她却没有到她手上的情书,粉色的、小小的、薄薄的,在黎硕宽大的掌心中更显单薄娇小。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衔拿着,将这封尚未拆封的情书举到她痛苦惊惧的面容前,漫不经心将其撕了个粉碎。

那个时候,黎晓希想,她真的恨死黎硕了。

这十多年以来,她曾经恨过黎国忠和陈文芳,怨恨他们为什么有了黎硕还要将她生下来。

可后来,当因为黎国忠出轨,陈文芳连夜哭泣向她诉苦时,她又心怀愧疚,陈文芳把她生下来,养到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而现在......

“姑娘,姑娘醒醒!”

黎晓希从大巴车上醒来,怀中的书包因为她做噩梦时紧紧攥着而起了褶子,眼前是司机在提醒她下车。

手中的书停在她睡着前的那一页,入目的词句尚停留在她目之所及:

——“不是强言不悔,是清醒地从命。”

斑驳肮脏又陈旧的车窗玻璃被白雾附满,模模糊糊能够看到外面热闹的集市。

今天是周六,是赶集的日子,简简单单的农村集市,就两条街一个十字路口那么大的排场,两边夹道摆满了的摊子,看上去琳琅满目,仔细看其实都是卖了菜、自家做的糕点之类的东西,朴实无华又实用。

黎晓希找了赶马车的师傅,背着书包坐上马车,一路随简陋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进入纵横交错、坑洼不平的土路,深入村落。

马车走得慢,缓慢又悠闲,两匹瘦弱的马脖子下挂着叮叮咚咚的铃铛,源源不断发出清脆的响声,如鸣佩环。

无人阻挡黎晓希的视线,两道显露出排排柳树,枝桠干瘪,稀稀拉拉挂着些残枝败叶,一望无际起伏的山丘和平原相互交接,纵横交错的田埂分割出形状大小不一的田地,田地里凸起的土包光秃秃的。

春天快要来了,田埂上已经有了小草芽有了一点绿意。

“不是强言不悔,而是清醒地从命”此句出自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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