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崔仪抬头看着谢献，她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感受不到身侧的危机，好似在他们身前的不是煞神徐山，而是普普通通一摆件。
听不懂人话的神仙把谢献愤慨当成了问句。
崔仪：“我是你的神啊。”
谢献：“我问的不是这个！”
不！他的那句话是问题吗！难道不是辱骂吗！
崔仪脑袋灵光的恍然大悟。
谢献除了一开始他们相见的那一次，从来没有问过崔仪关于她的消息。他这一问崔仪才想起来，谢献不仅没问过她的神职，就连名字也没问过。直到现在，谢献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叫她神姬或者仙子。
听到谢献开口，有问必答的崔仪不会有任何隐瞒。
她甚至高高兴兴、有些自得地开口：“你问这个啊。”
“是摆烂神。”
……摆烂神？
摆、烂、神？！
谢献的瞳孔逐渐缩小，额头上的青筋也显了出来。
这是什么狗屁神仙？纵然是博览群书的谢献听都没听过。崔仪真的不是在和他说笑吗？这种神仙难道是字面上的那种意思吗？
一定是他误会了什么，一定是吧。
面临的情况太过严峻，就连务实的谢献都有一瞬间在脑中逃避。
崔仪看着谢献的脸，还饶有兴趣的解释：“你是不是不知道摆烂是什么意思？我可以和你说，呃，要是现在方便的话。”
她瞥了一眼就到到身侧的徐山。
谢献咬牙切齿，那张脸第一次在崔仪面前露出怒容。
问什么是摆烂神不如问无边上界怎么会有这种狗神仙！
崔仪完全解读错了谢献的意思，她的眼睛弯成月牙：“惊喜吧！我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神仙。上界其他的神一般都身兼数职，唯有我这么专一。”
谢献……谢献他想杀了崔仪！
惊喜？惊喜什么？惊喜自己好不容易遇到的上神是个什么事都不肯管的摆烂大仙吗？
专一？专一指的是，她只会摆烂吗？！
回想崔仪的惯常做法，谢献的血都要凉了。摆烂神到底和瘟神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瘟神吧！
他死死看着崔仪，眼皮眨都不眨，内心山呼海啸。
在被师父打落山崖坠入玉面湖之时，谢献都没有像今天这般绝望过。他第一次生出了“吾命休矣”的想法。他一直以为崔仪就是怪了些，性格坏了些，总归还是能够稍微依靠的神仙。至少他跟着崔仪不会死。所以不管他心中怎样想，面上对崔仪都是恭恭敬敬，无有不从。
但现在，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崔仪躲在了他的身后，笑着告诉他，她是没用的，别指望她，她可是摆烂神呀。
是平平无奇的摆烂神、是把谢献逼入绝地的摆烂神！
得知了崔仪真身而无望的谢献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扭头看向徐山。
双目之中倒映出一片寒芒。
徐山果然能动手就不讲话，就在谢献转头的时候，弯刀的刀尖就要刺入谢献的双眼！
刀锋穿过的谢献的头部，崔仪下意识地下蹲。
蹲下来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应该要拉谢献一把的。现在麻烦了，谢献魂归西天，天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把她收回去。
不过几秒光景，崔仪脑中就推演出了谢献死后的无数麻烦事。
她真的开始头痛了。
徐山抽回弯刀，狠厉一甩，朝着自己的身后插去。刀剑方才根本没有插入血肉的感觉，徐山片刻之间就明了谢献躲开了，常年的经验让他判断出谢献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后。
谢献向后一跳，避开了徐山的突刺。
他果然在那里。
崔仪面前的谢献化作红土，坍塌在她的脚边。她抬眸，看到了已经和徐山打得难舍难分的谢献，顿时间松了口气。
没死就好。
谢献没过几招就落到了下风。他虽然通过邪术缝补了自己，可终究是没有痊愈，身上的毒每分每秒都在蚕食着他。
崔仪看着，仍没有上前。徐山是锻体的化境尊者，攻击的角度极端，拳拳致命。崔仪是不会死的，但是会痛。她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就是怕痛。
要不然还是摆烂吧，现在走的话……
崔仪开始权衡利弊，企图判断出哪一个选择背后的麻烦能够少一些。反正谢献看着还能打一会儿。
谢献气疯了，他恶狠狠地用眼神剜着崔仪：“崔平平！”
他用脚猜都能猜到这不靠谱的神仙开始想逃了！
砰！
谢献被打到了墙上，墙体四分五裂。
他口吐鲜血，像一个破布袋子一般缓缓滑下来，失去了动弹的能力。谢献的视线定在崔仪的脸上，口中说不出话来。
徐山的弯刀再次袭来，直扑谢献的面门。
谢献闭上眼睛。
终于到了要用它的时候吗？只是用了，他怕是会瞬间脱离这里，留下崔仪面对徐山。但崔仪躲避攻击的速度极快，看得出来从没想过要救他。别说她对他的生死无动于衷，就算崔仪情深义重为他扑汤蹈火，谢献也根本不会对他把崔仪抛下感到一星半点的愧疚。
崔仪若有用，他可能还会叹息几句。但崔仪没有，他转头就能把这人忘了。
不，兴许是忘不掉的。到今日为止，也就崔仪一人能把他耍得团团转。
若不是被逼到绝境，谢献想着自己可能永远不会动用那个东西。他的手腕上筋肉窜动着，撕裂着，仿佛当中有什么要长出来。
徐山的刀尖速旋、谢献的异变横生、一只手拿着白纸伸来，三方都要撞到一起。
下一秒。
刀扑空了，谢献消失了，一张白纸飘落在地。崔仪俯身拿起白纸，拍着胸脯，感叹还好来得及。
被她在最后一瞬间吸入纸内的谢献和看着谢献再度在眼前消失的徐山都愣了愣。
崔仪把白纸谢献叠好了收到衣襟里去。
反应过来的谢献通过神识冷冷地漠视着崔仪。他想不通崔仪就算是摆烂神神，好歹也是个神，怎么会打不过一个凡人。就是再懒也得有个限度，像如今这般胆小懦弱，完全将神的威仪撕得粉碎。
实在让人开了眼。
“其实也不是不能打，”崔仪读到了谢献的想法，用神识给他解释，“是有些麻烦。”
麻烦是什么？是崔仪避之不及的东西。
她被压在了炼气期，打斗之中徐山肯定是会伤到崔仪的。徐山看着就厉害，被他打到肯定痛死了。还不如摆烂逃走来得清静。能避免的毒打，干嘛不躲呢。
她这么和谢献说。
谢献脑子乱的很，只呵呵了两声，再不顾自己在崔仪面前维持的好形象。
所以从头到尾，崔仪在意的只有她痛不痛这件事？谢献觉得荒谬至极，崔仪行径与想法中能让人破口大骂的点太多了，若是要骂，谢献都不知道要从何骂起。
他丧失了开口的**。
但他转念就发现了一个令人惊恐的事情。他刚才分明没有开口，崔仪是怎么知道他脑中的想法的。
崔仪热心开口：“你现在是我的纸人，我当然能读到你心中所想呀。”
谢献瞬间杀气四溢。
崔仪又从谢献那里读到了一些东西，善解人意道：“也不是你变成纸人的时候都会读到你的想法。只有我想读的时候才能读。”而以崔仪的性格，她一贯是懒得看的。
崔仪此人的好奇心就和死的一样。
很快，她感觉到了谢献的不悦。崔仪大概也觉得方才自己见死不救的行为是有些过分，现在应该安抚一下谢献。于是她猜想着谢献的意思，试探着开口：“你是不喜欢吗。那我就先不读了。”
然后，她真就不读了。
崔仪忽然一个闪身，躲过了徐山的拳头。她的身体和意识仿佛是分开的两个物体，在意识到自己被攻击之前，身体先做出了决策。
但刚躲过一击的身体还来不及行动，弯刀以诡异的方向贴在了崔仪的脖子上。
徐山这功夫，倒真是精妙绝伦。崔仪不动了，看着面前的黑脸壮汉。
徐山对于谢献消失一事大怒：“谢献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刀刃更近一步，出人意料的是崔仪的皮竟然没破。
这让徐山有片刻的分神。
崔仪：“徐尊者，有话我们好好说嘛。谢献他被我收起来了，我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我们聊两句，我把谢献交给你怎么样。”
徐山怎么会听崔仪的鬼话。他腕间一动，刀刃砍了下去。
然而想象中人头落地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崔仪哀怨地看着他：“好痛啊。”
徐山见弯刀脸崔仪的皮肉都没进去，双目微睁。
“你是砍不断我脖子的，”崔仪随意为自己想了个理由，“我天生脸皮厚。徐尊者，我们还是好好讲话吧。”
谁会信这个令人生草的理由啊！
脸皮厚能厚到化境强者都砍不下去的底部吗？况且他砍的地方是她的脸皮吗！那是脖子！
面对崔仪的离谱发言，徐山二话不说把崔仪腰斩。徐山精纯的灵力犹如飓风，顺着弯刀挥去的方向震荡。
居室的墙直接被灵力劈飞了。
崔仪在原地一动不动，腰间完好。
徐山向下一看，一只白嫩的手握在刀刃上，让刀刃不得寸进。
崔仪的表情看着苦恼极了：“我与徐尊者无冤无仇，徐尊者还是放过我吧。喊打喊杀不是美德啊尊者。”
徐山眯着眼细细盯着崔仪看。而后，他哼得一声抽回了刀。
他是绝无可能被崔仪的花言巧语所蒙骗的，何况崔仪那些哄人的话说的毫无诚意，犹如姜太公钓鱼，心很大地只抛一个直钩。
方才往崔仪腰上那一砍，徐山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就算是山也会被砍劈半座。
而崔仪不仅接住了，还是空手接白刃，就是握着利刃的手都没有半丝伤痕。当今世上不是没有人能做到此事，但也仅有数的过来的几个。
崔平平一个才入门的弟子如何做得到。
徐山方才心中只有斩杀谢献的想法，没有细思谢献身侧的崔平平。
现在仔细思忖，崔平平的哪一处都透着古怪。为什么一个刚入门的弟子会和早就臭名远扬的谢献有所联系？为什么看着瘦弱的崔平平在徐山的攻击下一点都没受伤？为什么崔平平这个破性子还能得到垂天府长老们的青睐？还有崔仪一开始和谢献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仪看徐山不再有攻击的念头，天真地以为是自己巧舌如簧。
她看了看自己成了断壁残垣的居室，只有半边床还能勉强一坐。
“徐尊者要不坐坐？”
徐山看着她，动也不动。
这正是崔仪想要的结果。
徐山不坐，崔仪坐。她拍了拍床上的灰，乖巧地坐在床边。一抬头，她对上了徐山的眼睛。
他看她似乎在看一个傻子。
崔仪才不管，她心安理得地坐着，就要和站着的徐山继续说话。
徐山冷眼相对。普天之下，谁敢让徐山站着回话？面前这崔平平倒是好大的胆子。
说实话，崔仪有些烦了。她叫徐山坐，徐山不乐意坐。结果她坐了，徐山又黑着脸，身上的气息看起来能吃人。
崔仪冥思苦想见，徐山在她身侧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你想同我说什么？”徐山的眼睛像狼又像鹰，锐利的叫人害怕。
崔仪刚刚纯粹是唬人，想叫续上停下攻击。真停下了，她却也想不出该要怎么说。反正叫徐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不可能的。谢献和她说过，他可是把人家的知己给宰了的。
这种仇怨，崔仪不会妄想用嘴皮子解决。
她顶多叫谢献多多修炼，回头把徐山也一起剁了，这样就没有被徐山日日追杀的问题了。
徐山看着看着，似是不耐烦，又要举起刀来。
崔仪随口道：“我想问问徐尊者怎么到邀月峰来了。”都问出口了，崔仪也有些好奇。她还以为徐山应该会留在琼华顶用蔺相思这只大鱼钓谢献呢。
徐山高傲，他肯坐下来讲话是要听崔仪如何说，而不是叫崔仪给自己问问题的。于是没有回答。
他这次跟踪崔仪来到邀月峰也是碰了个运气。没人知道徐山最看重的东西是一把破琴。他甚至还请了追星楼的玄真在琴上结了印。
谢献可能隐隐猜到什么，为了挑衅徐山让鬼佛抓了跟琴弦来刺激徐山。虽然那琴弦不是徐山那破琴的，徐山依旧被这低劣的手段惹怒了，不多时就绑了蔺相思报仇。蔺相思是五长老掌心宝，因他这举动，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蔺相思的人中就有崔平平。
徐山几乎在那一刻就看到崔平平身上古琴的气息，联想到了谢献。
当然，那气息很可能是无意中沾染上去的。
大长老奇怪于崔平平的体质，徐山恰巧居住在垂天府，于是大长老屡次三番拜托徐山给崔平平看上一看。徐山看在大长老的面子上同意了。所以他记得当日大长老带崔平平去找他的事情。但不巧碰上谢献拿鬼佛闹事，徐山追出去没见着。料想崔平平就是那时候进了他的房间，碰到了古琴。
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崔平平和谢献勾结。
徐山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哪一种猜测是对的。
崔仪见徐山没有回答，她尴尬地看着地面。
徐山生来为尊，他的周围就没出现过崔仪这种缺乏教养的家伙。意识到崔仪在晾着自己，徐山索性开门见山。
他问崔平平她到底是什么人，问她和谢献的关系，问方才与谢献说的摆烂神是何意，问她到底有何目的。
一串语气并不好的问句砸的崔仪不知从何说起。
她并不想暴露神的身份，因此又开始思考，准备临时瞎编。
在这方面，崔仪可是一把好手。
可这不是崔仪第一次在徐山面前讲鬼话了，徐山顿时失了耐心，要捉了崔仪回阿鼻宫审问。
要是阿鼻宫是个和垂天府一样的地方就罢了，崔仪也就随它去。可她在谈有苏口中听说过阿鼻宫的二十一道酷刑和骇人听闻的地宫。
她自然是不肯的。
崔仪用起了老办法——跑。
可惜黄鹰不在，她也没跑过。
……
自打昨天崔仪被大长老叫走之后，谈有苏就没见过崔仪了。她的好奇心十分旺盛，惦记着想要知道大长老叫走崔仪的原因。
不过一天过去，谈有苏已经想得抓心挠肺了。
今早谈有苏一直在等崔仪来练武场，没想到她铜锣响了，秦寻观来了，崔仪连影子都没给人见着。
谈有苏更想知道发生什么了！
练剑一个时辰，灵气入剑又是半个时辰，秦寻观终于让四长老的弟子们停下来休息。
谈有苏想了很久，还是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慢吞吞走到秦寻观的身前。
照理来说，她是怎么都不会来找秦寻观的。秦寻观面上冷的要死，训练教导他们也严格。他是五长老的弟子，不像月葵那样是她的亲师姐，谈有苏放不下身架去撒娇卖痴。若非必要，她是不会想到要同这尊大佛搭话的。
但现在，谈有苏觉得很必要！
“秦师兄，”谈有苏笑的灿烂可爱，“你可知道为何平平今日还不曾到？”
谈有苏觉得秦寻观必定是晓得的。昨日就是他将崔平平送去大长老那处，怎么会不懂崔平平的行踪。
秦寻观静默片刻，开口道：“方师兄回到垂天府，崔平平日后在邀月峰由他教导。”
谈有苏顿时哀愁了。
这岂不是日后就难见崔平平了？以她那个懒性子，难道会主动出峰来找自己玩么。
“哪里冒出来的方师兄，真是的！”谈有苏忍不住叫了一声，随后立刻反应过来不妥，瞥了一眼秦寻观。
秦寻观仿佛没发现一般。
谈有苏忽然想到：“邀月峰……方师兄可是两年前五长老那失踪的弟子？他回来了？”
她刚进府时日日缠着月葵说话，从月葵口中听过邀月峰的事情。七长老当时唯一的弟子在绝杀盘桓九阴一战中失去了踪迹。
大家都觉得方师兄肯定是死了，若是他还有活着的可能，缘何护短出了名的七长老青丝变白发，却独独从来就没找过他？
秦寻观颔首。
他看得出来谈有苏对方梦海有些气恼。他何尝不是。
之前梧塘哪件事门派中哪个不清楚。七长老收了个弟子而已，方梦海直接闯进梧塘把人杀了。
垂天府创立至今都还没遇到过这么荒唐的事情！
哪个长老不收徒？哪个弟子能为抗师父的决定？师父便是生身父亲，那就是天！
方梦海居然嚣张到杀了七长老即将收入门中的徒儿，放到哪个门派都是有违人伦的事！
现今他卷土归来，还失了右眼，戾气更重。两年前就敢一刀捅死七长老未过门的弟子，现在有了一个已经被登记在册的崔平平，他待如何？
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秦寻观屡次阻拦，只是不想崔平平丧命。
崔平平自入门来就十分引人注目，不管是他哪特殊的体质还是她独特的性格。
秦寻观更留意她也是常事。
虽然一开始，秦寻观留心崔平平是因为微妙地回想起了当初在玉面湖底救走谢献的崔姑娘。当然后来他发现崔仪和那位崔姑娘完全无关。
看久了崔平平，秦寻观自诩是了解她的。崔平平在他心中是个心思简单纯净的好苗子。
被人诟病、被人瞧不起，崔平平从没有自哀自怨。门中的流言蜚语并非没有流入她的耳朵，而她却浑然不在乎，每天还是乐呵呵的。
这样的人为何要无辜惨死？
秦寻观自然而然生出怜惜之心。
崔仪和苏绮比武那日的景象浮现在秦寻观的脑中，剑气正气凌然，简单干净却强大，那张白净的脸分明只是普通，上面也没有任何表情，坚定的目光却是如此动人。
秦寻观敛眸。
他想起方梦海说的那句“难不成你是喜欢崔平平”，面色微微一变。
当真是心思龌龊，看什么都两眼浑浊。他厌恶地骂着方梦海。
方梦海为了阻挠崔平平留在四长老这里习武，竟然主动提出带崔仪去剑渊。有了剑的弟子之后便不用再接受基础的教习，秦寻观想留崔平平也没有办法。
也不知道他待崔平平去选剑的结果如何……
谈有苏见秦寻观一动不动，因他白缎蒙眼，也看出来他是沉思还是走神。
她开口问了问：“秦师兄？”
秦寻观愣了片刻，开口回道：“何事？”
谈有苏正想开口回答时，四长老却忽然来到了练武场。
他和善地笑着：“有苏，和你师兄说什么呢。”
谈有苏：“我问问师兄为何平平今日未来。师父，平平真的不能在我们峰上修炼吗。”
四长老的话虽是斥责，却听不出任何责怪：“又胡说了。平平是你七师叔的弟子，哪有一直待在玉鼎峰的道理。”
谈有苏很是失望。
四长老看向秦寻观：“月葵说你过几日就要闭关去了？”
秦寻观报剑：“是。之后怕是不能常来玉鼎峰了。”
“门派比武在即，你去闭关也是好的。多谢你这些时日替我教导这些小子。”四长老拿出一枚灵丹秦寻观，“这是师叔一点心意。”
秦寻观没有推辞。
四长老很久没有见自己的徒儿们了，笑着走到徒弟当中去给他们排疑解惑。玉鼎峰的弟子也是极其爱戴四长老的，他们在修炼上的问题四长老都一一解答，甚至兴头上来了，还亲自拔出剑给徒弟们演示。
但就在此刻，脚下的地面忽然开始震动。青砖铺成的练武场上出现一条条龟裂的痕迹。许多弟子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上，谈有苏跌了跌脚，勉强站住了。在这一瞬间，她真切的感受到山崩地裂、黑云压境带给人的绝望之感。
惊呼叫喊声连绵不断，所有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四长老的手被震动推入剑鞘的剑所夹到，立刻红肿起来。可四长老没有任何呼声，而是震惊地看着天边的方向，面上甚至流露出惊恐之色。
他没有与弟子们解释，兀自踩着剑离开了。
弟子们一片惊慌。
还是秦寻观坐镇，安抚了慌乱的师弟师妹。
谈有苏他们在练武场等待了一个早上，不见师父归来。
但这时那震天撼地的晃动已然消失，弟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件事。他们虽然有疑惑，但心都放了下来。
中午用膳的时候，谈有苏仍是没瞧见崔平平。
到了下午，崔平平还是不见踪影。
不过有地震在前，谈有苏放在崔平平身上的心思很快被冲淡了。她的师姐在外面走了一趟，兴奋地回来，把谈有苏拉到无人的林子中。
她告诉告诉谈有苏门中出了大事。
徐山把五长老的宝贝女儿蔺相思给绑了，挂在琼华顶上呢。
谈有苏不禁联想到早上发生的震动。
不仅是她，恐怕所有人都觉得山震和徐山脱不了关系。这门派之中，还有谁有能力做出这种事情？
谈有苏越想越是害怕。
徐山本就凶名在外，谈有苏只是听闻就惧怕得不得了，现在她亲身体验了一把，真是恨不得连夜逃了。
“不过……”谈有苏怎么也想不明白，“徐山抓蔺师姐做什么？”
她对素未谋面的蔺相思并不了解，谈有苏心下猜测着，难道是蔺师姐不小心惹怒了徐山吗？
那打听消息回来的师姐凑在耳边：“你可知道谢献？”
谈有苏正色：“知道知道。”
修仙者谁不知道这一号人物呢。大家都说谢献那是菩萨堕阎罗，穷凶恶极。五大派前些日子联合起来，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将其重创了。徐山也是为他而来。
“蔺师妹之前是谢献的未婚妻，”师姐小声道，“ 门中都说谢献对她爱若珍宝。”
谈有苏眼睛瞪圆：“那徐山是想用蔺师姐……”
师姐狠狠点头。
两人又生出无数猜测，眼睛闪亮，迫不及待地你一句我一句互相交流。
忽然，师姐的表情僵硬，恐惧如同无数只蜘蛛一般，慢慢爬上她的脸。
“师妹……那里……”师姐死死看着谈有苏的身后。
谈有苏不解其意地扭头看过去。
那是一具同门的尸体，他的身体干瘦，像是被吸干了。而这具尸体的面部露出祥和却贪婪的矛盾神色，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一尊石头做的佛像。
谈有苏见到尸体，边叫边往后退。
她那恐惧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佛像上。
那佛的眼珠居然动了动，转向了她。
……
九天之上。
威严俊美的男人站在一堆废墟之前。
“神尊大人，里面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一个穿着黄衣的男人弯腰道。
神尊面容冰冷：“继续查。”
男子正是掌管上界事物的这一任神尊。虽说是这一任，但从他掌权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十五个甲子了。神界太平，鲜少会有争锋，可以说只要谨守本分不招惹别人，神仙就是不会死去的。神尊当然也一样。
只要他不自刎，他就永远稳坐神尊之位。上界能够让他有所顾忌也只有天条法规。
与其说神尊冷情冷性，不如说他活得太久，如同陈旧的沾满了灰尘的朽木。千百年一来，神尊都犹如一块寒冰，令人看不到他的任何心绪。
除了半月之前，一个渺小卑微的神仙冒犯了他。
那神仙还是平日里游手好闲、胆小怕事的摆烂神。
没有人知道崔仪到底是如何惹怒了神尊。更没人知道到底什么事才能让神尊勃然大怒成这样，甚至不顾自己身份，亲自去往崔仪的府邸捉拿她。
“人在哪里？”神尊目下无尘。
黄衣男子：“压在后头。”
神尊淡淡道：“提上来。”
黄衣男很快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青衣仙人过来了。
要是崔仪在场，必定能认出青衣仙人正是她的老熟人关仙人。
崔仪通过登天仙门离开神界的那一日，关仙人为了卖她一个人情留了下来。本以为有律法在前，就算神尊迁怒也奈何不了他。
但关仙人万万没想到崔仪这个杀千刀的犯的错竟然这么大，神尊根本不顾上界的律法，半个月内审了关仙人十八次。关仙人就算是被受伤也是被吓怕了，活生生瘦了十多斤，人也憔悴了。
他的孙子看爷爷受苦，日日在家咒骂不要脸的摆烂神崔仪。
“那里有这样无耻的神！”孙子的尖叫犹在耳边，“她自己逃了！把我们留下来怨种！”
关仙人一开始还会让孙子闭嘴，在收入这么多天苦之后，他很难不和孙子站在同一战线。
为了给崔仪通风报信，他好好一个公务员成了无业游民。本来就打断退休的，关仙人觉得罢了罢了，可谁料神尊不讲理地把他抓了去。严刑拷打倒是没做，就日日关在黑暗屋子中，反复的审问。精神上的折磨最为恐怖，关仙人当初是硬生生靠着做了八十一世的冤大头感天动地积累善行飞升的，根本没有多强的意志力，这下都快疯了。
要是有崔仪的料，他早就招了。
谁想在人间当冤大头，成了神仙还是大冤种啊！
黄衣男套不出什么话，令神尊颇为失望。神尊今日屈尊降贵，亲自见关仙人。
关仙人被押到神尊面前，还没见到神尊真容就冷汗涔涔。神尊的威压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神尊万万息怒，当日我并非是有意让崔仪逃离。我是公事公办来送文件的……”关仙人战战兢兢道，“都怪小神一时不妨让崔仪抢走了印章，开了仙门。”
神尊看到关仙人这副模样，不屑地让黄衣男将关仙人带下去。
他本也不指望能从这种小仙身上寻到蛛丝马迹。
呵。毕竟是崔仪。
文件上，崔仪是为了收揽信众下凡的。而崔仪实则是为了躲避神尊怒火而逃去了下界的说法人尽皆知。
众人便都以为这就是实情了。
众人都忘记了崔仪其实也是个邪神。
神尊面色逐渐变得阴沉，周围的神仙都被着威压压得跪在了地上。
若是因为躲他，怎么如此恰巧在她犯事之前就递交了下凡的申请书？
她是故意的。
故意找出这天大的、不得不下凡的借口，为此甚至不惜惹怒于他。
真是好啊。神尊气笑了。就连他她也敢为了一己私欲随意招惹。
神尊招手，让黄衣男人派出一个条件符合登天仙门大开的神仙前往下界。
他倒要看看崔仪到底是要做什么。
……
方梦海自回来之后便双目放空，失了神魂一般坐在竹林中沉默。在剑渊因为崔仪，他莫名其妙看了多次走马灯。死亡的威胁将他最不愿记起的回忆残忍地摆到他的面前。
他还以为……以为自己并不在乎了。
方梦海摸了摸自己裹着布条的右眼。
“哈。”方梦海笑了下，面容却如寒霜。
面前没有一丝风声，竹林如同师父墙上那副画一般。明明是如此静谧之地，方梦海仍旧心如乱麻。
他闭上眼睛想逃避世间一切纷扰。
但思绪偏要折磨他的，从前的一切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其实方梦海都记不清儿时那些欺辱他的人的脸了。他出生的那个庄子在他眼中就是最污秽之地，生活在那里的每个人都面容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他们的恶行。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狗畜生。
他们说他是淫.荡的女人和狗生的崽子，所以村长做得对，他天生就该被链子锁着拴在门口。
他们端来泔水烂菜，放在他的面前，要他给他们舔鞋。不若，他们就不会将这些他唯一能吃到的东西赏赐给他。
他们似乎都恨他，他什么都没做，得到的是村子里人们的拳脚相向。也有不打他的，他记得那是他长大了些的时候，有人说他原来生的好看，在黑夜中摸他啃他。至于是男是女，方梦海不记得也不在乎。
这些其实都是很淡、很淡的记忆了。都是不重要的记忆。
重要的只有初见师父的那一天，他趴在地上舔泔水。
天实在太热了，若是他不快些吃掉，他就吃不到了。
他一边舔，一边努力翻动舌头把卷进嘴中的泥沙吐出来。舔着舔着，一双紫色的绣鞋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原本向前走的绣鞋居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狗畜生”下意识地瑟缩后退。村子里根本没人教育他，他连话都不会说，唯一能让他依靠的，只有长久积累下来的经验。
要是有人的脚停在他面前，看他，那就是要开始打他了。
“狗畜生”知道自己肯定是要挨打的。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那只绣鞋——如此美丽的东西。紫色的缎布上金丝绣着怒放的昙花。
于是他没有挪开眼睛。
但过了很久，他发现紫色绣鞋的主人都没有对他动手。
他终于敢颤颤地抬头了。
那好像是一个女人，光线炽热，女人背光，脸上全是阴影。他看不清，但他能闻到身上还散发着好闻的香味。
“啊、啊……”“狗畜生”不知为何忽然想上前。
村长急急过来，把他踹翻了：“墨道长，这边请。不用管那脏东西。”
墨道长：“他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把他锁在这里？”
村长讨好她道：“他是村里方寡妇和狗妖生下的畜生。那□□被我们投了湖，庙祝村子气运败了，不能犯杀生，说得留下孽畜。是不是这个畜生脏了您的眼？我们这就把他换个地方关。”
被称作墨道长的女子知道了一句不必，随着村长离开。
“狗畜生”蜷缩在烈日下呜咽，腹部被踢的绞痛，却还是忍不住去看那双离去的紫色绣鞋。
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再看到这么好看的东西了吧。
不料到了天黑，那一双绣鞋再度出现了。
“狗畜生”带着希翼，抬头去看。
女人打着灯笼，这次他看见了女人的面容。她的皮肤很白，眼睛也很大，头发很黑很顺，她……他不知道该怎样说，他只觉得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漂亮的人。
她比紫色的绣鞋还好看。“狗畜生”想着。
女人站着安静不说话，只静静地盯着他。
“狗畜生”小心翼翼地与女人对视，发现她在用一种他从没见过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不会打他。他这样认为。可这种想法只在心头出现了片刻。
他发现了女人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长剑。
这同样是他没见过的东西。
可“狗畜生”明白，长成这样的东西，往往是用来打人的。
果不其然，女人用剑挑起了他的下巴。她在月光下细细打量着他，眼底愈来愈暗，就是不说话。
有这样过了很久，狗畜生猜测她真的没有打他的念头。那她为什么要来找他呢？
“狗畜生”好像懂了。他拨开了脸上油腻肮脏的头发，露出脸。是和夜里来的那群人一样。他们恨他，却会说他漂亮。
女人的剑忽然换了地方，剑指在了他的脖子上。那锋利而坚硬的触感几乎让“狗畜生”本能地颤抖。
和之前被打的感觉都不同，更加恐怖。至于被这样对待之后会怎么样，“狗畜生”一无所知。他呜咽着靠后，但身后是破残的矮墙，他退无可退。
流着泪的“狗畜生”乞求地看着女人。
女人眼神冰冷，手中的剑却顿了顿。
在他以为她会放过自己的时候，女人忽然把剑用力上划。
“狗畜生”惧怕的闭上了双眼。
疼痛的感觉并没有来临，他等待了很久才敢张开眼睛。眼前是俯视着他的女人，地上的被砍成两半的狗链。
“狗畜生”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狗链断裂意味着什么。他呆呆地看着女人逐渐离去的背影，不知所措。
女人走到一半停下了，她回过头，用着不耐烦的语气说道：“还不跟上来。”
这是狗畜生听过最温柔的声音。
“狗畜生”用着四肢朝她跑过去。
女人的神情变了变，连呼吸都沉重了。她犹豫了一下，竟然伸出手把他抱了起来。
他就这样被女人带进了房间。
房间内还有另外一人，是个男人。
男人看到女人抱着“狗畜生”，不解地叫了一声。
“师妹，你不是去杀他的吗？怎么把他带回来了！唉！你可真是！唉！”男人无奈道。
女人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想救他。但你看看，早上那个村长说了，他已经十三岁了，可你看，他可能说人话。他和禽兽无异啊，”男人叹息，“我也想救他，但久了又能如何。他现在痴傻还好，等以后把他教导地心智如常，你让他如何能接受过去？恐怕不是疯了就是自寻了断。还不如给他一个痛快为好。”
女人依旧是沉默的。
最后她看了看怀中的“狗畜生”，那双眼睛明亮懵懂。
“师兄，他会好的。”
女人第二日就将“狗畜生”带走了。
她给他洗了澡，换了衣服，送他一间比村长家还要大的房子，让他唤自己师父。她还给“狗畜生”起了名字。
“狗畜生”再也不叫“狗畜生”，他是方梦海了。
轰！！！！
巨大的响动让方梦海从记忆中醒来，他没有发现脸上未干的泪痕，而是直接看向远处爆裂的山峰。
天空中，一个壮汉擒着一个不断挣扎的红衣少女正在迅速离开垂天府的领地。
那在空中烈烈的红袍，是邀月峰独有。
方梦海的脑子有些僵硬，但他御剑起飞，朝着墨云黛的寝殿飞去。
墨云黛正在喝茶就见到方梦海匆匆闯进来。
“你行事该稳重些了。”墨云黛面色冰冷地批评他。
方梦海立刻挺直身板，很沉稳地回答：“师父，崔平平被徐山抓走了。”
墨云黛：“……谁被抓走了？”
方梦海：“崔平平。”
“不是蔺相思？”
“是崔平平。”
墨云黛吃瓜吃到自己家，有些不敢置信。
徐山抓崔平平干什么？忽然间，她想起来不管干什么，当初徐山抓了蔺相思可是要杀掉的。
那、崔平平……
墨云黛的茶杯砸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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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