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纸人徐山还在吵闹,崔仪一边摘下帷帽,一边动用双指一划。
刷的一声,纸人徐山被封了五感贴在墙上。
“你打算何时杀他?”谢献问。
“阿鼻宫弟子有魂灯,该是要等到我回垂天府前一两日吧。这样也好对垂天府解释我迟迟不归。不过要是他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就最好。”
谢献轻笑。要徐山放弃杀他实在是太天真,崔仪居然抱着这种想法吗。
崔仪把饭菜摆在桌子上,随后转身放下怀中的包袱:“买了两身衣裳给你,明日赶路可以换上。”
谢献狐疑地盯着崔仪两眼,第一时间浮上心头的却不是崔仪口中要赶路的事。
甩手掌柜摆烂神居然会给他带吃的回来,真是破天荒。更别提还有衣裳。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谢献没问出口,心里升起一股复杂的情感,倒不是说他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动容。以前不是没有人这样对过他,可这样的举动放在崔仪身上,就显得尤为可贵难得。
他难得在意起来。
可能坏人就是这样,一旦做一丁点好事,似乎就改邪归正、显露出良好的本质来。
虽然心中是这样想的,谢献口中问出的却是别的话。
“赶路去哪里?”
崔仪:“横竖不待在这里,你吃过饭,我便去向搭个商队。”
商队之中必有地图,离开下界已久,各国之间分分合合,土地割裂,崔仪就算记得自己在下界生活时地况,此刻也只能对这九州束手无策。
崔仪一边讲着,一边打开右手提着的糕点,坐在桌子前吃起来。
谢献想过崔仪可能是要去做什么事,但把堂堂摆烂神崔仪想的高深莫测似乎是白费力的蠢事。一切显得扑朔迷离的事也许就是故弄玄虚,崔仪只是简简单单想出去玩罢了。
“见你日日都吃糕点,很好吃么?”谢献摇了摇头,做到崔仪身侧,打开了崔仪带回来的食盒。
一碟豆子,一碟青菜,一碟酱鸭,还有一壶酒。
崔仪嚼着松软的糕点:“吃了甜的舒服。”
谢献不做声吃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在被崔仪变成纸人的时候,谢献失去了感受饥饿的能力。变成人后,谢献取了很多人命果腹,并不会饿。
这些骇人听闻的恶事他是背着崔仪做的。他第一次做的明显,试探着想让崔仪发现,他就不信崔仪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然而崔仪只是恍若未闻,懒得知道,懒得管。崔仪仍以为她是正人君子的基础上。她似乎是觉得他背负了再多恨也做不出太坏的事。
谢献恰恰和她想的完全相反。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不择手段。谢献忽然好奇起来,崔仪要是知晓了他的真面目会如何对他。
就算是摆烂神,好歹也是个神吧?
她还能像现在这样给他带回吃食衣裳,和颜悦色对着他吗?
“你在想什么?”
谢献抬眸,看道崔仪那张淡漠的脸,好似那句话不是她问的一样。
“在想神姬何时要回垂天府。”他脸上笑着,眼中还是如之前一般冷。
崔仪有些满意,不枉她给谢献带回了东西。你看,谢献对她的称呼从崔平平又变回了神姬。只是这个称呼接下来还是换一个为好。
“大概半个月后吧,”崔仪掐指算了算,“你以后叫我崔仪吧。日后在人前叫神姬难免奇怪。”
谢献:“在人前?”他并不知道崔仪二字是崔仪真名,只当又是崔仪随手起的一个名字,和崔平平一般。毕竟有那个仙子的名字会叫平平。
崔仪:“你如果还是想当纸人也无妨。”
她怕谢献憋闷,反正给他换一张脸也不是难事,他以人形走动不会有人认出他来。
谢献拿过了崔仪给他买的衣服,向崔仪道谢。
天也快黑了。
崔仪合衣躺下,非常自觉。
和崔仪在邀月峰的居室不同,客栈的房间内只有一张床,没有小榻。谢献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睛的崔仪,坐在凳子上,手指无声地敲打茶杯,心下想着事情。
对神女的自私,他早就习惯了。如同崔仪方才给他待会来吃食的举动才会让他多想。
不料崔仪居然张开眼睛,重新看向谢献:“下午受的伤可还疼?”她都忘记谢献还是个病人了。
谢献无言以对,现在才问会不会太迟了一点。他从崔仪眼中可看不到怜惜,她好像是忽然懂事了,例行公事地一问。
怎么,难道是下午被他点明了之后,这个神仙才发现自己的失职么。
谢献:“胸口还有些疼,并未有大事。”
徐山下的是死手,怎么会不疼。可他怀疑如实说明他这句残躯的情况,崔仪会如当初在玉面湖底救他那般,说出一句“真是麻烦,还是不救好了”。
崔仪问:“你想睡床吗?”
谢献就算心里想把崔仪赶下床,面上绝不会露出半点痕迹:“怎么好委屈神姬。”
崔仪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侧的半边床:“不委屈,我个子小。”
要不是看崔仪面无表情的脸,谢献都要以为崔仪对他有点意思了。若是真是这样,崔仪与之前大相径庭的举动也是能解释了。此事于谢献而言倒是天大的好事,要他献身他无有不从。谢献都能为复仇搭上自己的性命,还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
可惜谢献有自知之明,并没有超过常人的自信。
谢献不是拘泥于礼节的人,此刻也很无奈,那种完全无法理解崔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崔仪见谢献半天没回答,以为他不想睡床,于是合上眼睡去了。
谢献默默看着崔仪原本的面容,恍惚间想起他和崔仪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有一刻,他竟然觉得崔仪是自己的救赎。
不过现在……
谢献叹了一口气。
……
第二日一早,崔仪把谢献变成了纸人。毕竟她可是一个人进的客栈,总不好从房间里多走出一个人。收拾好东西,崔仪揭下了墙上的纸人塞到袖子中。
走出客栈之后,崔仪拐到巷子中把谢献放了出来。
谢献靠在墙上,崔仪近在咫尺,几乎要贴在他的胸膛上。谢献敛眸,向下看着崔仪那张不带表情的脸。
昨晚那种奇怪的想法又生了出来。
崔仪朝他的脸上伸出手。
谢献下意识躲开了。
“你要做什么?”
崔仪把手掌盖在他的脸上:“给你换张脸,忍一下。”
手指冰凉柔软,掌心还有着好闻的香味,没人这样碰过他的脸。谢献分了片刻的神。
下一秒,无数的金色光点在她的掌中升起,如同拼凑碎片一般在谢献的面上结网成像,扭曲成一张新的面目。
谢献只觉得面上仿佛被针刺刀削,油煎火燎,活生生被剜骨割心带来的疼痛也许都远不能及。他握着拳,一声不吭忍了下来。
好在这种生不如死的痛楚很快就结束了。
他睁眼看着崔仪,前往垂天府之前,崔仪也自己变过容颜,可那时候她轻轻巧巧,似乎变换面目不过是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
崔仪看他紧皱的眉头,还带着安慰的心思摸了摸自己信徒的脸:“你看,现在就好了。你的脸完全不一样了……”
话说到一半,崔仪望着他那张脸,越看越熟悉,直到最后,一时间竟出了神。
怎么会是这一张脸。
谢献看着崔仪波动的眼神:“我的脸怎么了么。”
崔仪回了神,摇头:“并无不妥,俊俏得很。”
话落间,她伸手一挥,迅速给自己换了一张脸,眼睛眨都不眨,更别说皱眉。
谢献下意识觉得崔仪在说谎。她说的假话可不少,但关于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问的。面目是美是丑,他并不在乎。
他很久没走在阳光下了,此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崔仪把包袱塞给谢献,让他背着。
两人走在大道上,崔仪在前,谢献在后。崔仪一路上走走停停,看上了两只岫玉做的簪子。簪子有些粗糙,胜在价格便宜,雕花灵巧。她拔下了原本的簪子丢给谢献,顿时就带上了。
崔仪正在看路边的扇子摊时,忽然听到周围的人惊呼起来。
她回过头去看,原来是一众青衣的垂天府弟子背着剑出现在这里。
领头的那个人崔仪更是熟悉。
正是秦寻观。
一群人浩浩荡荡,无比引人注目,且他们面上严肃,乍一看还以为是来找事寻仇的。
崔仪收回目光,继续专心地挑起扇子。耳边传来秦寻观同街头买吃食的大伯问话的声音。
“请问大伯是否有见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头上绑着青绿色发带,耳后簪着两朵红花簪,眼下有两颗小痣。”
她还以为秦寻观双眼罩着白布是真的看不见东西呢,没想到还真知道她长什么样。
谢献看着这个很久没见的师弟,嘴边露出一抹笑来。
秦寻观在谢献还是垂天府五长老门下大师兄的时候,就喜欢模仿他,没想到他叛出师门,秦寻观变得和之前的他更像了。就连这种白布遮眼,清心练剑的手段也是一模一样。此刻,秦寻观一副照顾同门的大师兄姿态和当初的他如出一辙,就是冷了些。
就是不知道秦寻观能一直这样多久。
谢献有些手痒,心里生出了千百种在这镇上了结秦寻观的念头。要是秦寻观死了,他那师父应该会呕得吐血吧。还有好师弟邵宁,是否会被这消息惊的出关。谢献越来越想就地格杀秦寻观。
那老伯回了话:“下午倒是好似见过一个姑娘带着红色的花簪子……”
秦寻观身后的师弟师妹连忙继续追问。
可惜老伯也记不清楚。
“我也是因为那姑娘天仙一般俏才多看了两眼,你要问别的,”老伯摆摆手,“我不知道。”
老伯说话糊里糊涂,还说姑娘貌若天仙。垂天府的弟子们彼此相望,皆是失望。不说别的,就单论容貌,崔平平长得清秀可爱,和天仙却是挂不上边的。
旁边的簪子摊老板倒是看向崔仪,欲言又止。
他记得这姑娘前一刻倒是带着红花簪的,只是崔仪方才买了他家的东西,怎好把崔仪指给他们看。再说这些人瞧着年轻,气势汹汹,他不想卷进他们的事。
一群弟子边问边往前走。
崔仪低头拿了银子买簪子时,秦寻观正好与她擦肩而过。
就在两人要彻底往着相反方向走时,秦寻观忽然转身,执剑挡住了崔仪的去路。
崔仪看着面前的青年,面色淡淡。
秦寻观:“你……”
“少侠何事指教?”谢献站到了崔仪面前,一伸手,用手背将秦寻观的剑往后一扫。他好脾气地笑着,温文尔雅。
“这是鄙人家中小妹,家中早给她定了婚约,不好与外男多有接触。少侠若有要是,可与我细说。”谢献往侧边挪了一步,手掌朝着崔仪的方向摆了摆。
崔仪装作害羞地举起袖子挡了挡脸。
秦寻观放下剑,脸还是朝着崔仪。
身后一个师弟从侧边仔细看了看崔仪的脸,赶紧拉着秦寻观,对着谢献:“误会误会,这位公子。我们师门丢了师妹,师兄心急一些也是有的。”
秦寻观按住师弟肩膀,仍是对崔仪道:“我拦住你去路,你为何没有面露疑惑或恐惧?”
崔仪想了想,拉住谢献的衣袖,惊魂未定:“兄长,怪人,我怕。”
谢献:“……”
她才像是怪人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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