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忽然,玄策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一副黑布画轴,旋即,那放画的小胖手瑟缩地收了回去。
玄策顺着视线低头看,是个扎圆髻的小道童。
“寺、寺丞,师姐让我拿给你的东西。”
希夷鼓着勇气说完这句话后,还是不敢看玄策,不对,这一桌子的人,他都不敢看。
玄策指尖在桌沿轻点了点,似在思量什么,问道:“她人呢。”
“昨儿师姐偷跑出观,方才被她阿耶逮到了,这会让她闭门抄书,不便出来见、见客,请官爷见谅。”
希夷一口气蹦那么多字,实在是太考验他面对大场面的心态了。
玄策:“抄书?”
希夷点了点头,张开手画了个大圆,道:“好多书!”
想到方才师姐径直往观里跑了进来,“砰”地把门关上,他还没来得及说花老爷来了。
果然,没多时,就见本来还气汹汹差点要烧房子的师姐,打开观门递给了他一样东西,让他拿给凉亭里穿黑衣服的玄寺丞。
花重晏见状,心里叹了声:“我这妹妹,让二位寺丞见笑了。”
玄策将画轴展开,有了上回与花玉龙打交道的经验,他还是谨慎为妙。
花重晏干笑一声:“物归原主了。”
玄策点了点头:“有劳。”
花重晏下意识还想解释一句:“我这妹妹,鲜少对外人生气的。”
“我听说花娘子一生气,就会放火?”
这时,站在身后的竹猗忍不住开口道。
温简一惊,忙回身朝花玉龙离开的方向望去,确定那道观是不是没有起火。
花重晏见玄策没有打断那随从的问题,只好做个解释:“我这妹妹,坊间确实爱传她的这些事,她自己倒不甚在意,不过要是谁真跟她抢东西,那就有些麻烦了。我还记得小时候,无意拿了她的一个布偶玩,后来忘了还给她,也不知放哪儿了,她当时生了好大的气,后来我找回来还她了,她还冷了我这个二兄很长时间。不过……”
说到这,花重晏忽然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玄策:“我妹妹她,从小没有朋友玩伴,所以才会在待人交际上有失分寸。但玄寺丞也不用在意她的这份脾气,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往来。”
——
从天心观出来,玄策抬头望了望天色,暗蓝之中,眼角的余光还映着那古朴的观顶。
“寺丞,快到宵禁闭城了,我们是赶回崇玄署,还是回府?”
竹猗把系在槐树上的马绳解开,朝玄策牵了过来。
玄策收回视线,长腿跨上马,道:“回府。”
竹猗愣了下神,他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寺丞向来不是以署为府么,一个月能在那儿住上二十日的人,眼下飞钱案方有眉目,还以为要回署里……
正想着,前道斜刺里奔来一人一马的身影,似有些熟悉,定睛一看,是山原。
“寺丞,”山原稍一拉手上的缰绳,朝玄策道:“那位被鼠妖惊吓昏迷的宋家娘子醒了,但由于身子虚弱,她父亲少府监长官宋鹤亭说,只能请寺丞到府里询问了。”
说着,并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函,“这是查到的,宋鹤亭入仕以来,历任官职的简目。”
玄策拆开信函,凝神扫过一眼,沉吟片刻,什么也没说,只将信纸一叠,另掏出一张黄符,手腕一转,符上登时窜起火苗,舔上那信的一角,便顷刻将其吞灭。
被烧尽的余灰扬至灰暗的上空,那玄衣襕袍的身影后跟着两位随从,骑马消失在槐柳道的尽头。
——
距离皇城不远的宣阳坊,是长安城中贵族高官聚居的里坊,而玄策身为宗正寺丞,职管崇玄署,也不过七品官,但当圣上赐宅于此时,大家竟都没有意见。
那时竹猗刚搬过来,有一次听见邻里的丫鬟和老妈子经过门前,满脸含笑说:“听说玄寺丞不仅风姿倜傥,而且凛然正气,有他镇守我们宣阳坊,就连附近的房屋都比往先涨价了不少。”
此刻,竹猗跟着玄策和山原到了宋府大门前时,他这才知道为何玄策要回府。因为这宋家,也在宣阳坊。
山原翻身下马,上前敲开了宋府的大门。
门的两个小厮似早已等在那儿,一个引马停在门侧,一个领着三人往府院里走。
这时,天色已几乎黯淡了下来,月于天角可见,拐过前山假石,才到宋鹤亭安排的厅堂里。
只见首座上,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色沉凝,见玄策进来,忙起身迎上。
“宋监。”
玄策作揖,身板直挺如松。
“不必多礼,本官已让人唤小女出来,寺丞快请坐。”
待玄策坐定,空气陷入了一道诡异的安静,面前的宋鹤亭似有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玄策心里了然,道:“宋监,本官需对牵涉此案的宋娘子单独询问,还请案件外的人暂且回避。”
宋鹤亭一听,抬手捋了捋胡子,思忖后,终是开口道:“小女遭遇意外,实在令宋某心惊,好在玄寺丞及时搭救,这才得以幸免,否则,这后果不堪设想。但……事出蹊跷,是以,本官不得不舍下老脸,希望玄寺丞,尽量保守此事。”
玄策颔首:“这是自然。”
闺阁名声,对女子而言最是要紧,若是与妖惑有了牵连,流言更是可畏。
想到这,玄策脑子里忽然晃过一道亮红身影,不过,有一人倒是不在意,还怕旁人不知晓她那魔女的来头。
呵。
正想着,偏听珠帘响动,一位脸色苍白的少女,由丫鬟扶着走了进来。
“宋监,就有劳宋娘子将事发当日的详情细节告知,其余人等,需在厅外等候。”
宋鹤亭知晓办案规矩,便吩咐了下去。
偏厅的桌案上,山原铺纸作录,玄策摆手道:“宋娘子,请。”
宋沁岚轻咳了声,柔弱中带风,开口道:“昨日我与丫鬟出府挑买首饰,经过平康坊,听说那儿的胡食出名,便留下吃的中饭。吃过后,丫鬟去张家记买点心,我便回马车里等着,没多时,就感觉有些犯困了。我感觉车里头是有什么香气,熏得我发晕,便想掀开帘子透气,却见车夫不在,接着,我眼前就一片黑影了。”
玄策略一点头:“宋娘子的口供算是完整,思路清晰。”说着,他朝宋沁岚身旁的丫鬟看去:“买的什么点心?”
丫鬟紧张地看向宋沁岚,只见她目光微怔,没想到玄策问得这么仔细,迟疑了下,道:“只是应季的蜜饼团。”
玄策注意到她迟疑的神色,这应是出乎她准备的口供之外。
“当时你还有一只猫。”
玄策这句不是问话,没有给她思考的余地。
“嗯。”
“它还好吗?”
玄策话一出,宋沁岚那双漂亮眼睛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睑像下雨天的屋檐,盛着水线往下滑落。
“我醒来后,他们跟我说,狸奴不行了。它是为了救我……”
玄策沉吟片刻,开口道:“这只猫你养了多久。”
宋沁岚缓了缓略带哽咽的嗓音:“三个月。”
玄策目光微挑,“从何而得?”
宋沁岚抿了抿唇:“抱养的。”
“捡的?”
“嗯……”
玄策想到那天被花玉龙抱在怀里的猫儿,虽是满身沾了血污,但一看那双漂亮的猫儿眼,便知是名贵血统。
“宋娘子,认识花家的四娘子么?”
宋沁岚听到这话,眉心微蹙,“花玉龙?”旋即轻摇了摇头,道:“不曾打过交道。”
玄策眼角的余光扫过山原的笔录簿,他想起了那天傍晚,花玉龙掀开了软轿的红帘,朝他道:“你把腰牌给我,我告诉你这个小娘子是谁。”
人家不认识你,你倒是知道人家是谁了。
——
待玄策主随三人在宋府调查完后,夜已入暗,因着玄府离此处不远,便由竹猗牵着马,他们一行走回家。
路上,玄策单手负于身后,似在思忖什么,不时从腰间拿出了那块玄铁腰牌。
竹猗见状,忍不住道:“寺丞,是有什么线索了?”
玄策知他按不住心气,便道:“那你今日随本官查案下来,又得了哪些线索?”
竹猗被他一问,果然认真思考了番,最后还是挠头,道:“花家的飞钱案,长安城出现的鼠妖案,少府监千金被劫。这两个案子看着没什么关系,但又因为这块腰牌有了牵连,感觉像是一张迷网,不知从何抓起了。”
玄策摩挲手中腰牌,“花玉龙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但在腰牌出现的时候,她就一定要拿走。”
“对,”竹猗用力点头,“今天听了一番她的来历,没想到这长安城下竟有这样的人,我怀疑这个花玉龙是知道点什么,有嫌疑!”
玄策垂眸看向他:“当时鼠妖拿剑冲向她,她是用手里的烧火棍把妖点着了,是那火,将腰牌绳子舔断的。”
竹猗和山原愣愣,互相看了眼。
“寺丞,那花玉龙口口声声说腰牌是她夺下来的,也不想那些鼠妖可是您杀的,否则,她连结界都出不去!”
玄策轻叹了声,这竹猗啊,是每一句话都说在矛盾的点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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