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原和竹猗的剑柄斜插入土壤,往外一抽,便带出不少黄土,不多时,槐树下的土坑内,就现出了一个漆盒。
花玉龙探头看了看,道:“你们这是……要验尸?”
山原抽出剑身,锋利的剑刃小心翼翼地沿着盒盖与盒身的缝隙间划过,只听“滴答”一声,漆盒被打开了。
花玉龙心跳一缩,身旁的玄策已倾身上前,只见漆盒里安放着一个白布包裹,山原的剑尖一挑开扎着的绳结,那布囊中的东西便顷刻展现在众人眼前。
花玉龙杏眸一睁:“猫儿呢?”
在那白布包裹里,静静躺着的,是一只用棉布编织成猫儿形状的玩偶。
玄策语气沉沉道:“那只白猫,没有死。”
花玉龙看向他:“你来挖棺,难道是早就怀疑?”
“那天在南曲楼里撞见这只白猫,就隐隐觉得不对劲,鼠妖再胆大横行,可猫鼠毕竟是天敌,”说到这,玄策目光不由看了花玉龙一眼,接着道:“那天你把猫从地上抱过来的时候,鼠妖就执刀刺向我们,应该是冲着这白猫。”
花玉龙略一回想:“那宋沁岚为何要撒谎,说猫死了?”
这时,只见玄策从百宝囊中拿出今日在画室里寻到的猫球,放在地上,朝花玉龙道:“用你的火,烧一烧。”
听他这般寻常地说出这话,花玉龙心头顿时一虚,双手负在身后,眼神往别处瞟:“咳,我这……这火,可不是说放就放的……”
玄策挑眉:“意思是,你控制不了火候?”
花玉龙:“……”
竹猗:“难怪全长安城都防着你。”
玄策只听说她从小自带火体,但没想到这么大了,还不会用,遂道:“那你蹲下来。”
花玉龙应声蹲到他面前。
玄策:“掌心悬在这藤球上,闭上眼,集中精神,跟我念。”
花玉龙见玄寺丞又要现场教学了,立马听话地阖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悬着黄昏的金色,扑闪扑闪的。
这时,一道清朗如风过松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晴者心火,天地炎炎,若合符契,雷霆掌中。”
花玉龙顺着他的话低吟片刻,只觉掌心一热,蓦地睁眼一看,只见掌心下的藤球顷刻被火舌舔上。
她下意识握掌为拳,那火便熄了。
不由惊喜道:“玄寺丞好厉害!”
一旁的竹猗嗤笑:“这种小火苗,我们只肖用火符念咒即可,花娘子这在道观修炼如此多年,怎么连这点法术都不会?”
他话音一落,忽然眉头皱起,食指堵上鼻翼,道:“有妖气!”
说罢,众人看向那藤球,只见方才的明火顿时烧成了黑色,伴随一阵腥臭,最后将它烧成了灰。
山原:“是妖物!”
花玉龙震惊道:“是那只猫?!”
玄策目光冷冷地看着那一地黑影,道:“回南曲楼。”
——
在马车赶去平康坊的路上,玄策打开车门,朝山原道:“绕到天心观,将花娘子送回去。”
花玉龙眼看就要到宵禁闭坊的时候了,想她溜出来了一天,若是还不回去,被父亲和阿兄知道……虽然她并不怕责罚,但心底里,是不想让他们不高兴的。
遂听他这么讲,自己也就按下了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沉默地跟着马车回观。
对于天心观这条路,竹猗和山原都走熟了,马车很快便驶进了槐树道,就在尽头的道观门前,他们看见那儿也停了辆马车。
山原和竹猗下车,叉手行礼道:“温寺丞。”
花玉龙打开车门,就见花重晏和大理寺的温简,正站在观外。
而花重晏在看到妹妹从观外回来时,眼里也没有讶然之色,显然,他已经知道了。
花玉龙心虚地下车,走到花重晏身边,低声道:“阿兄……”
花重晏:“玄寺丞已与我说了,案情有些地方需劳烦你出观。”说着,哼笑了声:“你倒是让人家寺丞打掩护,自己呢,却一声招呼都不打了,没礼数!”
花玉龙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玄策,见他正跟温简说话,没曾想他已经替自己圆了话,心里顿时轻松了半分,道:“我说了也没用。”
温简:“我们刚从铸钱监回来,现下宋监已经同意我们假制飞钱印版的方案了,新的样式也打了样,最快明日,假飞钱便能印制出来。”
玄策点了点头:“好。对了,不知二位是否去过南曲楼的妙音阁,那里的人不收飞钱,只要真金白银,但他们的主事却会用飞钱当赏钱。”
说完,却见温简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忙摆手道:“我们大理寺作风严谨,断不会随意出入此等风月场所。”
花重晏听了,眼眸笑着一转:“温寺丞,查案所需,不拘小节。”
温简努力咳嗽了几声,以掩过尴尬,谁料花玉龙突然来了句:“阿兄,我今晚还想跟玄寺丞出去。”
她刚说完,脑袋上就被一把折扇揍了个栗子。
“疼!”
花重晏:“你还知道疼,我以为你不怕挨板子呢!还不给我回天心观,道经都给阿耶抄好了吗!”
花玉龙揉着脑袋,理直气壮:“自然是抄好了!你再打我,我就把你折扇烧光!”
花重晏把手中折扇一合,背到身后:“那也不能出门!”
“阿兄,我也是为了咱们花家,那鼠妖我见过,那宋娘子我也有份子救,而且今日也查出了一点线索,原来之前给我画小像的孟画师,还是个落魄贵公子,但没有人知道他具体的身世,我觉得,越是遮掩的,就越欲盖弥彰,阿兄,你耳听八方,是不是有办法查到他的身份?”
花重晏脸色忽而一凝,盯着花玉龙,直把她看得心头一慌:“阿兄?”
“你是不是喝酒了?”
花玉龙:“……”
玄策开口:“花娘子确实是喝了两壶,不过也不是什么坏酒,西域的龙膏酒,不宿醉不头疼。”
花重晏揉了揉太阳穴,扯了扯嘴角道:“玄寺丞见笑了,一会我便让仆人把酒钱送到府上。”
花玉龙没想到玄策这么计较,嘀咕了声:“难道帮忙查案,还不包伙食么。”
玄策依旧脸色稳定如常:“方才你也说了,是为了花家。”
一旁的温简好脾气地打圆场:“花小姐果然女中豪杰,温某就不胜酒力,莫说两壶,便是两口都上脸了。”
花玉龙难得被夸,笑着朝他道:“你长得比寻常男子还要白,自然是易脸红的。”
花重晏最怕自己这个妹妹夸人,哪有说男子脸白的,忙道:“小妹看人说话角度奇特,温寺丞可千万莫放在心上。”
温简笑得露齿,摆摆手道:“花小姐性情直接,没有弯弯绕绕,我看也比寻常女子更大方得体。”
花重晏没想他们俩还互夸起来了——
“玄某还有事,先告辞了。”
忽地,站在一旁的玄策丢了句话,就转身欲走。
花玉龙忙喊了声:“玄寺丞,你等一下!”
玄策侧身而立,见花玉龙提着轻盈的长襦裙,身影小跑跃进了天心观的门,眼神收了回来,看向花重宴:“今日有劳花娘子,那酒钱花二郎无需言谢,玄府也不会收的。”
花重晏拱手笑道:“那便当是花某回请的,您如何也要收下。”
玄策:“玄某官职在身,不便受礼。”
花重晏折扇一拨,狐狸般的脸上还是挂着商人不卑不愠的笑:“如此,那等案子结了,我们再好好喝一杯。”
玄策不置可否,只转眸朝温简道:“大理寺卷宗为全国之最,关于孟之涣的身世背景,还需尽快查明。”
温简突然被玄策投了话,心头登时紧张,这人一直冷着副脸,真如传闻所说的:宗正寺玄策,冰山不可攀。遂温简只剩点头,认真道:“今夜我们便熬夜查阅,不漏过一丝线索。”
“还有,”玄策听到身后的青石台阶处踏来轻轻盈盈的脚步声,语气幽幽道:“当时,当地,历任的各级官员,都需对应。”
就在温简怔愣之时,身后响起一道铃铛般悦耳的声音:“玄寺丞,您今夜怕是路途艰险,所以我特意给您找了个帮手,长安天心观观主的唯二关门弟子:希夷道士!”
玄策转头看向花玉龙,再顺着她期待的目光,垂眸把视线落在希夷的脑袋上,那双葡萄般乌黑天真的眼睛,正告诉他:我没捉过妖。
“崇玄署办案,还用不着一个小道童帮忙。”
花玉龙忙拦着道:“唉!崇玄署掌管天下道观,我这天心观的师弟自然能差遣得,今日您叫我去办事,本姑娘不也没推辞么!”
说着,拽着希夷就往玄策身前推了推:“我这个小师弟天分了得,只要您说一声,他都能给办成。”
花重晏自觉妹妹是在胡闹,便道:“既是危险重重,你还叫希夷去,他还小,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还得了!”
听到这话,希夷抬头,心里眼里瞬间涌起了感动,没想到花二爷竟会如此护着自己,但,师姐说得没错——
“在下没问题,除妖伏魔本就是道家天职,玄寺丞,我保证不给您添麻烦。”
说罢,他一板一眼地叉手行了个礼。
玄策见状,自然是知花玉龙葫芦里卖什么药,花家不肯她夜不归宿,但放一个小跟班在这里,就不怕事事不在了解之中。
“既然花府如此相助,那希夷道士,你便跟过来吧。”
这话一出口,玄策觉得他答应得似乎有违自己的作风。
而一直在旁边忍气的竹猗顿时傻眼了:“寺丞,这怎么行……”
山原拉住他,冷静道:“时候不早了,赶紧办事。”
花玉龙则一脸心满意足,摆手恭送玄策道:“玄寺丞慢走啊,路上注意安全。”
玄策双手负身往前走,眼眸侧侧看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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