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策见她忍痛不说,只咬着牙蹙起眉,那双平日里灵动如水的眼睛,此刻倒有些不敢看自己的掌心。他收回剑说道:“一会给你药,不留疤。”
说完,他却有些愕然。
花玉龙睫毛颤颤,偏回脑袋,看向玄策。
只见他垂着眸子,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一片暗影,看不出神色。
难道这就是他方才所说的……心理准备?
后续还可能留疤,嘤嘤嘤。
掌心的血带出的疼痛越来越强烈,这时就感觉手指缝被一道骨节分明的五指穿过,她低头看见玄策同样划伤的手,堪堪与她的右掌十指相握。
她一双杏眸瞪大:“这……”
不合适叭!
所谓十指连心,她长那么大,还没跟谁这么握过手——
“玄、玄策!”
“洵之。”
“啊?”
玄策:“你要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她狐疑地扫了他一眼,见他已专注地闭上眼施术,也便只好听他说的,心里默念起来。
交握的手置于两人胸口中间,像一道桥,连接了彼此的某个地方,体内的暖流随着血液于掌心汇聚,散发着盈盈的淡金色光辉。
她抬眸看向玄策,发现他也看着自己,忽地,似有一股魔力,将她的目光定住,于那人幽深的瞳仁之中,她看见了自己的脸庞。
此刻,他是不是也会在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她忽然觉得有些奇妙,就像玄策所说的那样,透过世间的实物,看见他的另一面,那么,玄策是不是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忽然,掌心一记灼痛,惊得花玉龙心头颤了下。
但玄策仍没有松开她的手,转而带着她握住断水剑,剑柄置于他们十指相缠的掌心,紧握的剑柄之下,那已散发着荧荧光辉的剑尖,正立于阵眼之处。
花玉龙被他突然的力气握得有些吃痛,顷刻,只见两道鲜艳的血流从剑柄蜿蜒而下,蔓延至锋利的剑身,于凛凛寒光中,汇聚成了一道蓝光,随剑尖滴落,而转瞬隐没于地下。
他又低声沉沉道:“闭上眼睛。”
花玉龙心头不知怎地跳得很快,被他握着的手像架在火炉子上烤着,奇怪了,她平日里放火都不觉得烫手,今日怎如此的不隔热?
她闭着眼睛,于紊乱的心神中,念着那两个字:洵之,洵之。
忽然,一道微风自平地而起,花玉龙闭着的眼睑被外面亮起的光灼得生疼,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俗话说,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更何况现在她还抓着玄策的手。
“匡擦、匡擦……”
突然,耳边传来了地砖石砾之间错落摩擦的声音,平地的风起得更猛,光好像终于要透过眼皮扎进来。一时间阵眼之外的变化猛然急剧,如置身天塌地陷,飞沙走石之境,花玉龙眼睛紧紧闭着,玄策说,她这次什么咒术都不用背,只要念他的名字就好。
忽然,玄策带着她的手挽起了剑,于虚空中划过,似流星潜破黑夜,他声音如流入深处的静水,念道:
“天地变幻,日月而生!”
一刹那间,那股猛然的风,啸忽歇了下来。
花玉龙感觉自己的长发服帖地落回了肩上,耳边响起玄策的声音:“守月阵,破了。”
花玉龙缓缓掀起眼皮,方才那感觉到的透亮蓝光依然还在,雾蒙蒙的视线渐渐清晰,待看清此时此景,她整个人被惊在了原地。
只见这南曲楼中央花坛的整个地面上,赫然倒映出了另外一面世界!
玄策见她一脸不可思议,甚至因所见之壮阔而感到惊奇时,负手说了句:“楼观术,把这南曲楼的另一面,展现出来了。”
花玉龙:“所以方才的地砖移动,就是在拼凑出这样一副场景?那这是哪个地方?!”
透过这面地砖,能看见倒映在地下的一个坊市,衣香鬓影,灯火摇曳,于灿烂的繁华中,它仿佛是一副活灵活现的长画,里面的人在动,在笑,但却看不见他们!
这时,原本在远处守阵的山原和竹猗,以及被他们看牢的东珠都赶了过来——
“楼观术,真的是楼观术!”
在东珠那副苍老的声音里,是几近癫狂的惊喜,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在这副巨型的地画上游走,低头拼命在寻找着什么,又生怕踩碎这些金贵的光。
花玉龙见状,忽然意识道:“这就是那些妖所藏身的地方?”
玄策点了点头,“他们,找到了一处地界。”
说着,眸光中却发现竹猗的眼睛正瞪得大大地,惊讶地朝他们俩看了过来,手肘还撞了撞一旁的山原。
那眼神里,透着三分惊讶,五分调笑,以及二分八卦。
玄策循着目光,发现自己与花玉龙还十指相扣着。
“花玉龙。”
“嗯?”
此时她正低着头,四处检视“江山”。
“手。”
他话音一落,花玉龙低头一看,才发现他们还握着手,忙松开了自己的力道。
这番场景,看在山原和竹猗眼里,怎生有些像是别人主动,寺丞被迫的模样。不对,花娘子松手了,他才跟着“顺从”地松手。
这时,花玉龙才注意到被别人盯着,忙道:“你们别误会,”她把掌心一摊,“方才握着止血。”
山原了然地点了点头。
竹猗倒是认真看起她的伤口,眸光又转向玄策,道:“这血好像还有些没止住呢?”
玄策:“……”
花玉龙甩了甩手缓疼,“没事。”
说罢便从袖里抽出手帕,在上面绕了一圈,朝眼睛看过来的竹猗道:“帮我打个结。”
玄策:“竹猗。”
竹猗刚要抬手,就被玄策叫住:“地界之门很快便会关闭,要马上找到安全的入口,以及希夷所在的地方。”
竹猗一听,立马抖起了精神,立马跟山原在这副流动的画上仔细搜寻起来。
而花玉龙一听到说地界很快就会关上,顿时紧张,也不扎手帕了,只捏在手里,另一只手提起裙摆,仔细看这副巨型地图。
这一看,她发现在这地下世界里的都是人,并不像上次他们所见的鼠头人身妖。而且,这些人似乎都沉浸在一个极乐世界里,摇骰子的,下注打赌的,听曲儿美人相伴的……
等等,这、这不就是另一座南曲楼吗?
花玉龙赫然抬头,下意识寻找玄策的身影,却见他站在不远处,双手负在身后,掌心隐隐露出一道深红的剑痕。
她怔了怔,这人没手帕子吗?
思及此,便低头将手里攥着的手帕撕成了两半,小跑到玄策身旁,道:“玄司丞,止血的,不然带着血腥味,容易引妖邪。”
说完,就见玄策将手伸了过来,目光却还盯着地面忙碌,花玉龙那放手帕的动作顿了顿……
好叭……
她将手帕在那伤口处盖上,再绕到手背后,仔细地扎紧,并用心地打了个蝴蝶结。
很满意。
这时,玄策似终于看完了脚下的这块地方,才抬头看她,语气很顺便地问了句:“你还没包扎?”
花玉龙:???
玄策:“战场上,永远都是先照顾好自己,才能去想别人。”
花玉龙:“我方才正要……”
说完,就见玄策从袖中拿出一瓶药罐,被她用手帕扎了个蝴蝶结的右手,动作有些怪异地拔出瓶盖,道:“摊手。”
“哦。”
素白的掌心,就这么被他方才划了一道深深的剑伤,他抬眸看了眼花玉龙,心想,这若是平常姑娘……哎,这丫头又不是什么平常姑娘,不可比。
遂手轻扬起,在上面撒了粉白色的细腻药粉。
那粉末一触到肌肤,花玉龙瞬间感觉到一阵冰冰凉凉的熨帖,肉眼可见地在剑伤处迅速凝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掌心的刺痛感消散了不少。
这时,玄策才给她用手帕包扎,与那蝴蝶结不同,他的包扎之法似专程学过的,绕得很平整,连打的结都在虎口处,很小的地方。
花玉龙抬眼看他,有心夸赞:“寺丞好熟练啊。”
玄策收回手:“没人帮你包扎的时候,用嘴也能咬紧,不必事事求人。”
花玉龙:“……”
敢情这是在说自己方才让竹猗帮忙的事呢。
“不知玄寺丞今年多大了?”
玄策低头看她,不知这丫头何故突然问上年龄,便道:“过了下个月生辰,便是二十。”
“二十啊!”
她数了数,“你比我长兄要小三岁,但是有比二兄和三兄都大,咦,怎么看起来比他们都要啰嗦啊。”
“……”
玄策收回目光,这丫头眼珠子狡黠得很。
“萧梧,萧梧!”
突然,方才走到远处角落里的东珠竟呼喊出声,她似看见了什么,整个人猛地发抖,跪到地上。
花玉龙紧忙跟着玄策赶过去,只见那砖面上映出了地界的一处房间,里头正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身上着灰褐色粗麻衣,鬓边散落几缕头发,这般没有梳洗,应该是呆在那儿好些时日了,但任是如此,因着那张棱角硬朗的脸庞,倒是让他看起来不至于太落魄。
此时,跪在地上的东珠,双手撑在地面上,浑身无力,却还在唤着一个“萧梧”的名字,用她那道苍老的嗓音,听着竟是几分伤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