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看着他的冷眼,花玉龙白纱下的脸颊蓦地涨红,但没等她说什么,少年便将右手执着的剑暂且隐于掌中,松开花玉龙的手腕道:“你跟着我做一遍。”
花玉龙被雨水打得眯着眼点头。
只见少年抬起左手小臂,横亘于胸前,捏出道家常见的画符手势,右手同样如此,但并拢的食指和中指却在左手腕上由内至外虚环了一圈,而后双手小臂一伸,于天际画了一个漂亮的圆弧,以左手为器,右手为辅,直指苍穹。
“天地太清,日月太明,阴阳太和,与光冥一。”
少年手势利落干净,声音似清泉击石,泠泠有力。
少女手腕抬起,照着少年刚才教的手势,只觉体内一股热量渐渐燃起,灵力涌动,就在环镯之时,果然见那桃音镯光亮更甚!
最后,就在她引着光指向天顶时,身旁少年一声低喝:“断水!”
剑花一挽,剑尖直入地下!
天光现,银瓶乍破,水浆迸。
顷刻间,一股强大的风如刀般以二人为中心刮开,将漫天的雨切了干净。
原来,他的剑叫“断水”。
雨声啸停,花玉龙吐了口气,摸了摸手上的桃音镯,一股疑窦涌上心头。
这镯子?
“砰!”
花玉龙闻声抬头,一道焰光在天边散开,这下,少年的烟花信号总算发出去了。
想到出来的时候已是晌午,现下耽搁了那么久,还得尽快赶在宵禁前回去。
结界破了,那门童应该很快就能把自己的马儿牵来,花玉龙抖了抖裙身,她穿的绫罗是江南近来特有的织品,极易干爽,也比一般的绸缎舒软,现在她漾了漾,倒没觉得衣服多粘腻,不过她现在穿这么一身走在大街上,到底不好——
想着,摸上襦裙的手忽而一顿,猛地抬头朝少年看去:“我的腰牌!”
只见那少年负手立在轿前,听到她的话,略一侧头,一副黑木劲松的姿态,疏离淡漠。
“寺丞!”
就在这时,两个袍服少年从屋顶跃至少年中间,一高一矮,一蓝一青,高的看起来成熟稳重,矮的却是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喊着那声“寺丞”里,满是焦急。
花玉龙略一打量,这还有帮手了呵?
她理了理鹅黄色的披帛,边抬手摸了摸头顶簪的金步摇,缓步而有气势地走到这位寺丞面前,伸出白皙的掌心,眉梢挑了挑。
忽然,那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抬起手中的剑鞘,挡在两人中间:“你是何人?”
花玉龙嘴角一勾,眼里带了几分讥笑:“你家寺丞的债主。”
债主?
两个新来的明显没搞懂情况,回头看自家寺丞,就听他目不斜视地吩咐了句:“这轿子里还躺着人,你们速去联系府尹,看是谁家姑娘。”
“不用了。”
花玉龙指尖在空气中拨了拨,有些不耐烦道:“你赶紧把腰牌给我,我告诉你们,她是谁。”
听眼前这个奇怪少女这么一讲,山原和竹猗俩人一下子不知是走……还是不走。
“还不快去?”
这次,少年的声音里多了丝不耐。
竹猗心里突地一下,就见自家寺丞转身要走,耳边紧接着传来少女轻喝:“想跑?!”
下一秒,他就见这红衫女侠追上了玄策,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俩跟班登时倒抽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大了。
玄策袖袍被她一抓,竟是有些愣神,以为她只是要拦住自己,哪知下一秒,她的手竟往自己袖子里钻。
少女的手如柔夷般,隔着打湿的布衫,撞上他的小臂——
“放、放肆!”
玄策被气得,结巴了。
花玉龙感觉自己刚要碰到,就被他一股外力推了出来,这袖子甩得脾气够大,刚才杀妖的时候都没见你如此义愤。
“吧嗒!”
一卷黑布包着的圆筒滚到了玄策脚边,他垂眸,眼神一暗,掌心一运便将那东西重收回袖中。
“这——”
花玉龙还没来得及说,便感觉自己脚后跟似碰到了什么,提起裙摆回身低头一看,原是画了她小像的画轴,外面亦是用黑布包着防水。
看到这,心里一顿窝火,背对着玄策蹲下身拾了起来,往袖子里捅回去,想要的没掏出来,倒把自己的东西给甩出来了!
“还不走。”
头顶,是少年清冷的声音,花玉龙气得抬头正要骂人,却见对面俩人双手抱剑,转身就跃上檐顶消失了。
花玉龙:“……”
别走啊,他这句“滚”是对我说的。
“那个腰牌明明是我从妖身上烧下来的,你凭什么抢走!”
玄策抖了抖衣袖,一副嫌弃她爪子的架势:“这腰牌是查出妖患的一个线索。”
“你要线索自己找去啊,拿我的东西做什么?”
“那你要这东西何用?”
花玉龙气了:“我的东西,关你什么事?”
玄策嘴角压着火:“若这长安城人人像你如此只顾自己利益,还如何天下太平!”
“你好不讲道理,我一介女流,为什么要顾大家啊!你这个大官少给我讲道义!”
“玉龙!”
猛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花玉龙脖子一僵,脑子“嗡”了下——
完蛋!
只听身后一串疾疾的脚步声,顷刻便站到了她面前,男子手中折扇往她脑袋一敲,头顶的金步摇害怕地颤了颤。
“好啊,好得很!若不是为兄看到你那苍雪马,我都不知你竟敢溜到这平康坊来!”
说话的男子一身宝蓝色襕袍,头冠紫玉,一双桃花眼虽是笑的,但内里却全燃着火气。
花玉龙刚才理论的气势,蔫了一半。
这种情况,跟二兄硬抗和解释都是没用的,所以——
她立马抬手,指着对面的玄策道:“阿兄,是他欺负我!”
玄策扫了眼身旁这个一出现就阴阳怪气的年轻男子,剑眉微不可察地一皱。
花重晏先是眼神警告地看了花玉龙一眼,随即把妹妹拉到身后,右手折扇敲了敲掌心,他此刻虽情绪愤怒,但姿态闲适,像隐忍波涛的海面,朝玄策道:“不知舍妹,与这位公子,是有什么瓜葛?”
玄策眼里淬了道冷笑,从腰间摸出鱼符:“宗正寺办案,任何证据,必须上缴。”
宗正寺?!
花重晏的眉眼向花玉龙压了压,刚要开口,就听她捂住鼻子:“阿嚏!”
玄策眼眸一低,蔑了花重晏身后的花玉龙一眼,只听对面这人朝随从喊道:“阿大,快把马车里的披风拿下来!”
花重晏刚才被这丫头抓着转移视线,都没顾得上看她,眼下见她她这光洁的额头上耷拉着两络发丝,浑身被雨淋得像只落魄的小猫,还得忍着气不发作,先把她带回马车里。
“阿兄!”
花玉龙眼里有些愤愤,她向来是心里想什么,眼睛里便有什么的人。
“你这丫头,知道宗正寺是什么来头吗?”
他边把花玉龙往马车那拽,边压低声音道:“在大唐九寺的官制里,有一个最为特殊,也最为神秘的权职部门,那就是‘宗正寺’。它位列九卿,仅次于诸王。对外,声称是管理皇室事务,但它之下,拥有一个崇玄署,掌管天下道宗,能飞符追灵,隐秘无踪。”
花重晏拿过披风给花玉龙披上,还特意着重地把帽沿拉下,见她脸上纱巾完好,心里算松了口气,继续道:
“无论长安城里的贵族还是百姓,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这些人盯上,因为崇玄署里的官员,走的不是科举入仕,而是由皇家直接授命,鲜少出现在百官朝堂之中。因着这层微妙,崇玄在暗,而众人在明。因此,坊间还有这样一个传闻——大理寺办不了的案子,宗正寺办,大理寺抓不到的人,宗正寺抓。”
花玉龙听到这话,心头一跳,“阿兄,你别是在吓唬我!”
“我这是在给你上课!你这是遇着老虎还上赶着去给人拔牙呢!”
这时,身后的巷子突然传来疾疾的脚步声——
“玄寺丞!”
花玉龙闻声望去,但见赶来的一群人中,打头的是身穿绯绿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朝口中的“玄寺丞“拱手作揖。
玄策微一颔首:“沈公。”
那少年负手而立,刚才打斗时的灵器已然隐去,在他身上,俨然看不到半点杀戾。
身长如玉,瞧这气质,真像是一朵天山雪莲啊。
“沁岚!真的是沁岚!”
跟着官兵过来的还有几位平民,此时他们往掀开的轿帘子里一看,差点没晕过去。
花玉龙忽然感觉头顶被人一压,收回视线抬眸,是花重晏的手把她脑袋转了过来,脸上那副狐狸脸带着笑:“还冷么?”
花玉龙发怵地摇了摇头,花重晏的笑可以有很多情绪,唯独没有和蔼可亲。
这时,已有官差过来示意他们离开。
花重晏有些疑窦,对妹妹道:“你怎会遇上他?”
花玉龙双手笼着帽子:“我也不知道他是宗正寺的……”
“你还道他拿了你的东西。”
说到这,花玉龙蓦地抬头,此刻他们面前已然隔挡了许多人,再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如此阵仗,难道,那个叫“沁岚”的女子,是谁的千金不成?
花玉龙挑了挑眉,轻哼了声:“那确实是我的东西,不过,民不与官斗,等我晚些再来取便是。”
花重晏立马打消她这个念头:“你休想溜出来,到时二兄差人去领便是,现在天色不早了,你又淋了雨,赶紧跟我回去。”
“唉!阿兄!”
花玉龙不情愿地被他拽上马车,脑袋里还在继续盘算,就在车门阖上之时,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走了过来,朝她和花重晏拱了拱手,抬头道:“寺丞命我前来传话,姑娘切不要再惦记腰牌之事,否则,可就要被这腰牌的原主盯上了。”
花玉龙一愣,这人说的什么意思,难道拿走腰牌,是他的好心不成?
嘴角带了丝冷笑,“那你替我回话,我把腰牌给他的时候说过,要他用完后还给我的,他现在却言而无信。”
竹猗一听,心里有些气,赶紧往玄策那儿跑过去,看寺丞怎么回怼——
一会功夫,花玉龙见竹猗又跑了回来:“寺丞说了,你既说用完便还,那这腰牌他还有用处,眼下是不能给您了,望姑娘配合官府办事。还有,天色不早,您再不回去,可是宵禁了。”
花玉龙快气炸了,咬牙道:“岂有此理,欺负良民!希望你家寺丞守好‘别人’的东西,别到时丢了,怪到‘别人’头上。”
说完,抬眸朝远处的玄策看去,人群涌动中,正对上他凌凌目光,不过一瞬,两人都错开了。
看着马车驶远的影子,竹猗皱了皱鼻子,不悦道:“这女子还真不死心,莫不是要缠上我们家寺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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