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啃食

燕玉衡脸色煞白,嘴唇翕翕。想要和姐姐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没能出口。

“怎么了?”燕玉微看他情况不对劲,随意问道。

“我……我我,我吐出来了虫子。”燕玉衡磕磕巴巴的说。

像是要证实他的话一般,伴随着他口唇开合,几只细小的和侏儒书生鬼骨一样颜色的青肉虫从他的嘴角爬了出来。

燕玉微没想到弟弟会出现这个变故,踉跄着过去拉住他胳膊,连声质问:“怎么回事?你怎么沾上这东西的?”

又想到了那有虫子的鬼尸,脸色顿变,恨铁不成钢道:“叫你手欠!非要去摸!”

褚音劝道:“还是先找出凶手吧。拿住凶手的话,燕小哥哥的病许是就好了。”

燕玉微深吸口气,稍稍冷静,与褚音道了声“多谢”,又说,“我们先去住持那边看看吧。”

小虫子肯定和大虫子有关联。住持既然是大虫子,找到住持,顺藤摸瓜可能就把司幻者找出了。

文枢却问褚音:“你们不去看尸体了?”指的是前些天死的人。

“自然要去的。”褚音道:“或许晚些去。”

“不如先看尸体。”文枢按住椅子扶手站起身,“我和你一起,需要去找住持的话,晚些也无妨。”

燕玉微想了想,弟弟反常的起因也是尸体,虽侏儒的是鬼尸,其他那些是僧人尸体,总归都是司幻者所作。便点点头答应下来。

燕玉衡着实吓到了。想要拉住姐姐,伸手后想到自个儿身上的虫子,缩了回来,拼命摇头,“姐,你们别去。这里的尸体怪得很。”

文枢弯起唇角,“倒是怪起尸体了。你不伸手,虫能主动跑你身上?”

他态度十分倨傲。

偏他身材极高且有种上位者的冷厉气度,眼眸半垂看来时透着凛冽,不怒自威。

燕玉衡快速权衡之下决定闭嘴。

王生抽抽搭搭地收拾着东西。和其他书生一样,他也背着放书的箱笼赶考。

此时他正压着被扔到地上折坏的书册边角,压好一本放回箱笼一本。闻言撂下手里东西腾地下站起来,“我、我跟着你们一起去。”

他眼神闪烁地看着屋子内部,声音紧绷,“我不要自己留在这儿。”

“留在这儿也没甚要紧的,有我陪你。”李货郎说,旁边搁着盖得密密实实竹篾做的货担,其上的扁担用一整根圆正的粗竹制成,“我正打算留在这里帮忙守尸体,不如我俩在这里做个伴。”

王生看看地上的鬼尸,又看看李货郎,更紧张了,“不、不用。我还是跟着先生他们吧。”

显然觉得跟着大部队更放心。

李货郎无所谓地笑笑。

文枢扫了眼那没有主心骨看着不太中用的男人,当先朝屋外走去。

刚出屋子,褚音便发觉了改变,“你们听,外面的雨停了。”

之前到院子里的时候,顶着上面大太阳还能听到寺院外的大雨声。现在忽然没了那个声响,周围好像是骤然安静下来。

燕玉衡捂着嘴自顾不暇,完全注意不到周围环境。

燕玉微“啊”了声表示赞同,“是停了。”说完眉目间凝起一股子愁绪。

按理来说雨停了是好事,但在这个借宿客人被杀的档口出现,此种转变反而隐隐透出不详。

更何况现在弟弟也着了道。

文枢扫一眼天空,负手轻哼:“事出反常必有妖。”

佘娘子拢了拢鬓发遮住肿起的脸颊,“也不一定就是妖啊。”

文枢转头看过来。

佘娘子哽住,不敢再吭声。

一路走去,文枢和佘娘子保持着一种疏远又不会太远的距离。

佘娘子无法离开文枢太远,又不敢和他靠得太近,因此保持着适中的距离,跟在他的身边。

而且自始至终,她都保持在文枢的左侧。

一行人去找僧人们问起前几桩命案。

小沙弥们在寺中没有话语权,无法决定能不能领他们去看尸体。

其中一个小跑着去请人,不多会儿,戒谨院首座过来,负责和客人们相谈。

“可以是可以。”戒谨院首座面露为难,偶尔低头的时候露出脑袋最顶上的戒疤,“只是有条件。”

文枢很懂似的“哦”了声,“需要香油钱?说个数,多少我都付得起。”

这话简直太壕横了,所有人齐刷刷朝他望了过去。

佘娘子仿佛知晓他确实非常有钱似的,听闻他这话后居然面露释然,难得的没有说出反驳的字句,甚至还赞同地嗯一声。

褚音顿时佩服极了。

相较于上辈子的钱相对于她来说只是数字而已,现在的她可真的太缺钱了,吃了上一顿就没下一顿的那种,能有饭吃全靠旁人救济。

哦不,狭隘了,甚至接济她的都不一定是人。

如今遇见个会赚钱的就觉得厉害。

文枢初始很坦然,被褚音灼灼目光瞪得有些不自在,掩唇咳了咳,问戒谨院首座,“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戒谨院首座垂眸片刻,面露难色。半晌后道:“倒也不需付什么银子,只要让我们的人守着便可。”

就是盯梢的意思。

众人自然答应下来。

戒谨院首座叫了小沙弥来,引着众人往放置尸体的地方去。

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不知何时开始,铺天盖地的浓黑已经在顶上聚集起来往下笼罩,几乎压在了头顶。

王生不停地揪着领口。

领口就在喉咙附近。

燕玉衡觉得嗓子眼里在冒虫子,本努力憋着,被王生动作给激得看向他喉咙位置,就想呕吐,便恼了,埋怨,“你能不能别乱动。”

“我渴。”王生嘟囔着,“这里的水也不知道什么做的,不解渴。”

佘娘子扭着腰哧哧道:“喝点人血你解渴不?等会儿那些血许是还没干透,你去嗦几口就行。”

王生尴尬地笑,“昨儿晚上大家都是开玩笑,你还当真了么。”

佘娘子不屑地撇嘴,扯到脸颊,疼得嘶嘶倒抽凉气。

燕玉微发觉弟弟的性子开始有些暴躁了,过去小声呵斥,顺带宽慰几句。

褚音想到燕玉微说过,尸体的转移是由住持大师安排的。而住持现在的状况看,分明没办法安排事情。

既然他不能随意行动也不能说话,总得有个负责帮他传达意愿的人。

便问:“不知昨日住持是如何让人把尸体挪移到那屋去的?”那个说不定就是司幻者或其帮凶。

燕玉微努力回想,却不太记得。

燕玉衡右手虎口卡着自己喉咙,瓮声瓮气道:“当时明证院首座在旁,说住持这样吩咐的。和尚就把人带走了。”

“当时明证院首座可有甚异常?”褚音追问。

燕玉衡答得飞快,“有点不正常。我瞧着他眼睛直勾勾的,瞳仁都泛着青光,吓人得很。”

平时他和姐姐捉鬼降妖也算见多识广了,看到那双瞳仁的时候也不由骇一跳。不过明证院首座说完那句话便收了目光离开,当时目光相处也只有短短瞬间。

燕玉微问:“当时你怎么不和我说?”

她在忙着看尸体最后几眼,都没留意到。

燕玉衡嗫喏着,“不是怕你念叨我么。”姐姐总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不能有恐惧和害怕的心理。

久而久之他不太敢在姐姐跟前表露出惊惧的一面。

燕玉微见状要训他。

褚音忙拦住。

佘娘子扭着腰笑嘻嘻说:“哟,看这姐弟俩,跟仇人似的。”

燕玉微压根懒得搭理。

这女子聒噪得很,越理她越来劲,还不如当没听见。

要是平时,燕玉衡看姐姐不理会,自然也不接话。可现在喉咙发痒,有股愤怒在喉咙口跟着什么要挣扎咆哮而出。

他没能忍住,吼道:“什么仇人?我和我姐好着呢,你和文枢说什么同行的,却才更像是仇人!”

伴随着开口,十几只虫子从他齿缝钻出,顺他嘴角往外爬。

燕玉微被弟弟的怒声吓到,正要呵斥,下一秒转为了极致的惊慌,“你……你的嘴……”

十几只青色肉虫钻出后,大量密密麻麻更小的虫子,仿佛成千上万的尘螨从狭小齿缝往外挤。初时还排列而出,之后拥堵在一起争先恐后谁也不让谁,索性翻过牙齿往外爬来。

燕玉衡哇地吐了。

伴随着呕吐物,密密麻麻白色小点出现在众人眼前。混在它们中间的,是二十多条青色小肉虫和三四只小拇指般大青虫。

燕玉微看得脸色泛绿。

照这情形,这些东西在她弟弟身体里成长着……甚至,还在繁殖?

燕玉微忙搀起弟弟,“我先带他回房休息,晚些去找你们。”

燕玉衡却暴躁地一把推开姐姐,“我不用你管。我自己能走。”

“可是——”

“你天天管,日日管。我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燕玉衡双目赤红地怒吼着,“你就让我自己走一次行不行!”

面对着脾气大变的弟弟,燕玉微低头沉默地握了握拳。待到十指轻轻松开,她吁口气,抬脸笑道:“那你自己回房去吧,好好休息,晚些我回去找你。”

燕玉衡随口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王生茫然地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褚音一行人这边。向来跟着大部队走的他,面对着大部队骤然分开,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跟哪个方向走才好。

两边都在忙着自个儿的没又搭理他。

片刻后他咬咬牙扭头朝着褚音他们这个方向追来。无论如何,跟着人多的就对了。

八人所住之处,其实是寺院刚辟出来不久。

寺庙后面有片单独的院落,长期给香客们所居。

这里和大殿有段距离,从早课的地方走过去得个二十分钟左右。抄着满是蓬蒿的小径慢行,待到周遭一切安静下来,没了诵经声和饭堂准备午膳的饭菜香味时也就到了。

按理说,褚音他们借宿于此也应该住这儿,不知为何安排在了前面那个一排五间的房子里。

蓬蒿一人多高,密密扎在道路两侧。过长的或绿或枯的叶子耷拉下来,交错着遮蔽前路。若走得慢点,前面人的快个两三步就看不到背影。

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很近的间隔,力求不掉队。免得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搞丢。

佘娘子的红肿的脸颊已经在慢慢恢复如初。

她翘着兰花指去拨开两侧蓬蒿。初始忍着不吭声,须臾开始抱怨,“怎没人打理一下?若不想打理,本可以带我们走旁的路。非要这般难为人么。”

负责带路的小沙弥可能知道了首座对此的不满,回答的语气里有些生硬:“这位娘子若觉得不好,有本事大可以从上面飞过去。若不会飞,路就在这儿,只能脚踏实地走着。”

佘娘子嘴角翘起嘲讽的弧度,“哟,这位小僧人。你若是觉得我说话不中听,直说便是,何至于这般冷嘲热讽。怎么?觉得我耳聋听不出,还是你们这寺里平日就这般态度待客的?说起来我到过的寺庙千千万,真头一回见到你们这般的呢。你说,我叫了同族姐妹们一起来做个客,又如何?”

说罢她咯咯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虽好听,却透着股子侵入骨髓的寒意。其中警告威胁的意味不言自明。

小沙弥到底年纪轻,即便在寺中接受过教导也沉不住气。

他正想反唇相讥,对上那双千娇百媚的眼睛后,发现她本该是眼白的地方居然是金色的。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定睛再看,金色消失,已经成了正常白色。

小沙弥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加快脚步,打算速战速决。

佘娘子却不肯轻易放过他。

明明两人间相隔甚远,中间还隔了文枢。她却纤手一勾竟然绕过去挽住了小沙弥的胳膊。

下一瞬她倏地出现在小沙弥的身边,箍住了他手臂不让逃离,笑着说,小师父干嘛那么害怕啊,我又不能吃了你。

说到“吃”字的时候,她细长的舌头伸出做了个舔舐的动作,舌尖分叉垂到下颌以下。

小沙弥脊背浮起冷汗。

文枢一向管佘娘子管得严,这次倒没理会,由着她上前去,他则脚步微滞停在了后面一下。

两人相错的时候,佘娘子明显身子顿了下。

褚音望向她右手。

文枢挡住褚音视线,走在了她和佘娘子中间。“看什么?”他问。

褚音:“看佘娘子长得漂亮。”

文枢呵地一声笑。

前面佘娘子听见了,回头娇娆地道:“多谢小哥赏识。只这漂亮二字有他在的话我是不敢当——”

一个“的”字还没说出口,佘娘子抬眸恰对上了文枢那张普通至极的中年脸,满腹话语梗在了嗓子眼说不出口。

文枢神色淡漠。

佘娘子讪讪着继续向前,催促小沙弥,“你就不能快点?”下死手狠掐了把他胳膊内侧一下,“哟,细皮嫩肉的,挺不错啊。”

小沙弥被她挟持似的走着,连声应好,声音颤巍巍的都快哭出来了。

佘娘子一会儿娇滴滴问小师父哪里人,一会儿笑眯眯说小师父你是住持的徒儿么,今日这么重要的事情怎的首座让你来办。

小沙弥拼命抽着自己胳膊,没能成。

他已经认栽,垂头丧气说自己是孤儿,从小在这里长大。并非是住持的徒儿,算是戒谨院首座的徒孙而已,平日里做做打杂活计。

褚音听到这话心中微动,突然冒出来一句:“小师父既然是在这儿长大的,想必对这里的情况十分熟悉。那,贵寺一向都香火如此旺盛吗?”

这个寺庙占地并不算特别的大。

但这儿有两百多僧人,算是容纳出家人比较多的。

先前她就发现此处寺小僧多,上早课的时候都有些挤,有点不合常理。

除非是原本寺里没有那么多人,忽然兴旺起来吸引了众多僧人前来。伴随着人口骤然增多,各项设施没来得及齐备也还没能扩建,使得日常居住都局促得快成了问题。

果然,小沙弥道:“我小时这里还清冷得很。前些年开始香火旺盛起来的。”

说着他一脸崇拜地道了声佛号,“幸好住持大师游历后带回了福气,让我们跟着沾了光,从那时起才有了兴旺的景象。”

什么福气不福气,不像是出家人讲出的话,倒像是走了狗屎运似的。褚音追问:“那住持大师当时回寺的时候,有没有带来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始终觉得那面摊店老板是个好人,不会骗她。

如果面摊老板说的是真话,而大肉虫是司幻者丢失而又带不回去的东西。那么大肉虫是怎么到这儿的?

为什么它在这里的存在如此合理?

倘若是它给这个寺庙带来的好运,好似就说得通了。因为它已经成了寺庙的根基,所以离不开。因为它是住持抢夺回来的,所以司幻者让它占了住持的身子。

夺取的一切终将归还,只不过以另外的形式。

小沙弥先前一直都看上去和常人无异。说的话顺畅,做的事麻利。

可听到了褚音的问话后,他却如机械卡顿,僵硬走了几步,慢吞吞说:“没、有。住持没、带回,什么。”

褚音微笑着“哦”了声。

即便小沙弥那样说,可真正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文枢若有所思地看褚音一眼。

她刚刚问的都很关键。

再次打破了现有的僵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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