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欢回院里，差不多都散了，只留下香桃和沈铃儿在收拾，她好奇地问：“冰壶呢？”

“送若尚服回去了。”沈铃儿举着长方瓷盘，将灰烬倒在花盆里，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林清欢，“师父，您累了一整日，先去屋子歇会儿吧！”

林清欢回神，点点头，径直进了屋，她还真要好好整理思绪了。

尚服局，若水细长眉拧得好似两条爬行的蚕虫，她一把夺过林冰壶手里的绣针，穿好绣线之后，又丢了回去。

“看你们姐妹做针线活，我不知要少活多少年。”

林冰壶垂着头，盯着箩筐里的各色碎布头，她挑拣了几块碎片，朝若水晃了晃：“好看吗？”

看着那几块黑不溜秋的布头，若水再也忍不住，直接从箩筐里挑了些亮色的布头出来，她忍不住吼了出来：“小孩子跟你不一样，她们都喜欢颜色鲜艳的衣裳！”

林冰壶放下绣花针和箩筐，右手慢慢抚上缝了一半的衣裳，眸中渐渐出现了一层水雾。

若水意识到说错话，紧抿嘴唇，看着她难过的样子，又忍不住安慰了几句：“当年的事情根本就不怪你！”

“我要是早点，哪怕早几步，事情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林冰壶将衣裳折叠好，盖在箩筐上，“还是等下次空闲时，我再来缝。”

“也好！”若水想起林清欢刚才离开的事情，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你阿姐追了他十几年，哪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别说她了。”

“我明白。”林冰壶早就看见了院外的赵景曜，只是看见林清欢举着鸡翅欢喜的表情，她终究是没狠下心。

她瞧了眼屋外的天色，将箩筐推给若水，“我先回去准备药浴了，替我收回。”

说完，她起身，快步出了尚服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水忍不住叹了下气，锦绣探出脑袋，好奇地问：“师父，为何您和林奉御都如此宠着林司膳？”

“因为她值得！”若水边收拾箩筐，边柔声说着往事，“当年我刚进宫时，因性子过于耿直，不小心惹上了许多祸事，全部都是她挺身而出，竭尽全力护我周全。”

她进宫就是为了学习顶级刺绣，无意掺和进宫斗之中，但林清欢告诉她，竟然进了皇宫，那就先要学习这里的生存法则，好好活下去，然后才有机会实现梦想。

若水也开始逐渐改变了想法，最终凭借着各种手段，以及过硬的实力，才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锦绣似懂非懂，不过有一点很肯定，那就是林司膳对于师父来说很重要。

“阿姐，你在看什么？”回屋后，林冰壶发现林清欢正坐在窗台下，仔细盯着手里的书。

看她回来，林清欢将书朝她摊开，林冰壶凑近了看上面竟然的文字稀奇古怪，如同一只只小虫在上面爬着。

“我就说姜天容没那么好心，这些医书竟然都是梵文。”原来回屋后，林清欢想起了医书，随手翻了几页，看见上面都是梵文，立马就来气，她将每本都翻看了一遍，竟然全部都是。

林冰壶走进翻看了几页，不由皱起眉，事情麻烦了。

“对了，我记得上官将军曾经说过他认识不少外国人，你拿去问问他。”林清欢将医书堆在她手里，“快去！”

林冰壶一眼就看穿了林清欢那点小心思，更是吃定了她不会拒绝，她无奈地摇了摇，嘱咐了几句之后，捧着医书不甘不愿出了院子。

屋门合上，林清欢眸中的光亮渐渐散去，她陷入了沉思当中。

林清欢仔细算过，赵景曜和姜天容大婚的日子，也是她受伤那日。

但在那之前，两人素未蒙面，所以凶手是会她吗？

林清欢对六年前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好奇，且总是有种感觉似乎所有人都瞒着她，越是如此，她就越想要知道真相。

心机深层的姜天容；心怀内疚的妹妹；对她极其宠爱的赵景曜，一切的一切都源自六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

林清欢只要试图找回那段记忆，心就像是被人握在手里，每想一点，手里的力道就会加重一些，心也变得越来越疼，或许是脑子怕她就这样疼死了，所以故意将那段记忆一次又一次抛弃，阻止她想起。

偏偏她是个撞了南山也不回头的主儿，脑子不让她想起来，她就打算去找线索，慢慢拼凑起那段失去的记忆。

明知是痛苦的，林清欢也要知晓真相。

正想着，沈铃儿端着牛乳走了进来，小脑袋耷拉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林清欢接过牛乳放在了食案上，好奇地问。

“郑芙蓉说要教训我。”沈铃儿无力地坐在胡床上，垂着的双足微微晃动起来，这样很没礼数，换做从前她绝对不敢如此，但林清欢说宫中处处需要谨慎，在这方小小天地中，怎么快活怎么来，没那么多规矩。

“你怕了？”林清欢看着白瓷碗里的牛乳还冒着热气，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沈铃摇摇头，忽而又点点头，看林清欢一副困惑的样子，她才解释起来：“郑芙蓉性子焦躁，对付她轻而易举，但我怕给您带来麻烦。”

“你放心，我虽然没多大本事，但自家徒弟还是可以护住的！”林清欢笑着捧起牛乳，喝了一口，忍不住“嘶”了声，舌头伸了几下，鼓起腮帮子，使劲吹了吹，等指尖的温度稍稍凉了一点，才一口气将牛乳喝完，擦完嘴角后，她认真嘱咐道，“但你记好了，明面上一定要占理。”

沈铃儿仔细咂摸着“明面”二字时，林清欢已经拿了干净衣裳，去了隔壁间的浴房，她褪下外裳，赤足踩在木板，左脚忽然踩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垂头一看，竟然是一只乌龟。

她将乌龟捡起，放在手心里，苦笑了一下：“长寿，你又被丢出来了吗？”

乌龟伸出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你比赵景曜有良心多了！”林清欢慢慢抚摸着乌龟坑坑洼洼的乌龟壳，想起以前的事情，她十岁那年，尚食局准备了一批乌龟打算和母鸡炖汤，长寿就是其中之一，不同于其他乖乖等死的乌龟，长寿一次又一次从木盆里往外面爬，即便被捉回来，它还是不放弃！

林清欢看它求生欲如此强烈，就偷偷将它藏起来，还为此挨了师父一顿打。

林清欢将乌龟送给赵景曜，那时候他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整日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什么都不吃，也不肯说话，多少太医看了都没用。

直到他快要死时，林清欢捧着乌龟跪在他的床榻前，慢慢说了乌龟的事情，赵景曜竟然慢慢振作起来，还给乌龟取了名字唤作“长寿”。

神龙殿里，宁平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都没有找着乌龟，正好披着大氅赵景曜归来，身上还带着些许夜里的寒意，他瞅了眼宁平。

“别找了，乌龟去找她真正的主人了。”

宁平总算松了口气，接过赵景曜递过来大氅，交给了青衣小公公，又偷瞟了一眼自家主子。

哼，林司膳在的时不当回事，如今急吼吼送以前的物件，想要勾起林司膳回忆往事，果然够心机！

“你是不是在骂我？”

宁平吓了一跳，赶紧否认：“臣不敢！”

“你是不敢，但心里还是在骂！”赵景曜一针见血，吓得宁平赶紧跪在地上，他倒也没打算追究，只是淡淡地说，“你说我自私也好，坏到骨子也罢，我就是不会松手，她哪里都不会去，只能留在这皇宫里！”

想起白日里那根鸡翅，嘴角情不自禁勾起一抹笑，他的日子太苦了，林清欢是他唯一的甜头，他才不会放她走。

当年阿娘惨死，人人都争着欺负他这个名义上的三皇子，直到遇见了那个爱笑的小丫头。

灰暗的日子里才照进一丝丝光亮，于其说是林清欢一点点爱上他，不如说是他故意让林清欢爱上自己。

前几年，一直都很好，直到他说了会娶姜天容时，林清欢就要离开，他竭尽全力将她留下。

如今，她又想走，他自然是不会允许。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石青色官袍的女官走了进来，赵景曜沉声问：“如何？”

“如您所料，白芷每日替郑贵妃准备了伤身子的补品。天冬想了想，又说道，“林奉御说了，吃几服药，再修养些日子，停了避子汤，郑贵妃自然就会怀上孩子。”

“你去安排吧！”赵景曜挥挥手，天冬退了下去。

宁平再也忍不住了：“圣上，林司膳要是知道郑贵妃有了孩子，一定会很伤心的。”

“我又何尝不知。”赵景曜喃喃道，“她如果安安静静待在这神龙殿，自然是不用如此。但如今姜天容和郑欣儿都盯着她，我只能将祸水东引，让两个人斗起来了。”

郑欣儿是个没脑子的女人，他怕她斗不过姜天容，所以才特地派了天冬过去。

“郑欣儿怀着身孕的这十个月，也够我收拾这两家了。”

“您三思！”宁平知道他是好意，但此事肯定会让林司膳彻底死心的。

赵景曜站起身子，一甩袍袖，缓步走向内殿中，忽而传来一道坚定的声音：“朕做事，向来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