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司命

暴雨如注,狠狠砸在商军残破的铜盾与铠甲之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将士脚下的土地被血水、雨水和无数践踏搅拌成腥臭的泥沼,放眼望去,尽是折断的戈矛、碎裂的盾牌,以及以各种扭曲姿态凝固在死亡瞬间的躯体。

破碎的玄鸟旗帜,被污浊的血水染成一片猩红,身披重甲的天邑师主将攸伯衍矗立在土丘上,雨水冲刷着他的面庞与甲胄,在他的脚下汇成一道道暗红的小溪。

他握着铜钺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发白,眼神死死钉在前方那片在雨幕中翻腾的沔水,对岸的蜀军静默无声。

雨点砸在他脸上,冰冷刺骨,一道声音在他脑中回荡:“打不了了!”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团火焰终于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浇熄,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凉的决断。

“传令!”攸伯衍的声音嘶哑低沉:“全军…收拢!停止进攻!竖…玄鸟节旄!”

“竖节旄?”监军庚毅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他。

“竖节旄!”攸伯衍猛地提高音量,的目光扫过庚毅惊愕的脸,也扫过周围亲卫们的面孔——有难以置信的不甘和屈辱。

庚毅深吸一口气,闭眼点头重复道:“竖节旄!”

……

千里之外的殷都,狂风骤起,顷刻间,雨云盖过新月,宫灯明灭,下缀满的金铃随风而动。

“叮……叮……”

清脆的金铃声交织在一起,乱中有序。

廊下快步走来两名白衣侍者,裙边衣角和袖口处金丝绣上云雷纹在灯下闪着光,蔽膝沿边也绣了花纹,腰间佩的玉相互碰撞,叮叮当当。

二人一人掌灯,一人手捧披风,躬身前来。

两个人走到长廊的尽头,对着一道年轻背影恭敬行礼:“少司命,王驾到访,请您移步。”

阿夏还是没有忍住抬了头,是这一批祈宫新入的侍者里第一个能到少司命跟前的,在这之前,他只能远远的瞧上一眼。

院里的花儿被雨打落不少,鹿崽和羊羔已经躲到廊下的墙角,时不时朝这边看看,而后又胆怯的把头缩回去。

廊下之人不紧不慢的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雨水,任由雨水打湿修长的手指和衣袖,随即转身轻声道:“知道了。”

少司命一身金纹白袍,腰间组佩,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根帛带松松束在脑后,身姿挺拔站在廊下与身后的景儿融为一体,只一眼,他便看了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殷鹤转身,伸手拿起裳衣上的巾帕,擦掉手上的雨水,而后拿起披风给自己披上,宽大的忍冬纹饕餮披风盖住他上衣上振翅欲飞的玄鸟。

殷鹤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两人才跟上殷鹤的脚步离开。

穿过长廊,离开鹿苑,又跨进一个新院,比方才养鹿的院子大些,分前院后院,前院最大的主殿的灯已经灭了,那是殷商大司命的居所,从辈分上来说殷鹤还要称呼这位已经七十六岁高龄的大司命一声曾从祖。

曾从组年纪渐渐大了,眼睛不大好,点再多的灯都不行,日头落下不多时候,便歇下了,曾从祖的鹿就在殿门外守着。

穿过前院进后院,才是殷鹤自己的院子,左边的厢房还点着灯,那是殷鹤的书房,三间屋舍,一间卜舍在北,一间书房朝南,寝室是与前院的主殿在一条线上,商王来时就被请到书房。

殷鹤将肩上的披风摘下递给一边的阿夏,阿夏接过披风退到一边候着。

殷鹤抬脚进门的时候,商王殷肇未着裘冕,一身玄鸟白色长袍,乍一看端的是寻常人家的打扮,但看这衣服上的刺绣便知道此人身份非比寻常,遑论腰间环佩,骨簪盘发。

商王独自一人正站在他的画架前,打量着他的画作,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来的人正是殷鹤,面上的笑意又加了几分。

殷鹤躬身行礼:“问吾王安。”

“阿鹤免礼。”商王抬手示意殷鹤免礼。

“不知王入宗庙,所谓何事?”殷鹤语气平淡。

商王并未急着说明来意,而是四下打量片刻,指着窗边的小几道:“坐下说吧。”

殷鹤点头引着商王到一边落座,门口候着的侍从端着刚煮的新茶进来,放下后行礼离开。

殷鹤想要上手,被商王制止,而后商王亲自抬手为殷鹤斟茶。

殷鹤伸手接过,纤细修长的手中握着白陶刻杯,看着着实是赏心悦目。

商王似是这时才注意到殷鹤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阿鹤脸色不大好,可是又不舒服了。”

殷鹤抿了口茶随手将茶盏放下,面带笑意摇了摇头,答道:“老毛病了,叔父不必担心。”

商王偏头望着窗外兀自感慨道:“这雨是越来越大了。”

说完随即收起眼底的忧伤看向殷鹤继续开口:“天邑师在沔水之滨与蜀中兵马僵持了数月未能前进一步,依阿鹤之见,眼下我大商该当如何?”

殷鹤似是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正当商王要失去耐性的时候,殷鹤回神:“王的意思是要宗庙行卜?”

商王不语,只是看着殷鹤。

“臣会禀明大司命,即刻着手准备行卜一事。”殷鹤点头,算是接下了这项任务。

商王随即话锋一转又叹息道:“如今大商不太平啊,四方战事不断,十族朝臣也都各有心思,日前孤来寻你解梦,只回宫后,依旧心神不安,不知是何原因?”

殷鹤左思右想最后直接放弃了回还之语直言道:“甘太师一党,乃先王旧部,虽与王政见相左,但终归是先王亲授王师,顽固守旧并非大错,且他在朝中积威甚久,想要彻底回笼王权,王不可操之过急。”

商王叹气道:“十年磨一剑,一剑磨十年,贵族宗亲不满足手中权力,旧朝老臣未清,新臣已有私心,我欲使雷霆手段,又恐先祖责孤为政不仁。”

殷鹤自然懂商王心中忧虑,言道:“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王乃天命与先祖共选的大商之主。”

商王十分满意殷鹤的回答,大笑几声后直直看着面前端坐的殷鹤:“阿鹤,你才是我大商的天命玄鸟。”

殷鹤面带笑意:“成汤子孙,皆是玄鸟。”

商王又道:“现如今你已满十六,今年秋祭当由你主持,你可愿意。”

殷鹤直起身子,往小几边挪了挪,朝着商王抱拳拱手:“殷商大司命尚在,先祖不会接受臣主持的祭祀,望王三思。”

“阿鹤不必慌张,这是从祖父的决定,我等自当遵从,且从祖任我殷商大司命之职已四代商王,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殷鹤抬眼望着自己对面端坐的商王,一时间两人皆是沉默。

“不必想了,听从他老人家的安排便是,行卜一事宗庙须尽快给出结果,不可误了战局,孤就先回宫了。”

殷鹤闻言,行礼道:“恭送吾王。”

……

太阳升起,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空气中还裹挟着泥土的芬芳,昨夜的雨已经停了,宗庙院中的石板却还是湿的,殷鹤蹲在粗壮的楠木柱子脚下劈着桑木,那是为做燎祭准备的,食时的时候烧给先祖。

大司命拄着拐往里走,身后还跟着几个普通的贞人。

“大司命。”殷鹤放下手中的斧头,向曾从祖行礼,身后跟着的几个贞人也向他行礼称少司命。

几个贞人上前把劈好的桑木抱走,只剩下祖孙二人站在天井下。

“大王昨晚来了祈宫?”

殷鹤点头算是回答。

大司命听完之后抬手摸了摸殷鹤的头,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你母亲怀你的时候,就有一玄鸟常伴左右,你本也身负我大商气运,吾王想你能助他亦是情理之中,至于祭祀一事,是我决定的,曾从祖老了,很多事情以后都要慢慢交给你了。”

“曾从祖,我怕我做不好。”殷鹤低着头,没有去看大司命。

不用想都知道,大司命脸上尽是期待。

大司命眯着眼睛面上尽是慈爱:“阿鹤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你做的很好,不必担忧。”

大司命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一事也一并同你说了吧,你如今也已经十六了,宗族中已有人向大王谏言为适龄王子与你选妻,朔日彡祭之后,你母亲会带着画像进宗庙。”

殷鹤听完,方才的不安已经荡然无存,脑中一时间只剩下选妻二字。

宗庙贞人皆为男性,只有极少数侍从是女侍,过去十六岁除了大型的祭典偶有女祭司提前入宗庙跟随大司命焚香斋戒外,殷鹤基本上不会与除了母亲以外的女性有什么接触。

和一个不认识的女性生活在一起,他还真没有想过,或许和太子与太子妃一般?或是大王与王后?

不过能像前者或是后者,似乎也还不错,但要是不像呢?

想不过来的殷鹤只能呆呆的看着大司命,见大司命满脸期待,只得硬着头皮转移话题:“我昨夜又梦见那个人了。”

“还是看不清脸吗?”果然,只要提起这个梦境,大司命定然就会被吸引。

大司命知道殷鹤的梦中境遇,从前他以为,那阵铃声是不好的预兆,他恐这铃声是要将殷商的小玄鸟早早带去先祖栖息之地。

这份恐惧像一把利剑,直到现在还悬在他的小玄鸟的头顶,他只得一遍遍询问成汤先祖,同时也不止一次尝试过为他解梦,得到的答案无一不是不知吉凶。

“看不清。”殷鹤道。

“无妨,可能是时机未到,顺其自然就好,不比过分忧虑。”大司命眼下也只得先安慰殷鹤。

……

祖孙二人说话的这片刻时间,其他贞人已将每日燎祭的贡品摆放整齐,退到一边候着。

殷鹤跟在大司命殷颜身后进了供奉先祖牌位的正殿,烧桑,敬香,叩拜。

宗庙内桑烟袅袅,散发着特有的木香。

……

翌日入日前。商王收到了宗庙的消息,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字:“弭兵,合和。”

商王看着占辞上的四个字,满意的点了点头。

……

本文为东方神话故事,故事皆为虚构,不完全契合史实,设定混乱,为避免引发读者的不适,基本不会涉及奴隶阶级,以王族,诸侯贵族,奴隶主,平民阶级为小说主要内容,欢迎理性讨论,但请勿用线代的道德水准审判几千年前的制度。

PS,奴隶制度的血腥从一些影视作品中就可窥见一二,请谨慎了解,新中国没有奴隶,敬畏生命,珍爱生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商蜀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