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颂眼神极淡地扫她两眼:“不用,我是出来洗杯子的,刚刚有脏东西掉进去了。”
“我来吧?”岑雁积极伸手去接。
“不用,先顾好你自己,把脸上的汗擦干净吧!”柯颂施施然地端着杯子往洗手间方向去了。
柯颂的嫌弃言溢于表,岑雁这边刚抽了两张纸擦汗,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办公室的大门就再次被推开。
来人是2栋2202的业主何女士,岑雁此前已经和她打过好几次交道了,这会儿一看见她就跟被提着后颈的猫一样,毛骨悚然,汗流浃背。
不怪岑雁害怕这位何女士,事情岑雁是尽心尽力地办了,但结果却被何女士搅和得连事倍功半都算不上。
这件事的处理过程是这样的……2302的业主是个文文弱弱的年轻女孩,她收到岑雁转达的楼下何女士的投诉之后,拿捏不准家中靠马路那边的空调的外机声音是不是正常的,就联系了空调师傅。师傅拿专业仪器测了分贝,判定音量是正常的,但为了邻里关系,2302业主还是让师傅给空调外机加装了隔音棉和减震器。
但何女士大概是听觉灵敏或是神经衰弱,仍然断定2302的空调外机扰民,还专程大半夜地录制视频发给岑雁,提出要求楼上在23点后不开空调避免噪音的诉求。
岑雁只能将视频连带诉求一并转给2302,2302认为何女士的要求有些无理取闹,高温预警的天气,房间又是西晒,空调是新换没多久的,师傅也说外机音量在正常范围内,她不可能不开空调。她建议何女士可以考虑戴耳塞或者是将家里空调的风速调高实现音量对冲等举动,降低对外机声音的敏感度。
何女士不认可楼上的处理方式,于是持续不间断地和岑雁投诉楼上的噪音问题。岑雁这个中间人也只好反复转达何女士的诉求。
2302的业主不堪其扰,给出两个解决方案。一是谁主张谁出钱,何女士自费把她认为构成扰民的那台空调换了,但此举并不能保证新换的空调就不造成困扰何女士的噪音;二是何女士收集空调外机音量超标的证据,走法律途径解决问题。两种方案2302都能接受,也愿意配合。
不出岑雁意外,何女士不认可2302的两个方案,仍然苦苦纠缠。
岑雁别无他法,只好把两户人约在一起会面,还额外找了社区工作人员帮忙。但这场谈话提出的解决方式都被固执己见的何女士否决,双方意见无法达成一致,最终协商还是走向破裂。而现在,何女士兜兜转转又来骚扰作为中间人的岑雁。
岑雁扬起笑容,佯作不知:“何姐,您咋来啦?”
“你不给我解决问题,那我只好天天来烦你了。”何女士是本地人,讲普通话带着别扭的口音。她状似不经意地按了按眼下的乌青。
“何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都把社区的人一起喊来了,咋能算不给您处理嘛!这不是提的方案都给您否决了,实在谈不拢吗?”
“你这话说得好像是我故意刁难你一样。你自己说说,你们给的那些方案是正经解决问题的方案吗?你去问问别人,哪有楼上的空调噪音扰民,却要楼下出钱给她换空调的道理?她还恶人先告状,让我报警,或者去法院起诉她?岑小姐,我素来与人为善,不想楼上楼下的闹得这么难看,我只是要求她十点之后不开,很过分吗?白天她一样可以开啊!”
岑雁可没看出何女士任何与人为善的迹象,无奈道:“可是……人家白天要上班,就是晚上才在家呀!”
何女士拿眼刀剜她,本地方言不友善地飚出:“哇,好犀利,全世界系咪得佢先要翻工啊?(哇,好厉害,全世界是不是只有她才要上班?)”
岑雁赔笑:“不好意思,何姐,我之前和您说过的,我外地的,听不懂。”
此情此景,就算岑雁能听懂,也只能装不懂。
听何女士讲蹩脚的普通话,岑雁还能找点乐子,安抚自己受伤的心灵。让何女士把语言切换到本地方言,那可谓是全方位360度无死角被痛击,轮不到她张嘴的时候。不过岑雁骨子里还是存了报复的坏心的,之前有一次直接让何女士用方言吐槽了五分钟,消减她部分怒意之后,才告诉她自己听不懂方言。
何女士极度不爽,冷言冷语:“那你的意思是我不用上班,让我白天睡觉?”
“没有,何姐,您千万别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
岑雁惶恐,她哪里敢惹这么生猛彪悍的业主。那天商谈的时候,2302的业主就险些被胡搅蛮缠的何女士气哭。离开之后还发信息给岑雁,强调以后2202的投诉都不要再转告给她,她不会再退让半步,也不愿意再接触这个邻居。
“你们领导在哪?你解决不了,我找你们领导解决。”
实话说,这句话岑雁已经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每当发生无法解决的冲突的时候,住户要么扬言要投诉她,要么扬言要找她领导,要么直接威胁她今后就不交物业费了。
那次烟头事件,柯颂已经明确地给岑雁打过样板了。耳提面命在前,她哪里还敢让业主用芝麻大的事情去烦柯颂?
“领导有事外出了,您先别生气,我马上电话联系他。”
刚好这会儿柯颂在洗手间,岑雁直接装模作样地拿出手机拨打电话给万年不接电话的江聪基,还刻意外放声音,让何女士听到无法接通到自动挂断的声音,“我们经理可能是有事儿,没接电话,要不这样,我把您的诉求先登记下来,等领导回来了再和他说。”
何女士气得直翻白眼:“要钱的时候,你们就跟索命鬼一样,吊在别人家门口。哦,真遇上事儿需要解决了,你们就找不着人了。”
这种时候让何女士去烦柯颂就是在砸自己的饭碗,岑雁是万万做不到的,只好保持微笑,近乎三拜九叩地把何女士这尊大佛送走了。
中途岑雁一度很担心柯颂从洗手间出来,迎面撞上何女士。不过,显然岑雁是多虑了,夏般拧开洗手间门甩着手出来。
岑雁再探头去看门户大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奇道:“哎?柯颂呢?”
“有事出去了吧?”肚子饿的夏般开始去冰箱翻东西吃。
她笑嘻嘻地拎出半袋龙眼,“对了,袁伯早上来了办公室,当时你不在。他说是朋友给他拿了龙眼,很甜,给你分一点。我早上吃了几个,确实很甜。”
岑雁和夏般一起围在垃圾桶前吃龙眼。冰镇过后的龙眼甜度稍减,更添清爽,两个人都惬意得眯起了眼睛。
“真好吃!”
岑雁也觉得这颗龙眼简直甜进了心里,不由自主地感慨道:“上帝给了我一巴掌,还是给了我一颗糖的嘛!”
空耳的夏般抬眼,凶意毕露:“谁给你一巴掌?谁?!”
岑雁失笑:“没没没,般般你听错了,吃东西!”
“好吧!”过了会儿,暴风吸入的夏般心满意足道,“真的好甜,比超市买的好吃多了,感觉我一个人都能吃完。”
她遗憾地扁嘴,“早知道就让袁伯多给点儿了。”
岑雁还第一次见别人好意送东西,却遗憾没向对方多要一点儿的。她好笑又无奈,掂量了一下份量:“尝尝味道算了,别人就算了,同一个办公室,怎么着也得给柯颂留一把吧?”
“为什么要给他留?我们都不够吃。”在食物有限的时候,夏般有自己的分配逻辑,“你看,龙眼是袁伯点名道姓要送你的。但我尽了代为转达的功劳,还是你最最最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才沾光吃上了。柯颂在这件事上,什么都贡献都没做,凭什么能享用果实呢?”
岑雁被夏般这副护食的样子逗笑,心想一袋不值钱的龙眼柯颂也未必想吃,松口:“好好好,听你的,咱两吃独食。”
夏般想了想,似乎有良心发现的迹象:“嗯,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的话……”你就别吃了,你的份留给柯颂。
“没事,大不了从超市给他们买一点儿,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好吃的被我们吃完了。”岑雁玩心起,朝她挤挤眼睛,“嘘!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夏般的睫毛扑闪扑闪,像是即将展翅的蝴蝶:“进什么村啊?”
岑雁:“……”
和半文盲相处,有时候也挺无奈的。
两个人一边抓紧吃龙眼一边嘀嘀咕咕地说话,简直不要太其乐融融。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岑雁无端觉得背后阴风阵阵,还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岑雁的直觉其实没有出错——此刻隐身的柯颂正抱肩倚在桌边,冷眼旁观两个女孩像小松鼠一样腮帮子鼓鼓地快乐进食。
柯颂之前在洗手间洗杯子洗到一半的时候,外面就传来喧哗的女声。显而易见,岑雁又遇到了麻烦的人物,柯颂知道自己此时现身的话,多半会被业主抓住当靶子。因此他选择动用隐身的超能力,绕路返回他的办公室。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他就走不动道,停下来驻足围观了。热闹没看几眼,那位女士就叫嚷着要找物业领导。
柯颂心道糟糕,连忙把口袋里的手机静音,攥着保温杯的另一只手都下意识地紧了紧。
他心想,岑雁这个蠢货要是还屡教不改,老老实实给他打电话,把事情推给他的话,他就要让她见识一下他的心狠手辣了。
好在,孺子可教,岑雁还是勉强听得懂人话的,没有把电话打给他,而是把住户糊弄过去,送走了。
眼见事情了结,柯颂直接回了办公室,却意外听见岑雁在外面找他,还和夏般确认他的行踪。他一开始也没太在意,但很快,两人的对话顺着没关的门,光明正大地传进了办公室……还提到了他的名字。
于是,柯颂再次出来外间办公室,站在她们旁边,听完她们商量着要不要吃独食的全过程。
柯颂都快被这两吃独食的幼稚鬼气笑了。不让他吃是吧?那他就偏要。
绕到门口,假装刚刚从室外回来,在岑雁眼中看见骤然炸开的错愕、慌乱等情绪闪过时,柯颂承认胸中郁结消散,场面解气极了。
那些情绪像烟花一样转瞬即逝,岑雁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甜美笑容,还极其自然地邀请他:“哎,领导您回来啦?要不要吃龙眼?”
倒是夏般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一跳,差点被龙眼核呛到。
“要。”柯颂毫不客气地伸手。
岑雁笑容有一瞬的凝滞,反应极快地把袋子里剩下为数不多的龙眼连着枝叶一起抓了3/4给柯颂:“这是住户送的,很好吃。”
柯颂的目光掠过近乎空了的袋子,恶趣味得到满足,心情突然变得美妙:“谢谢。”
“不行,雁子你怎么能给他这么多!”夏般抗议,直接伸手,试图从柯颂手里夺走龙眼。
然而柯颂一个闪身,退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几个龙眼经不起他迅猛的动作,脱离枝干,滚落在地。
夏般瞪眼:“可恶!”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还不干活?是不是不想准时下班了?”
强烈视线的威压下,岑雁和夏般意识到她们的境况岌岌可危,齐齐噤声。
好心情发生转移,柯颂步履轻快地捡起滚落的龙眼,关上了办公室的木门,隔绝门外空气中飘荡的暴躁。
只是,不止好心情会转移,坏心情也会传染。2202业主何女士在接下来的日子,仍然没有放弃和楼上的抗争,楼上业主把她的联系方式拉黑,她就一边骚扰岑雁,一边上门找楼上理论。
能做的岑雁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只有不停地用领导不在的话术拖延,还有被何女士全方位地责怪她的无能。当着何女士的面,岑雁尚且还能勉强保持微笑,等人离开,她累得直接瘫倒在办公桌上哀嚎她不想上班了。
上洗手间路过围观完一场好戏的揭锐对此发表评价:“看业主撒泼还蛮爽的。”
这话简直令人发指,岑雁气得垂死病中惊坐起,从椅子上弹起来:“你……”
“想象一下,对面噼里啪啦骂了三分钟,妹妹你默默地等她发泄,时不时敷衍又不失礼节性地笑一笑,应一声。对方对着没有反应的你,气到快爆炸,却拿你任何办法都没有。你不觉得有种一拳打在空气上的美妙吗?”揭锐脸上露出一种回味的笑容,“代入一下,如果我是你的话,对方越暴怒,我越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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