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颂把岑雁拽到了楼梯间,堵在了墙角,屏住呼吸凝视着那双可恨却总是勾人的眼睛。
岑雁一开始还以为遭遇了陌生人的袭击,剧烈挣扎了一番,直到凭借楼道灯认出了柯颂的身姿,才有些迟缓地确认:“柯颂?”
“我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为什么不接?”柯颂周身散发着低气压,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如他忐忑了一晚的心情。
岑雁并不喜欢这种被质问的语气,睁着眼睛扯谎:“我没看见。”
“是没看见还是不想接?”柯颂步步紧逼,视线和语气形成的压迫感像是阴云一样笼罩着这一片天地。
岑雁不卑不亢地直视他的眼睛,明知故问:“是业主那边出了什么着急的事吗?”
“不是……”柯颂的眼神变得混沌,语气也变得艰涩,“你和那男的在一起了吗?”
岑雁粲然一笑:“这和现在谈论的话题没关系吧?”顿了顿,她状似不经意地点出,“对了,我刚刚好像在路上看见你的车了,你出门了吗?”
对上那双无辜的眼睛,柯颂这才明白,岑雁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她早就识别出他的跟踪。在刚刚,甚至更早以前,她就明白了他的心意。
“我不在乎你们有没有在一起,我……”最艰难的一句说出口后,接下来的话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柯颂近乎破罐破摔地剖白他的心迹,“我知道你看出来了。对,没错,我喜欢你。”
沉默让空气都凝结成冰。
岑雁掀起眼皮,直勾勾地打量眼前人:“我们的关系是进是退,会影响工作吗?”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柯颂眸色沉如死水:“不会,公是公,私是私。”
“你觉得你做到公私分明了吗?”一向温和无害的岑雁一反常态地露出尖锐的讥诮,字字铿锵有力,刺向柯颂的心脏,“你指的喜欢是,下班后利用上级的身份,在球场上疯狂消耗我的时间和体力;使劲找借口让我加班,阻挠我和其他人约会;开着车一路跟踪我;甚至很有可能我和别人约会的时候你就隐身站在我们旁边吗?”
“我……”此时他不得不承认,岑雁口中的这些令人不耻的行径都是他的手笔,“我确实从中作梗,用了一些卑劣的手段,但这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不想看见你和他在一起。”
说到最后,痛苦再次浮现在柯颂的脸上,他不受控地再次想起岑雁和另一个男人相处时的画面。
“柯颂,你是小学生吗?”岑雁又气又好笑,“哦,不对,你是九年义务的漏网之鱼,压根没上过小学。”
“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千方百计地表白和追求吗?哪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会像你这样一昧地搞破坏的啊?按照你的强盗逻辑,不礼貌的行为冠上喜欢和占有欲的名义就可以合理化了?”
柯颂对于他此前的别扭行径很抱歉,但他也无从解释。他不能告诉她,他心中的剧烈摇摆;不能告诉她,他对她的轻视;不能告诉她,直到不久前他才终于直面那些避无可避的心意。
“对不起。”柯颂低眉顺眼,尽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诚恳些,“之前是我思虑不周,以后不会了。所以,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岑雁静静地注视着那张俊美如神邸的脸,心中百味交杂:“如果我说,我已经答应章墨存优先考虑他了呢?”
柯颂难以置信地抬头,慌乱地在她的脸上找寻她说谎的痕迹,无果后眼眸掠过一丝不甘,故作镇静起来:“没关系,后来者也可以居上。”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岑雁很轻地笑了一声,她下意识捏了捏自己因为过度运动至今酸痛的大臂:“柯颂,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自我。我知道你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行动,就像之前你说的,你认为我和你之间存在云泥之别。我也看得出,你很多时候都对地球人带有敌意。喜欢上一个你看不上的人,很屈辱吧?
“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身上的洒脱和自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你的行为是不是会给别人带来痛苦,不管你的告白是不是会造成别人的困扰,也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已经进入新的恋情。只要你想,你就打定主意要贯彻到底。
“但作为被你喜欢的那个人,我不接受这种高傲的上位者的告白。哪怕冒着离职的风险,我也要说,我不是玩具,不愿意承受你为了攥住我所用的力气。无论是找借口占据我的下班时间,还是施压让我加班无法赴约,又或者逼不得已才说出口的喜欢,我都不接受。
“真正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柯颂,你未必真的喜欢我,你只是像小孩子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玩具被抢走,无法忍受失败的滋味而已。冷静点,再仔细掂量一下你的情感吧?或许,那只是一场误会。”
柯颂早就知道岑雁并不喜欢他的事实,但这一事实经由她之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像鞭子一样鞭笞在他的心脏。
他惊讶于岑雁看穿了他的心理活动,却又恼怒于她看穿他之后,竟然还没有读懂他的情非得已,甚至还认为他的喜欢只是一场误会。
此情此景,把他漫长的心路历程和痛苦挣扎说出来只会成为笑话。
柯颂这才发现,原来这次的谈话还是发生在阴暗的楼梯间。他伫立在原地,扯出个无力的笑,回应命运对他的高傲打来的回旋镖。
可以选的话,他比谁都希望那些酸涩的情感只是误会,可偏偏不是。无爱一身轻,爱人只会让他丢盔弃甲,像只流浪狗一样,即便痛入骨髓还是渴望她的垂帘。
柯颂下颌线微微颤抖,克制住翻涌的情绪,才能勉强开口:“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讨厌到希望一切只是一场误会。”
岑雁眼睫轻颤,径直越过他的禁锢,推开门往外走。
在消防门发出吱呀声的时候,她的脚步声停,清冷的嗓音空荡荡地响起:“作为下属和同事,我不讨厌你。但作为择偶的异性,我无法接受带着俯视的喜欢。”
岑雁走后,楼梯间重新归于寂静,连带着声控的楼道灯都熄灭。柯颂颓丧又无力地站在原地,任由自己再次陷在浑浊的黑暗中。
柯颂对告白失败早已有所预料,却没想到她能狠心至此,连追求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今天之前他的确一直在犹豫不决,他也确实利用上级的特权阻碍她和其他人发展关系,但人看清自己的心不总是需要时间的吗?
何况他们还是存在诸多差异的跨物种,单是寿命差异这块就足以让他徘徊不前,他极有可能需要面临目睹她的死亡的全程。
柯颂承认自己一度看不起岑雁,也承认他为人处世的确带着多少心高气傲,但他并不认可他的爱带着权力结构上的轻蔑和俯视。
他喜欢她,心疼她,想要好好照顾她,甚至打破本能地频频多管她的闲事。而她控诉他的那些过分行径,只是单纯出于患得患失和嫉妒。
柯颂真的不甘心就这样被判处死刑。
要如何改变一个人对他的印象?向来并不在乎他人看法的柯颂感到十分棘手。
岑雁说她不讨厌他,只是讨厌他俯视的姿态,那是不是只要他不做出那些使用权力的压迫……或许早在那个男人出现之前,在他犯下她的忌讳之前,他向她诉诸他的心意,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狠厉地连个机会都不给他?
人们时常后悔,想要回到过去。尽管没少施术帮助他人回到过去,让人拥有重新选择的权利,实际在这百余年的生命中,柯颂本人从未动过重返过去的念头。他向来相信事在人为,更相信当下。而作为施术者的他比谁都清楚,重返过去像是充满未知的潘多拉魔盒,结果未必能够得偿所愿。
而今他却受困于执念,像是魔怔了一样,脑海中不停地闪现重返过去的念头。
执念之所以是执念,或许就是因为,只有这样不疯魔不成活的状态才有能力带着记忆重返过去。
黑暗中,柯颂无声地自嘲一笑,终于下定决心,念动咒语,让自己回到岑雁受伤的那天。
他没能忘记岑雁触碰他的感觉,也没能忘记她留在他皮肤上的指痕的力道,更没能忘记他不识好歹拒绝把手借给她牵的懊恼。
这一次,他不会让她受伤,也不会掩盖即将满溢的情意,更不会让那个莫名其妙的毛头小子捷足先登。
……
事实证明,柯颂高估了自己的执念,低估了自然规律。他没能带着记忆回到过去,一切只是徒劳地重蹈覆辙。
四目相交,柯颂在岑雁眼睛里看见滔天的怒意,他终于确信自己弄巧成拙,把事情彻底搞砸了,再也无力挽救的那种。
两段记忆交错比对,如果说原本岑雁还不算讨厌他,那么体察出端倪,无限接近真相的她必然对他感到厌恶了。
性格使然,有的事情哪怕重来千万次,指向的结果也是一样的。这是过去柯颂常常劝诫他人的话,如今那根针真正扎在他的身上,他才知道这样的劝诫有多么轻飘飘和高高在上。
人类从来如此,不撞南墙不回头,势必要躬身入局撞得头破血流,才会承认自己确实迈不过那道坎。
事已至此,心如死灰的柯颂反倒奇异地平静了下来。身为事件的另一当事人,她有知情权,他必须将客观发生的事实告诉她。
“如你的记忆,之前那些事情我们已经在历史的河流里蹚过了……”柯颂不知道揭锐早就把他的底揭了个底朝天,言简意赅地扯着喑哑的破嗓子,向岑雁坦白他的所作所为。
柯颂的嗓子越用越嘶哑,寥寥几句话说完,就不得不大量灌水润喉。期间还不慎被水呛了一下,半坐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疯子!”岑雁一边给他拍背顺气,一边不留余地地骂他,“要是这次我没发现,只有你自己想起来了,你不会还想故技重施,再一次重返吧?这么喜欢掌控人生,为什么只回到急诊的时候,而不是整段人生重开,或者干脆回到不认识我的时候呢?”
柯颂终于喘匀了那口气,半死不活地倚在床头:“单恋会降低智商,当时死活没想起来。”
岑雁无名火起:“那你现在后悔,回到过去还来得及!我们不认识的话,你现在也不至于连喘气都喘不匀,跟个破风箱似的!我都怕你下一秒死在这!”
劈头盖脸一通骂把病中的柯颂骂晕了,他探究地看着她,满脸莫名:“都说了要带着记忆回去才有用,不然只是一遍遍地……走回头路而已。”
正处在气头上的岑雁却抓住了关键证据,眼睛都亮了起来:“你看!我说你不喜欢我,你还不承认,结果你重返过去连记忆都没办法携带!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就是不喜欢我!或者喜欢我喜欢得很肤浅,连老天都看不过眼!”
沾染上病气的柯颂因为什么都做不了,反倒比平时耐心些许,平心静气地解释:“如果真的有这么容易携带记忆回到过去,那这项超能力完全就是开挂一样的存在,牺牲寿命这点小缺点相比之下也算不得什么……要是这样,我人肯定不会在这里,而是被母星供起来当武器。”
岑雁抓住重点,瞳孔地震,拔高音量:“等等,牺牲寿命?你每一次施术都要牺牲寿命?什么夭寿的特殊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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