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认为责任在自己,但大周末的,对面人绷着脸会影响她的食欲,只好主动承担调节气氛的角色,玩笑道:“你下次搞活动的时候再吃,两次一平均,不就平仓了吗?”
“你可真是数学天才。”柯颂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的扫兴,难得配合地假装不记得公司包餐,不外食就不需要花钱的事实。
岑雁愉悦地接受了这一称赞。
直到用完餐两人在商场里闲逛消食,路过那家之前和章墨存用过餐的餐厅的同品牌连锁店时,柯颂的目光像是被吸附一样胶着在logo上,岑雁才想明白柯颂之前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那段话分明是章墨存曾经说过的。
显而易见,对话发生时柯颂就隐身在他们的身边,所以才会时隔这么多天还对此耿耿于怀。
生没名没分的闷气纯属自找苦吃,岑雁默默在心中吐槽。她悄然观察了一会儿柯颂的神情,假装没有察觉他心中所想,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柯颂很快追上了她的脚步,若无其事地问她要不要去超市。有免费的拎包劳动力,岑雁自然欣然应允。
本以为春节前就这样风平浪静地掀过一页,却没想到临在放假前小区闹了场阵仗极大的矛盾,闹得几乎人尽皆知。
2栋1502的业主,74岁王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从医院回来住了一周后,在房子里撒手人寰。本也只是极为普通的丧事,拨打120说明情况,拿到死亡证明后,殡仪馆来人把王伯拉走,家属再办葬礼便是。没想到尸体前脚刚拉走,后脚王伯对门的陈伯就请人在楼道和运送过尸体的电梯间里敲锣打鼓跳大神。
此举不仅惹怒王家人,还给严重影响了其他住户的出行。任谁看见打开的电梯门里站着神神叨叨、大摆阵法的神婆,也会心生畏惧,停止迈入电梯的步伐。
目睹神秘仪式的住户在小区群里@的物业,紧张兮兮地确认楼栋是不是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凶杀案,会不会影响房价。此消息引发了舆论,群里议论纷纷,有人说出门见白事会升官发财,有人忙着探讨近期是否有听到或看见救护车和警车的踪迹。
此事可大可小,岑雁和柯颂第一时间前往2栋确认情况。途中柯颂给揭锐去电,确认是否有救护车抵达过小区。
“120我值班的时候没看见,应该是昨天半夜来的。不过,大清早的时候,殡仪馆的车来了,说是把2栋1502那位阿伯拉走了。”
柯颂开的扩音,揭锐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显而易见,小区里并不存在什么穷凶极恶的凶杀案,否则120后到场的就不该是殡仪馆的车辆,而是110的警车。
“好,我知道了。”
柯颂和岑雁倒是没有在两台电梯里撞见神婆做法,只在其中一台电梯的墙壁上发现了神婆的手笔——符纸和柚子叶。
电梯门抵达15层,尚未打开,就听见如雷贯耳的争吵声。
走出去一看,场面颇为混乱,两家人各自为营,伫立在门前。尤其是因为丧事直系亲属聚齐的王家,那叫一个人多势众。空气中隐约还能嗅到香灰的味道,也不知道是没多烧纸,还是烟雾报警器不够灵敏,此前也没听见烟雾报警器的动静。
说话的是组织这场驱邪活动的1501住户陈伯:“阿王人是走了,怨气还留在这啊!我不找人来祛一祛,影响到我们怎么办?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太婆好不容易才从阎王那里抢返条命!”
柯颂和岑雁面面相觑,潜意识都认为陈伯不讲理。74岁的年纪在人类中算不上喜丧,但再怎么样也算不上含怨而终吧?
身着黑衣,双目通红,疑似逝者儿子的人站出来说话:“陈伯,生老病死人人都有份,我老豆只是正常过身,有乜好怨啊?你同陈婶年纪大了,忌讳这些,那可以这几天不出门,不坐那台电梯。大家这么熟,没必要找神婆来,惊扰我老豆吧?”
已过世王伯的女儿,同住小区另一户的居民王姐这时认出了岑雁:“岑小姐,你来得刚好,你评下理。大家左邻右舍这么熟,陈伯突然找大仙大张旗鼓地搞这么一出,是不是不尊重死者?我们要求他向我们,和我老豆道歉,不过分吧?”
岑雁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陈伯冷哼一声,中气十足地指着他们鼻子骂:“要我讲,生你们还不如生叉烧,还好意思说阿王走的时候没怨气?你们两兄弟照顾阿王出了多少力?一日到黑,只有晚上才浦头(方言:露面),睡在阿王旁边同条死猪一样,叫你倒杯水都叫不醒?”
身材微胖,看起来年纪较长的中年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喊冤屈:“陈伯,话不能这样讲,你是颐养天年,万事不操心了。我和我弟这个年纪有老有小,处处都要花钱,不可能不上班,专职在家里照顾我老豆吧?”
“那就请护工咯!你们两兄弟不是分了阿王的家产吗?把你老豆扔给你家姐一个人照顾算乜?”
“比如洗澡擦身,我姐一个人哪里弄得了,她不是等着我们来吗?陈伯,说话要负责任,不孝的帽子可别乱扣啊!”
“是,你们三姐弟最孝顺,孝顺到自以为是,枉顾阿王意愿,连吃点什么都要按照你们的想法来。”
站在陈伯旁边的中年女人忍不住扯了扯陈伯的衣角,却被他恼怒地甩开了,“你别理这件事,不然你妈子过了病气,我同你们死过!(方言:我和你们拼了)”
照顾王伯最多的王姐不情愿了,开口辩驳道:“陈伯,你也照顾过病人,他们生病之后心情不好,馋的那一口都是多油高糖高热量的,这怎么能顺着他们的心意呢?这样吃下去,病情会恶化的。”
“自以为是。”陈伯一把年纪,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糊弄下其他人还行,糊弄我?我照顾老太婆,最清楚医嘱不过,这种患癌的病人,除了柚子和屎,只要吃得下的都能吃。你们就是贪图方便,只给阿王吃方便你们照顾的清汤寡水!临了我去看他,你们还不让他吃他记挂了那么久的雪条(方言:冰棒)!”
相比起哭得双目发红的两个弟弟,满脸疲惫的王姐是照顾父亲最多的人,也是最了解父亲病况的。
这会儿撕开麻木的表皮,她终于流露出哀凄之色:“陈伯,医生讲了,人到最后的时刻,吃了东西,消化道会喷血,痛苦地离开。我们为人子女,怎么忍心让他走得这么痛苦呢?”
陈伯不屑:“人活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们自以为是的好,未必是真的好。临了治病饱受折磨,连口腹之欲都没办法满足,你还说阿王怨念不重?人家神婆都说了,这里到处都是阿王留下的不甘心。”
陈伯捂着胸口,绘声绘色地演起了虚弱的病人,“阿霞,古仔,我想食雪条,就一口,一口就行!”陈伯正色道,“你老豆求你们都不肯,难道还要我夸你们孝顺?”
陈伯的模仿击中了劳心劳力的王姐的痛处,她逃一般地垂下眼,似愧又似叹,声音里带了哽咽:“我们也是不想老豆走得受罪啊!”
王家大儿子一改刚刚的垂泪,眼神陡然凌厉起来:“陈伯,我们敬你年纪大,还是我老豆的朋友,但你说话再这样不客气,不和我们道歉,我们就真的要报警了!”
疑似陈伯女儿或儿媳的中年女人眼见事情进一步恶化,站出来打圆场:“大家都是邻居的,没必要搞成这样,我替我老豆同你们道歉。你们也知道,我妈这两年情况也不太好,他是真的关心则乱,一点风险都……”
“事情是我做的,你有乜资格代替我道歉?”陈伯恼怒地瞪了女人一眼,目光重新在对面落定,昂首挺胸,铁骨铮铮,“我不觉得我有错,要报警还是要上法院告我,是但!(方言:随便)”
闻言岑雁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立刻被柯颂眼疾手快地往后拽,并递来一个警示的眼神:“上次302吵架,你被殃及池鱼,缝了两针的事情这么快忘了?”
“你不是在这吗?这都护不住我,你面子往哪搁?”
“这事等他们报警之后再说,何必蹚浑水?”
两人打眉眼官司的同时——
“那陈伯你就别怪我们先礼后兵,不讲情分了!”王家大儿子扭头吩咐,“晴晴,你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从人群中挤出来,不太情愿:“舅父,警察不一定会管吧?”
“叫你报警就报警,讲这些九不搭八的干嘛?造反啊!”
晴晴盯着正板着脸立威的舅父,一时间没出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姐看出了女儿的抗拒,默默拽了拽女儿的手:“听你舅父的,听不到道歉,你公公(方言:外公)哪里能安心离开?其他亲戚知道了,又要怎么看我们?”
这话似乎戳中了晴晴的心事,她努嘴扬声:“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她的目光桀骜地扫过众人身上,“反正妈咪你尽心尽力了,你怕什么?公公临走前没吃上雪条,就算真的死不瞑目,那也不该怨你啊!拍板的又不只有你!”
震惊的声音:“晴晴!”
饱含怒意的声音:“钟晴!”
“我说错了吗?”晴晴语带轻蔑,“那头公公才走,这头舅父舅母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查最近的房价是涨是跌,着急确认有几多身家。就算公公真的不能安心闭眼,其他人都有资格愧疚,就妈咪你没有!凭什么你做生做死,一分钱没拿到,还要被人拉下水说不孝?”
王姐气急攻心,条件反射下扇了晴晴一巴掌。
这清脆的一巴掌让整个空间都按下了静音键,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母女两身上。
王姐满面倦容,眼中有悔意和不知所措闪过,但仍然强撑着气势把话说完:“钟晴!你公公刚走,我真的很累了,你能不能不要惹事?”
晴晴眼眶蓄满泪水:“妈咪我在帮你,你看不出来吗?”
“为人子女,照顾父母是义务。至于财产怎么变现,值多少钱,是你舅父那边的事情,我们管不着。你要财产,就上你爷爷嫲嫲那里争去,别打这边的主意。”王姐冷声道。
“只履行义务不享有权利,别人一说你的自尊就受不了,你这叫假清高!愚孝!自欺欺人!你就是最典型的那种被父权制伤害了却还要维护父权制的傻子!”晴晴眼泪夺眶而出,背脊却挺得笔直,然而她用心维护的那个人却完全不领情,应激地吼她,让她闭嘴,别再这里丢人现眼。
场面一时混乱极了,当事人面色铁青,像是两头备战状态气喘吁吁的野兽,随时会再次发动攻击。
母女自相残杀的场景,岑雁实在看不过眼,无视柯颂的阻拦,主动站了出来,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事件始末:“你们好,我是物业的岑雁,你们可以叫我雁子。我和同事接到住户反馈说2栋的电梯和15楼公共区域有人纵火,上门来了解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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