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尚随商业联姻的第三年出了点意外，不是很大，只是霖秋霭不小心怀孕了。
尚随不知道，一开始霖秋霭也不知道。
还是在一次新书见面会的活动中晕倒被主办方送到医院才发现的。
“霖秋霭，男，25岁，C级Omega”
医生拿着打印出来的纸质版病例报告一项一项核对信息。
霖秋霭坐在塑料质地的硬板凳上无精打采听着，低血糖引起的眩晕感还没消失，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一朵随时可能散开的云上。
“体重过轻，血糖范围勉强达到正常，信息素水平严重紊乱……”
医生抬头，脸色黑压压的，他转过视线在霖秋霭身后寻觅，确认没有看到任何身影后脸色沉的更黑。
“你一个人来的，伴侣不在？”
“他工作太忙，我这是突发情况。没关系的，医生，我一个人就可以”
霖秋霭下意识为自己的爱人辩解。
医生显然不太领情：“工作再忙能有多忙，忙到伴侣怀孕都能不闻不问。还有你作为Omega怎么能连这些基本常识都没有，孕期缺少Alpha信息素抚慰导致的信息素紊乱是有可能导致流产的”
同为Omega的医生略显暴躁，霖秋霭吓到，单薄的身体抖了一下，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Omega医生因为他的身体状况絮絮叨叨念了许久，霖秋霭安安静静坐在对面听着，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其实早在“怀孕”两个字出现的那一刻，他的大脑瞬间只剩下一片空白。
五分钟后，霖秋霭攥着病例走出诊室，狂跳的太阳穴久久不能平复。
他举起检查报告，“妊娠三周”四个大字把霖秋霭的记忆狠狠钉回在结婚纪念日的那个晚上。
虽然是形式婚姻，但尚随和霖秋霭依旧会不约而同去模仿真正夫妻的相处模式，不至于在时刻盯着他们的社会各大媒体面前露馅。
或许是入戏太深，或许是酒精上头，他和尚随竟然阴差阳错下真的上了床，还是完全标记。
那晚，尚随把霖秋霭抱紧怀里，动作笨拙吻去他眼角的泪水。
“蔼蔼，别哭”
霖秋霭没有说话，害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停不下来。他只能钻进尚随的怀里，贪婪享受这片刻温存的怀抱。
第二天一早，霖秋霭醒来，发觉自己浑身酸痛，躺在尚随的怀里，瞬间红透了脸。
他不知所措，鼻头冒上一股酸楚，慌乱钻进被子抱住身体缩成一团。
尚随睡得迷迷糊糊，被霖秋霭细微的啜泣声吵醒。
前者只是愣神几秒便很快想起昨晚发生的所有事。
尚随把霖秋霭从被子里捞出来，后者红着眼尾对上他那双情绪晦暗不明的眸子。
沉默半晌，尚随慢慢抬手，轻轻擦掉霖秋霭噙在眼眶的泪水。
“对不起，我会补偿你的”
尚随许诺了会补偿霖秋霭，也确实说到做到。之后的两天，他在霖秋霭的卡里打了一大笔钱，不多不少一百万。
现在，霖秋霭拿着药单去领药，长长队伍排开，免不了擦碰。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匆匆忙忙从他的身后冲过，肩膀撞在一起，霖秋霭脚下不稳险些摔倒，手臂本能性抬手护住小腹。
也正是这一动作让霖秋霭彻底回神。
他怀孕了。
他，霖秋霭怀孕了，就在他的肚子里，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
霖秋霭低下头，不可思议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平平的，扁扁的，一点都不像个怀孕的人。
想到这，霖秋霭心口又酸又甜，情不自禁扬起嘴角，笑话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傻，这才三周当然感受不到。
将为父母的喜悦让霖秋霭情绪激动，可等澎湃的激动心情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酸涩。
尚随会同意他生下这个孩子吗？
2.
尚随是帝国第一集团尚氏集团的大少爷，世界名牌大学毕业，才华横溢，相貌出众，却是常年冷冰冰一张脸没什么表情。
记忆里，霖秋霭第一次见他是在冬至天的民政局门口，尚随穿着一身卡其色大衣站在风中。
他怀里抱着一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骨节分明的手指冻得通红。
霖秋霭从出租车下来，一阵刺骨的冷风扑头盖脸灌进单薄的毛衣领口。
这天还真冷。
霖秋霭心中嘀咕，打了个寒颤，一路小跑过去。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霖秋霭不好意思道歉。
尚随听到声音转头，精致的眉头蹙起微小的弧度，只有一瞬，但还是被霖秋霭看到。
霖秋霭慌张低头将自己打量一番，确定穿着打扮没有不得体。
“那个来的路上堵车，所以晚了点，你没等很久吧”，霖秋霭下意识想多解释些什么。
尚随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点头。
“不久，我们进去吧，外面冷”
这是尚随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温度和零下六度的冬至天一样冷。
填表，排队，拍照，领证，不到一个小时，霖秋霭和尚随便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变成相敬如宾的夫夫。
走出民政局，霖秋霭仰头望着掩在薄雾里的太阳，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花送给你”，尚随突然开口。
“哦，谢谢你”，霖秋霭回过神，手忙脚乱接过半个胸膛大小的整捧玫瑰。
想一想这似乎还是他二十二年漫长人生里，第一次有人送花。
霖秋霭低头闻了闻，很香，比他想象的要香。
半步之隔，尚随静静注视前者的一举一动，忽地别过头，沉默半晌，大概想起一个新婚丈夫的责任，脱下围巾亲手围在霖秋霭的脖子上。
“我送你回家”，尚随说。
汽车内，霖秋霭坐在副驾，车内暖风开得很足，两个人的空间，却意外安静到诡异。
霖秋霭想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在今天和尚随见面之前，他对这位帝国耀眼瞩目的大少爷一无所知。
思来想去，霖秋霭决定先从自我介绍开始。
“我叫霖秋霭，秋天的秋，雾霭的霭，是一名网络小说作家”
“尚随，崇尚的尚，随便的随”，尚随默默点头，从大衣内侧口袋抽出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有很重要的事记得联系我，因为工作很忙，我平时都不看手机”
这是领证那天，尚随在民政局门口告诉霖秋霭的。
如果有很重要的事记得联系他。
但仔细想想，他似乎没有任何一件事是重要的事。
童年如此，婚姻亦是如此。
所以霖秋霭一直没有主动给尚随打去过电话，对方自然也不会打电话给他。
直到现在，霖秋霭盯着那串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渐渐模糊，仍旧迟迟没有按下拨通。
尚随他一定在忙着开会吧。
霖秋霭想着，干脆关掉手机，清点好所有的药物回家，银行卡里的钱兜兜转转还是一分都没有动。
他攥着那张银行卡发呆，想要把钱还给尚随。
不为其他别的什么，只是单纯不想要这笔钱。
仿佛只有这样霖秋霭们的婚姻关系才看起来不那么假。
是的，他爱上了尚随，在三年的相处中。
至于原因，那真的太多了，多到一时有些数不过来。
在霖秋霭心里，尚随总是带着连他本人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他会在小孩子面前主动掐灭燃着的烟，会在生意场上为不胜酒力的女员工挡酒，会预先支付家政阿姨给丈夫治病的救命钱，更会在霖秋霭的每一年生日送上精心包装的礼物。
尚随像是料峭冬日里的暖阳，照在霖秋霭早已结冰的心里，一点点融化，吸引着他靠近，又惶恐不安害怕被灼伤。
从小被忽视的原生家庭赋予的怯懦性格让霖秋霭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将尚随如此优秀的人占位已有。
父亲常说：“让给你弟弟是应该的，因为他是Alpha，你是Omega，你生来就值不得这些好东西”
是吗，是这样吗？
霖秋霭不想思考，就这样吧，他想生下这个孩子，就当为了他自己。
3.
霖秋霭打车回家，在昏暗的客厅沙发等了半宿，没有等到尚随回来。他红着眼睡着，第二天又在沙发上醒来，尚随依旧没有回家，接下来的两周都是如此。
霖秋霭心里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委屈，糟糕的情绪连带着食欲都消减了不少。
孕期的激素紊乱加上日渐消瘦的身形甚至让他开始出现情绪严重不稳定的情况，没日没夜控住不住的掉眼泪。
霖秋霭讨厌哭，讨厌自己这样没出息的样子。于是他第二次去了医院，医生说这只是孕期的正常现象，特别是他现在信息素轻微紊乱的情况，建议多和伴侣沟通，或者出去走走。
犹豫过后，霖秋霭选择了后者，他发微信喊了同为网络小说作家的朋友沈瑾瑜聊天。
沈瑾瑜人很好，霖秋霭很羡慕他，尤其是沈瑾瑜的性格。
总是一副大大咧咧，对整个世界竖中指的态度。
自由，洒脱，热烈。
火锅店，沈瑾瑜见到霖秋霭，直接愣住，围在他身边转了好几圈，甚至不信邪上手捏捏霖秋霭的胳膊，像是摸了一下什么恐怖的存在吓得手直接弹开。
“我的秋秋宝贝，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真让我心疼”
霖秋霭习惯了沈瑾瑜见人就撩的风格，摇摇头让他不要担心。
沈瑾瑜眼珠一转，想到什么，义愤填膺道：“是不是尚随那狗东西欺负你了？告诉我，老子给你报仇”
霖秋霭连忙抓住气急败坏的沈瑾瑜，以免他仗着保护自己的名义公报私仇。
“尚随对我很好，你想多了”，霖秋霭笑了笑。
“真的？”，沈瑾瑜不太相信。
“真的”，霖秋霭点头。
正主这样说，沈瑾瑜作为外人只得作罢，将信将疑坐下，最后还是囫囵把尚随骂了一顿才解气，说他一个Alpha连自己的Omega都照顾不好。
霖秋霭双颊微红，依旧不忘替尚随说好话。
沈瑾瑜一副无奈的表情问霖秋霭有没有去医院看过，千万不能是生了什么病。
霖秋霭点头，说已经拿了药，沈瑾瑜吵着让他再去一次。
霖秋霭争不过他，诺诺点头，承诺明天就挂帝国最好医院的专家号去检查，这才堪堪蒙混过关。
怀孕的第一个月末，霖秋霭把在医院开的药吃完，身体状况好了很多，可信息素紊乱的症状迟迟不见好转。
霖秋霭攥紧手机，即便心里清楚尚随不想见到自己，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他没有别的办法。
霖秋霭动作生疏给尚随打去电话。
几乎是秒接，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平淡的就像一片无风的湖面。
“喂，蔼蔼，怎么了”
霖秋霭没想到尚随会接的这么快，一时受宠若惊，努力平复好心情，心脏还在止不住砰砰跳着。
“没……没什么，我……我就是想问你今天晚上回来吗”
霖秋霭支支吾吾开口，没等尚随回复，匆匆补上一句解释，让他没有办法拒绝。
“妈说明天叫我们两个过去吃饭，你回来我们好商量一下明天怎么办”
“知道了，公司忙，晚点回去”
尚随果然没有拒绝，轻声回复一句，就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炙热的心跳声跟着落地。
霖秋霭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莫名长舒一口气。
这次的理由找好，可下次呢，下下次呢，他也不知道。
4.
晚十点，玄关处的橘黄色灯光终于亮起，尚随带着一身冷气进屋，霖秋霭正裹着毛毯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信息素紊乱会让人的心情低落，霖秋霭码完小说的最新章节有些无聊，莫名想看动画片放松，可偏偏被尚随撞上这样幼稚的场景。
“动画片？看起来不错”，尚随慢慢走过来，脱下西装随手搭在沙发靠背上。
清冽的薄荷清香仿佛一张无形的大手拥霖秋霭入怀。
让人格外安心。
霖秋霭感受到Alpha的信息素，立刻站起来，肩膀抖了一下，反射性扯了了宽松的睡衣下摆遮住肚子。
“啊……我就随便看看，等的时间太长，有些无聊”，霖秋霭说话有些结巴：“还没吃饭吧，我做了饭，一起吃”
尚随随着霖秋霭的视线转头，餐桌上摆着用心做好的饭菜，两个白瓷碗正对着放在桌面上，一口没动。
“你等了很久”，尚随问。
“还好，反正我平时一直在家工作，不会觉得什么”，霖秋霭语气稀松平常。
尚随沉默两秒，淡淡道：“下次我回来晚就不用等了，你自己吃就行”
尾音落下的一瞬间，霖秋霭原本攥紧睡衣下摆的手突然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一般松开。
尚随果然不想见他。
霖秋霭强忍住没来由的泪水，背过身。
“我知道了……那什么你先喝汤吧，菜有些凉了，我去热热”
霖秋霭垂下头避开和尚随的对视，后者似乎有所察觉，径直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
“不用了，我可以吃凉的，辛苦你做了这么多菜”
尚随或许察觉到自己刚才的态度问题，随口一句安慰的话却让霖秋霭瞬间愣在原地。
身体的病痛没有哭，被埋怨的委屈没有哭，偏偏一句微不足道的感谢让他好不容易藏起来的脆弱决堤，豆大的眼泪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
“……那好，我去盛米饭”
霖秋霭受惊般甩开尚随的手，匆匆逃进厨房。
他双手撑在洗碗池上憋住一口气，死死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好丢人，好丢人，竟然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哭了。
霖秋霭，你还是这样没出息。
5.
霖秋霭擦干眼泪，收拾好情绪回到客厅继续吃饭。
面对面坐着，他的视线不受控飘到对面的尚随身上。
印象里尚随的吃相很好，总是细嚼慢咽，但正襟危坐的板正总会不经意让人联想到他在生意场上的自如。
四目相对，尚随递给霖秋霭一个温润的微笑。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没有东西，我就是……”
霖秋霭心虚移开目光，感觉头顶冒烟，大脑马上快要宕机。
“我想把这个卡还给你，这钱我不能要”，霖秋霭借此从口袋掏出银行卡推到尚随面前。
后者嘴角的笑僵住，视线下移落在那张卡上。
“我说过了这是对你的补偿，是钱不够吗，你需要多少，我都可以打过去”
尚随放下筷子，态度认真，语气中流露的不容拒绝让霖秋霭很不爽，难道在尚随的心里他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吗？
“不是钱的问题”，霖秋霭闷声拒绝。
“那是什么，你想要什么？车，房子，或者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我都可以给你”
尚随的语速很急，像是在逼着霖秋霭选择其中任何一项。
别这样，他不喜欢这样。
“我说过了，我不想要你的钱，车子，房子，股份什么都不要。现在更不想和你说话”
怒意袭来，霖秋霭难得失态，甩下筷子离席。
卧室门关上发出“砰”的巨响，霖秋霭靠着门板滑落在地上，愤怒过后只剩后悔。
他明明不想发脾气来着。
他只是想问问尚随，想问他可不可以陪陪自己，哪怕一句话不说都可以。
我需要，我们的宝宝需要你。
情绪大起大落，霖秋霭的头因为缺氧开始发晕，眩晕间听到背后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尚随沙哑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进来，闷闷的。
“蔼蔼，你能出来吗，我们谈谈”
霖秋霭重重点点头，不想让尚随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摸了把泪站起来开门。
门打开，霖秋霭低着头出现，眼睛湿漉漉垂着。
尚随眉头微蹙，慌张抬手想要擦泪，手指却在肌肤触碰的前一秒停下。
“蔼蔼，你别哭，是我说错了话”，尚随放软声音。
“不是，不怪你，我只是……我只是有点难受”
霖秋霭仰头看向尚随，心中的委屈仿佛决堤的水库泄洪般倾泻而出。
“医生说我的信息素乱了，我生病了……我没有怪你，我不知道，我……控制不住我的脾气，我不想生气的”
霖秋霭轻声啜泣，尚随低垂着眼，纤长的睫毛挡住瞳孔，看不出情绪。
“是因为那天晚上对吗”，他的声音沙哑。
霖秋霭低下头，看见尚随攥紧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我明天带你去帝国最好的医院看病”
“不行”
霖秋霭大喊，他不能去，怀孕的事不能被发现。
“我的意思是……不用去医院，医生说这个病很好治，只需要，只需要……”
“需要什么”
“你的信息素”
6.
在这之后，尚随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从霖秋霭需要的尽量三天一次，到后来的几乎天天回家。
尚随一回来就主动释放出信息素，清新的薄荷香气抚慰着两个不安的生命。
有了尚随信息素的安抚，霖秋霭的病情基本痊愈，瘦削的身上长了不少肉。
在孕期激素的影响下，霖秋霭开始变得嗜睡，明明前天晚上已经睡得很早，到了第二天上午时候还是会犯困。
吃过午饭，霖秋霭侧躺在沙发上午睡，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身上，抬起胳膊遮住阳光，白皙皮肤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像在身上盖了一层棉，暖暖的。
霖秋霭做了一个梦，梦到尚随处理完工作回来。
他捏手捏脚从卧室拿来毯子，小心翼翼盖在自己的身上。
尚随蹲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的脸，嘴角是不由自主溢出笑容。
霖秋霭听到尚随在梦里夸赞他：“真漂亮，就像洋娃娃”
“真好，这个梦真好”
尚随问霖秋霭：“什么真好？”
霖秋霭拉住他的手掌，身上懒懒的，不想说话。
“下次再告诉你”
霖秋霭从香甜的美梦中醒来，天已经黑了。他惺忪着眼睛坐起来，意识还没回笼，肚子就开始抗议，咕噜噜叫起来。
霖秋霭拍拍肚子，玩笑着教育肚子里的小生命。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害得我一天要五六顿饭”
自言自语说完，霖秋霭才觉得好笑，他跟一个没成型的细胞吵什么，真是傻了。
“你醒了，看起来心情不错”
尚随在厨房做饭，隐隐约约听到客厅的说话声，于是放下锅铲出来。
他半倚在门框上，霖秋霭循声转过头，肉眼可见被吓了一跳，反复确认尚随什么都没有听到后才慢慢开口。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有叫醒我”
“没关系，我看你睡得很香，不想打扰你”，尚随摇头：“你刚才是在和沈瑾瑜聊天吗，可以跟我讲讲吗”
尚随见过沈瑾瑜，知道霖秋霭跟他的关系要好。
“没什么，就约了一起去吃火锅，市中心新开的那家网红店”
尚随误会，霖秋霭便顺理成章扯了句谎话。
“那提前祝你们玩得愉快”，尚随笑着点头，解开围裙挂在墙上。
“饿不饿，我新学了道菜，要不要尝尝”
“好”
尚随的厨艺很好，却不轻易下厨，霖秋霭大口吃饭，腮帮子鼓起来，透过窗户的倒映看到自己活像一只嘴里塞满食物的仓鼠。
“慢点吃，没有人和你抢”
尚随轻声提醒，听不出情绪的话落在霖秋霭的耳朵里下意识变了味。
他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了”
霖秋霭想逃，尚随没有多问，只是站起来叫他等一下。
尚随从厨房端出一杯热牛奶递到霖秋霭面前。
“今天的牛奶还没喝”
“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霖秋霭接过牛奶一饮而尽，事实上他并不爱喝纯牛奶，但奈何尚随得知他生病后一定要逼着他喝。
一天一杯，哪怕再忙，他都要亲自监督霖秋霭喝下去。
尚随从霖秋霭手中接过空杯子，似乎有话要说。
他欲言又止，犹豫几秒：“我明天休息，要不要一起去商场买些东西”
7.
尚随第一次提出约会。
面对邀约，霖秋霭又惊又喜，想都不想便答应下来。
工作日时间，帝国最繁华的商场难得清闲，尚随带着霖秋霭一路上楼，在一家装饰富丽堂皇的店面前停下。
霖秋霭抬起头，正是他平时爱穿的牌子。
是巧合，还是关心，询问的话在嘴边兜兜转转还是咽进肚子里。
霖秋霭进去挑了几件宽松衣服，肚子越来越大，家里的衣服就快要遮不住。
尚随去付款，霖秋霭便继续在店里闲逛，左拐右拐误打误撞拐进角落的母婴专区。
看着各式各样的儿童服装和用品，心口空落落的感觉一点点恢复。
霖秋霭转头看向收银台的尚随，心中盘算或许可以找个借口骗他进去逛逛，就算以父亲的名义为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买些衣服。
“在看什么”
霖秋霭想着，尚随已经结完账过来，前者看得入迷，忘了回答。
尚随顺着霖秋霭的目光望过去，似乎想到什么，轻声询问道：“要一起进去看看吗？”
“啊？”，霖秋霭回神，以为自己听错。
“你想进去看看吗，我陪你”，尚随轻轻重复一遍，霖秋霭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店，霖秋霭仔细挑了一件小臂大的衣服举到他的面前。
“怎么样，好看吗，这个男孩或女孩穿都很合适”
“好看”，尚随视线不动，漆黑的眸子在灯光的衬托下仿佛藏了无尽温柔。
一瞬恍惚，霖秋霭天真以为尚随不是在说衣服，而是在说自己，不过很快又自我否认。
尚随看着霖秋霭出神，目光闪烁，有话想说。
“爸妈前天问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尚随转了话题。
平地一声雷，霖秋霭一下子慌了神，手上一抖，衣服掉到地上。
难道尚随他知道了什么？霖秋霭不敢想。
“要孩子，你怎么想，我……”
霖秋霭支支吾吾张嘴，试探的话来不及说就被打断。
尚随捡起衣服，冷声道：“我拒绝了”
8.
拒绝了，对，是该拒绝，这孩子本来就是个意外。
霖秋霭只觉眼睛酸涩，拼命眨眼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尚随，我有点累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后，霖秋霭和尚随十分默契对要孩子的事闭口不谈，仿佛不去想，这段对话就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怀孕的第三个月，孕吐的症状开始出现。
霖秋霭担心尚随会有所察觉，症状轻的时候就随便吃上几口，等对方看不到的时候再全部吐出来，症状重的时候就干脆不吃。
这样每天吃的不如吐的多，霖秋霭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几斤肉又原原本本还了回去。
霖秋霭对着全身镜打量自己，掀起白色衬衣，本该鼓鼓的孕肚矮矮的，完全看不出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睡在里面。
放下衣摆，霖秋霭沉思片刻，为了肚子里的小家伙还是拨通了沈瑾瑜的电话。
“喂，大作家怎么有时间打电话过来，如果是那个渣男又欺负你的话，哥帮你去揍……”
“我怀孕了，已经三个多月了”
霖秋霭语出惊人，电话那头陷入寂静，三秒后爆发出尖叫。
“什么！你说什么，你怀孕了？大作家，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没骗你”，霖秋霭郑重其事通知沈瑾瑜。
沈瑾瑜立刻严肃起来：“尚随那狗东西知道吗”
“不知道”
“啧”，沈瑾瑜嗔怒，“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生下来”
“生下来”
霖秋霭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指腹摩挲着手机屏幕。
“我想去你那住一段时间”
沈瑾瑜是Beta，不会对霖秋霭有影响。
“好啊，你来了，我正好照顾你啊，大作家”
沈瑾瑜没有过多问什么，痛快答应霖秋霭的请求。
9.
就这样霖秋霭以旅行找写作灵感的理由搬进沈瑾瑜家，除去每隔两到三天的电话报备，霖秋霭和尚随几乎断了联系。
沈瑾瑜家在郊外，一座带后院的独栋别墅，加上请来的住家保姆田阿姨，三个人一起住还是显得很空。
田阿姨的厨艺很好，知道霖秋霭怀孕更是变着花样的做饭给霖秋霭吃。
半个月，霖秋霭掉的肉长回来，沈瑾瑜的脸颊也跟着圆润了不少。
“来，霖大作家，今天吃点清淡的”
沈瑾瑜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淡黄绿色粘稠液体。
“……这是什么”，霖秋霭放下平板，忍不住皱眉。
“茉莉绿豆粥，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沈瑾瑜岔开腿坐下，自信满满把碗推给霖秋霭。
“田阿姨做的？”
霖秋霭用勺子搅拌两下，虽然卖相差了点，但闻起来不错。
“沈瑾瑜做的”，沈瑾瑜尝了一口，对自己的厨艺十分满意。
“田阿姨儿媳妇预产期提前，她请假去医院守着了是吗，估计现在已经报上孙子或孙女了”
“是吗，恭喜她了”
霖秋霭真心为田阿姨感到开心，随后便是一阵失落。
有家人陪产真好，上手术台都不害怕了。
霖秋霭心中忍不住感慨，舀起一勺热粥抿了一小口。
“还行，但没他做的好喝”
“你说谁？尚随？”
沈瑾瑜气笑，恶狠狠上来要掐霖秋霭的脖子，手抬到一半悻悻放下。
“霖秋霭，你个白眼狼，哥们我十指不沾阳春水，做这一顿不容易，你居然拿老子跟那个狗男人比”
沈瑾瑜越说越气，又无可奈何。
“算了算了，亏你现在是两个人，我不揍你，免得伤了我未出生的可爱侄女”
“你怎么知道是侄女，万一是侄子呢”，霖秋霭接下他的话。
“老子说是侄女就是侄女，因为我喜欢女孩”，沈瑾瑜愉悦说着：“你就只管生下来，到时候尚随不养，我养”
“我生的，不给你养”，霖秋霭笑着泼他冷水，“喜欢就和你的Omega生一个”
霖秋霭知道沈瑾瑜谈了个Omega，也仅限于知道。
话音未落，沈瑾瑜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摇摇头：“我们分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
印象里沈瑾瑜很爱那个Omega。
“一个月前”，沈瑾瑜从冰箱拿了听冰镇啤酒。
“为什么？你们分开总要有个原因吧”，霖秋霭替沈瑾瑜感到不甘心。
“他骗了我，他不是Omega，是Alpha”
这次换霖秋霭愣住，沉默半晌只问出一句“那你爱他吗”
沈瑾瑜摇头，嘴角的苦笑却骗不了人。
霖秋霭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爱他爱进骨髓里，却不敢承认。
沈瑾瑜是胆小鬼，霖秋霭也是胆小鬼，一个不敢承认爱，一个不敢说爱。
10.
“找灵感”的时间越拖越长，尚随打电话的次数逐渐频繁，甚至几次要了地址打算过来
孕吐症状基本消失，随着宝宝的不断发育，对父母双方信息素的需求量迅速增加，霖秋霭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时候。
回家那天，尚随亲自开车来接霖秋霭，沈瑾瑜千叮咛万嘱咐霖秋霭千万别被渣男欺负，才依依不舍目送霖秋霭上了尚随的车。
“旅行玩的怎么样？”，尚随目视前方开车。
“挺好的”，霖秋霭通过后视镜看着他的眼。
“你瘦了，衣服穿在身上都空了”，尚随没来由一句。
“没有”，霖秋霭掩住藏起来的肚子，“我喜欢宽松的衣服，穿着舒服”
尚随点头：“明天带你去买几件新的”
“不用了”，霖秋霭拒绝，不想怀孕的事过早暴露。
像是触碰到某些禁忌，尚随握住方向盘的双手攥紧，他转过头没再说话，沉默着一路把霖秋霭送回家，随后又沉默着离开。
11.
孕中期，信息素依赖的症状好了很多，尚随出差十天，霖秋霭也落得轻松，不必再每天遮遮掩掩藏着肚子，可以正大光明和宝宝说说话。
尚随出差的第二天，霖秋霭叫了沈瑾瑜陪自己去产检，结果“叫一送一”。
沈瑾瑜屁股后面跟了一个长相白净的Alpha，穿着打扮有些幼稚，像是一名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你别他妈跟着我了，成吗”，沈瑾瑜打开大学生想要牵他的手。
“别这样，瑜哥，你别赶我走，我是真的喜欢你”
原来是前夫哥。
大学生亦步亦趋跟在沈瑾瑜身后，狗皮膏药一般，怎样甩都甩不掉。
“我来晚了，大作家，挂号了吗”，沈瑾瑜在霖秋霭面前站定。
“挂号了，直接去排队就行”
霖秋霭举起挂号单给他看，抛给沈瑾瑜一个“你身后这位是怎么一回事”的眼神。
“那个骗子”，沈瑾瑜心领神会，不耐烦回头瞥了一眼Alpha。
大学生原本眼神警惕盯着霖秋霭，被沈瑾瑜看了一眼，抬脚准备过来。
“你别过来，小心老子揍你”
沈瑾瑜吼了一嗓子，大学生马上退回去，委屈的样子活像一只做错事被主人训的萨摩耶。
霖秋霭走在旁边，苦中作乐调侃：“打坏了你不心疼”
沈瑾瑜表情难看：“那就用力打，我用力心疼，最好把他打死，也把我疼死”
沈瑾瑜说着气话，语气坚定，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
霖秋霭被远远落在后面，只能一前一后跟大学生一块儿走。
“你喜欢沈瑾瑜？”
霖秋霭忽地出声，大学生吓了一跳。
他不回答，谨慎侧头。
霖秋霭淡淡解释：“我结婚了，和沈瑾瑜只是朋友”
他放松下来。
“嗯，喜欢”，大学生顿了顿改口，“我很爱瑜哥”
霖秋霭问：“既然这么爱，为什么当初选择欺骗，或许你不知道瑾瑜这个人很讨厌别人骗他”
大学生瞬间明白霖秋霭说什么。
“不是的，我本来不打算骗瑜哥的，可是可是……”
他的声音哽住，带上微不可察的哭腔。
“可是瑜哥不喜欢Alpha，只喜欢Omega，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
大学生情绪激动，上前拦住霖秋霭。
他红着眼尾祈求：“哥，我求求你，你帮我劝劝瑜哥吧，他不愿见我，不愿跟我说话，你帮我告诉他，我真的错了，我不能离开瑜哥。我真的真的真的太爱瑜哥了”
豆大的水滴砸在地上，绽开一朵花，分不清到底是谁的眼泪。
11.
孕检结果不尽人意，见面的次数多了，医生对尚随的埋怨和耐心都消耗殆尽，只机械叮嘱霖秋霭回家按时吃药。
霖秋霭轻轻道谢，又询问了一些关于预产期的时间和准备。
尚随出差的第七天，即便去医院拿了稳定信息素水平的药，身体还是出了些意外。
霖秋霭发情了。
Omega在怀孕期间通常是不会有发情期的，但也有体格特殊的人会出现这种情况，属于正常现象，但说到底是少数现象，发情期会比之前来的更猛，对伴侣的信息素需求也会更加强烈。
霖秋霭强忍难以启齿的疼痛从床头翻出抑制剂，手指混乱拨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发尾。
锋利的针尖刺破皮肤，随即而来是更加剧烈的痛疼，仿佛后劲的肌肤一下下撕裂开来。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霖秋霭双手脱力跌坐在地上，对尚随信息素的渴望疯狂叫嚣着。
他爬起来，撑着墙壁走到衣柜前，打开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塞进去。
专属尚随的味道抱住霖秋霭，虚掩的衣柜门透过淅沥的灯光。
霖秋霭埋下头，竟然产生幻觉，听见尚随的声音。
他听到尚随在叫他的名字。
“尚随”，霖秋霭张开嘴，干涸的嗓子发不出声音。
下一秒，刺眼的光照亮狭小逼仄的空间。
霖秋霭抬起头，尚随就在他眼前。
他穿着西装，做了发型，墨蓝色西装勾勒出完美的身形，形成一道西方雕像般的剪影。
但是表情好难看，霖秋霭不喜欢。
“欢迎回家”
霖秋霭抬手抵住尚随紧蹙的额头，冷气顺着指尖蔓延到他的身上。
“这么冷，怎么不多穿些衣服”
尚随攥住霖秋霭的手，分不清是他们谁在发抖。
迷迷糊糊，霖秋霭看见尚随开口，说了好多好多。他没有听清，抱住尚随的脖子，沉沉睡去。
12.
睁开眼，霖秋霭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呼吸面罩盖住口鼻，硌得难受。
霖秋霭下意识去摸肚子，直到确认小腹的重量还在。
伸手触到一处柔软，是尚随趴在床边。
衣服没有换，精致的发型只剩十指反复抓过的痕迹。
霖秋霭动动僵硬的手臂，猜不出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蔼蔼”，尚随突然惊醒。
来不及反应，右手便被一双宽厚温暖的手掌紧紧包裹。
尚随双手颤抖，似乎想到什么，自责般松开霖秋霭的手。
“对不起，有没有弄疼你？”
霖秋霭被尚随近乎炽热的情感烫了一下。
病房门突然打开，医生和护士一前一后进来。
商随站起来，主动让开位置让医生做检查。
记录好数据，医生紧绷的嘴角终于扬起弧度。
“恢复的不错”，医生收起笔，转身同商随说话。
“家属出来一下”
商随跟着出去，霖秋霭的心就开始打颤。
隔着一扇门，医生的斥责声清清楚楚，实在为霖秋霭打抱不平。
霖秋霭闭上眼，任由护士继续坐着检查，肚子里的小生命不合时宜动了一下，像是特意提醒霖秋霭别忘了他的存在，别忘了告诉另一位父亲他的存在。
十分钟后，商随带着一份热气腾腾的茉莉绿豆粥回来。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好”
“我来喂你”，商随坐在床边。
“好”
霖秋霭一口一口慢慢吃着，心口的那块大石头反而愈来愈重。
既然这是一个早晚都要面对的的难题，此时坦白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尚随”
“霭霭”
尚随先一步叫住霖秋霭：“霭霭，我会对你和孩子负责的，照顾你们一辈子”
13.
怀孕的秘密暴露，尚随推掉了预产期前的所有工作，一心一意陪在霖秋霭身边照料。
做产检，买衣服，布置婴儿房，有那么几个瞬间霖秋霭真心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停在这一刻。
不过又会很快反悔，霖秋霭想见见那个留着自己一半血液的孩子。
于是霖秋霭找时间独自去了一趟从来不去寺庙，分外虔诚许下了一个十分贪婪的愿望。
恬静的待产期结束，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着，当霖秋霭满心期待小生命到来的时候，意外总比幸福先到一步。
霖秋霭大出血被提前送进手术室，疾行的移动病床上，仅存的微弱意识只能看见尚随沾满鲜血的双手。
冰凉的泪水滴在霖秋霭的手背，他感受到尚随哭了，这是尚随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不要哭，我会没事的，宝宝会没事的。
霖秋霭想安慰他，肺部稀薄的空气却让他无法开口。
尚随回握住霖秋霭用尽全力抬起左手，十指相扣，霖秋霭的泪水早已决堤。
“蔼蔼，别哭，别哭”，尚随攥紧霖秋霭的手掌，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们说好过一辈子的，不是吗”
说给霖秋霭听，也说给自己听。
尚随俯身轻吻霖秋霭的发梢，一下一下，愧疚虔诚。
他说：“蔼蔼，我爱你”
